夜色籠罩的春香樓，寒樹鴉嗚。

當一眾魔者遠去後，空蕩蕩的街面上，空留著一裘烏墨的身影，仿佛與此時的天地同一色。就在她的懷裏，躺著一個男子，一柄雪亮的匕首插在男子的胸膛，血已凝固。

女子將臉緊緊貼在男子灰白的臉上，摩擦著，是如此淒迷哀傷。她閉著雙眼，濕濕的長睫凝著大大的水珠，風幹了又濕。

男子顯然已死去多時。

不久前，她親手將匕首推向了男子的胸膛，推向了這個她此生最愛的男子的胸膛中。

“嘎——”一聲。春香樓的門扉啟開，一裘紫色倩影乘著夜色，黯然向這邊瞥了一眼，偎了偎領口，施施然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女子依舊擁著死者的屍身，雖然，這具身體已不具有絲毫的溫度。

她將頭深深埋在男子的懷裏，仿佛睡去了，再不願醒來。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湧來。

就在不久前，那個叫宮滾的三陰使終於掌控了整個北魔詭域。一切，再也無力挽回。

她好恨，好恨，為何自己要出走。哥哥，娘親一直拼搏著，那麽的努力，她不應該好好呆在北魔詭域，替他們分擔嗎。可是，偏偏是她的出走，滋長了心懷叵測者的狼子野心，被他們迅速掌控了空虛的北魔詭域。

弒君奪位的步伐一步步逼近。

暮華閣的晚上，充滿著未路窮途的氣象。

娘親奄奄一息地躺在蹋上，意識迷糊。九冰長老被囚，景陽哥哥無故失蹤，生死不測，許多族親一夜間全被監控……，這一連串的打擊，如暴風皺雨般，何其迅捷。娘親的身體也如暮雨中的秋葉，瞬間崩潰。

娘親說，“珊兒，原諒我，雖然我一直陷瞞此事，只不過想替你們分擔而已。自春兒請來潔兒後，魔界的抵仙勢力雖然一直蠢蠢欲動，卻一直陷忍不發。這一天，沒想到終於還是來了。”

在我的攙扶下，娘親掙紮著下了床，駐著拐，來到了露華軒，這裏，曾經是大哥和潔哥哥的臥房。那個時候的溫度，好像一直彌漫到了現在，好熟悉好親切，以至於我和娘親都不覺滴下淚來。

娘親摩娑著室內的桌椅，床蹋，疲憊地坐了下來，撫著我的發，“珊兒，你大哥年紀輕輕便子繼父位，因為太過年輕，以至魔界動蕩不穩。為此，你大哥才制定了一個計劃，因為這個計劃，我們景家虧欠潔兒太多太多。唉，這份恩情，恐怕幾輩子也償還不完了。珊兒，你大哥不知幾時才回，也許，再過幾世，幾十世，又或許，永遠也回不了。我如今也不中用了。”

“娘親……”。我一頭栽在她的懷中。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娘親繼續撫著我的發，“珊兒，娘親要求你件事。”

一個“求”字讓我心如水沸，抱著她訴不成聲，“娘親哪裏話，蒙娘親養育這麽大，娘親但有吩咐，珊兒無有不尊。”

我知道，娘親定是遇到為難的事了，否則，她絕不會這樣。她愛憐而心疼地撫著我的臉頰，幾次欲言又止，“珊兒，娘親求你，求你殺了潔兒吧。”

如同晴天霹靂。

我軟軟地跌落下地，以為這是幻覺。“娘親，你還好嗎，你要珊兒，要珊兒殺潔哥哥……”

娘親肯定的眼神再一次將我推入無底深淵。我在絕望的邊涯撕聲吶喊，“我願意做任何事，任何事！除卻這一件”。

娘親繼續說，“珊兒。難道潔兒為我們景家受的苦還不夠嗎，你還忍心他死在逐殺組織的手中嗎。”

我以為自己有一千個，一萬個，無數個理由可以說服娘親不這麽去做，甚至，我寧願冒著被景家宗親，列祖列宗的罵聲，也不會去殺我的潔哥哥。可是，這世上還真有這麽一個理由，一個不得不的理由。

娘親緊閉著雙眼，再次睜開時，雙眼已渾濁，“珊兒，景家是保不住了，即便這樣，為娘還是乞求上蒼讓我最先死，可是，連這點小小的願望，竟也不能夠。如今，三陰使勢力會將矛頭對準潔兒。潔兒他，是保不住了。”

我癱坐在地，“保不住”，這個詞眼是如此令我痛心，痛得顫。此一刻，我才意識到這些年，自己有多麽愚不可及，原來，生於王族的我們的年少輕狂，背後押註的代價竟是鮮血與生命。可是，一切愧悔，悔悟得都太遲了，太遲了。

我緊緊咬著唇，血的腥甜卻令我極度爽快，有種極度想受虐的味道迅速擴散全身，蓬散著白發，咆哮著，“不可能，娘親，你瘋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殺了潔哥哥，你以為我還活得了麼，沒了潔哥哥，我的心也沒了，也會死掉的。”

“呵呵呵……，哈哈哈……”。當時的樣子，我想，肯定讓娘親嚇得害怕了，我張牙舞爪，好像群魔亂舞地亂跳亂笑著，在這位已不剩多少時日的老婦人面前。

“珊兒……我的珊兒，珊兒……”。拐柱在地面重重一頓，娘親發怒了。

我也在逐漸清醒。

“珊兒，欠了別人的終究是要還的。我們景家欠了潔兒，這份債，恐怕就要落在你頭上了。”

我有些神智若失地瞅著她那微微蠕動的雙唇，揚了揚手，瘋瘋地笑了，“為什麽是我還，為什麽，憑什麽啊。”

“因為你是景家的子孫”，拐杖又是重重一頓。 我瞬間清醒了，淚水磅砣而下，“景家的孫孫”，這句話好熟悉啊。是如此無奈，潔哥哥不正是活在這種味道中的嗎，一直，一直都是。

“珊兒，我知道你喜歡潔兒，也知道潔兒喜歡你，可是，你們終究沒能走到一處。我知道，你們很累很苦。可是，我還是要求你，放過潔兒，我們欠他的太多了，你不能再自私的牽纏著他，你得讓他放下對你的感情，不要讓他下一世還為你而痛苦輪回。”

一段記憶，可以封印，輪回過後，仍舊會重來。如若放下，下一世，便不再輪回。

我凝噎昂首。

我放過潔哥哥，誰來放過我。

淡淡的笑意縈浮在心底，我躬了躬身，“娘親，孩兒遵命便是了。”

那個晚上的後半夜，在絕望與死亡的氣息中，娘親已將擬定的計劃帛書讓我閱覽了一遍，又細細的講解著，交代著。

娘親說，紫香身上有我的味道，所以……。紫香。呵，她一定超爽吧，她將會奪走我的一切呢。

我沈痛地閉目，這個計劃的確很完美，足可以讓我將幾百世情劫的痛楚滋味放在一起品

嘗。

我背著身，身子陣陣痙攣，“娘親，這樣，你就對得起自己的女兒了嗎。”

久久無反應。

我驀然回身，無力而淒惶地膝行過去，擁過娘親，一柄雪亮的匕首插在她的胸前，柄上正握著她自己的手。

雖然，覆瓦之下，難有完卵。可是，還是希冀著娘親能安然老死呢？

娘親先一步逝在我的懷中，眉緊擰著。可憐的她，是怎樣離開這個人世的啊，是她對景家列祖列宗的愧對，還是對我這個女兒的虧欠。

緊緊偎在娘親的懷裏，這個懷抱，曾是那樣的溫暖，如今再無溫度；這雙眼，曾經是那樣愛切和嚴肅，如今已經睡去；這副容顏，曾經是那樣的青春，如今卻飽經蒼桑與憂患。娘親的一生，是苦累的一生，即便去了，依舊如此，這恐怕便是景家世世代代的宿命了吧。

攏了攏肩，忽然很寒很冷。本以來，殺了那個男子之後，我便亦會跟隨而去。可是，原來，如何死法，何時死，為什麽而死，這個權力並不在我的手中。

我堅強並顫栗著緊緊握住著匕首，這柄染著至親鮮血的匕首，再過不久，心便會隨那個男子一同死去，永遠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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