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李顯握在手裏的碗掉落在地，碎成幾片，他哆嗦起來，轉過頭來看著身邊的韋氏，眼神驚慌，向韋氏尋求撫慰。

韋氏過去握著他的手，面容有些憔悴，她卻還是笑著安慰道：“殿下，沒事的，我們出去迎旨吧。”但是實際上，韋氏自己也是惶惶不安的，她想到了那個也是被流放的章懷太子，他就是那樣死掉的，他們會是下一個嗎？

李顯蒼白了面孔，被韋氏拉著出去接旨，但是顯見，他就連路都要走不好，為難了如今還身懷六甲的韋氏要攙扶他。

來傳旨的人自然是婉兒交代過的人，他有禮，並沒有李顯和韋氏想象中那麽盛氣淩人，眼帶嘲諷。但這樣“不正常”的舉止反倒讓李顯更加害怕，就好像明知道面前是一只隨時可以一口咬殺自己的巨獸，卻不知為何它竟然朝你露出了笑容一般。

那人還是很溫和，他說：“廬陵王及王妃接旨吧。傳皇太後旨意，廬陵王攜家眷即日遷回房州。”

李顯抖著身體行禮接旨。他掐住韋氏的手，眼睛裏又是慶幸又是害怕，還好，只是遷回房州，什麽事情都沒有，他不用死，不用死。

韋氏卻是擔憂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她很快就要生產了，回房州的路上顛簸不定，她的孩子怎麽辦？但是這一刻，韋氏伏低做小，不敢違抗。回到屋子裏，韋氏拉著李顯到了箱籠前，艱難地彎腰翻找起來。

李顯從驚慌中回過神來，問她：“你找什麽？”連忙將韋氏扶起，生怕她傷了孩子，“你說，我給你找。”

韋氏眼睛裏含著淚水，她早已不像當初在宮中那般明艷驕傲，才短短一年的時間，她已經被這些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是韋氏也是幸福的，與李顯共苦一年，他們的感情要比任何時候都深厚，孩子也還聽話，是她唯一的快樂了。

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輕聲說：“找些好物件給那位送去，只望他送我們回房州的路上可以多點照顧，我擔心肚子裏的孩子。”說著韋氏靠在李顯胸前又哭了起來，“殿下，我已經失了仙芝，我不想連肚子裏的孩子都護不了。”

原來他們奔波的路上，韋氏的次女永壽郡主李仙芝年幼體弱，高熱不退，最終還是早夭了。當時韋氏就哭暈了過去，若不是又診斷出懷了孩子，韋氏不得不堅強起來，後果還真說不準，畢竟當時給她的打擊太多又太重。

李顯僵住身體，片刻才伸手拍撫韋氏的後背，“就這樣做吧。”他能求的也就是身邊之人安穩無恙，李顯實在是怕極了這脆弱的生命就這麽一下子沒了。

只是，他們去給那位官員送禮，那人得了婉兒命令，又見李顯過得這樣落魄，哪能收下呢，就拒絕了，卻不知道他這一拒絕下，李顯以為太後勒令他一定要快速趕去房州，絲毫不得耽擱。於是一路顛簸，韋氏還是在路上受不住產下一個女嬰，李顯匆忙解了衣衫做女兒的繈褓，抱著嬌弱的女兒，落下了淚水，韋氏也是在一車血腥味中難過得痛哭起來。

李顯到了房州之後，已經憔悴得不能再憔悴，身形消瘦，面色蠟黃，仿佛風大一點都要被吹倒。他們的長女長寧郡主李仙茹和三女永泰郡主李仙蕙被人抱在懷裏，韋氏則抱著剛出生的幼女裹兒，臉色同樣不好看。

那位官員也是無奈，他本是想著婉兒的話，要平穩護送他們到房州的，可是李顯卻一路上催他快點快點，若不是他刻意還是放慢了速度，估計這時候這些人都要倒了大片。他無奈地對李顯說：“殿下，既已到了房州，臣也要回宮覆命。不知殿下可還有其他吩咐？”

李顯楞楞地搖頭，一會兒又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官員：“若是可以，請你將這封信交給太平公主。也道一句，我還安好，勿念。”

官員一楞，接過來了，但是他心中有些疑惑，他以為李顯會去信給婉兒，畢竟婉兒才是交代他這事的人，難不成是婉兒是幫太平公主傳話的？“一定交到公主手中，殿下請放心。”

李顯看著官員離開，帶著人又住進了從前的屋子裏，卻發現已經搬入了屋子的箱籠上放了一個小包袱，裏頭沈甸甸的裝了千錢。一時間李顯五味雜陳，終於明白那位官員是真的要幫他，但是他卻惶恐臆測，也害了韋氏和裹兒，只想著定要對他們更好才是。

太平公主府上，官員送來了李顯的信，太平見了之後，忍不住為哥哥感到痛心，命人賞了官員，才自己在書房裏拆了信看起來，知曉嫂嫂平安誕下孩子，也放心了。只是，或許人總是同情弱者，太平此刻是真的有些恨，為什麽母親要對哥哥這般殘忍。

太平又想到，哥哥礙著母親把權的路，李唐王室也是阻礙，那麽她呢？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與母親產生了矛盾，母親是不是也要這般狠絕對她？太平打了個哆嗦，在想著打壓薛懷義的時候，她捧上去的那個人是不是能成為她的耳目，在必要時也能幫她一把。

想到就去做，太平站起來，匆匆出了屋子，讓人備馬車去了她前些時候買到的一處宅子，在那裏秘密地見到幾個少年郎。

此時才是科舉出榜不過二月有餘，還有大批的士子聚集在洛陽，太平看重的就是這批人，他們還沒有經歷過朝廷洗禮，不懂得那些花花腸子，有很大的調啊教的空間。太平來見了這幾個還有拘謹的少年郎，可是怎麽看都不滿意。

一會兒後，她洩氣離開，馬車軲轆轆地前行，她掀開簾子往外看著，恰好路過一酒樓，猛地，太平喝一聲：“停！”剛才，她的眼睛捕捉到的人，讓她震驚不已。

太平下了馬車，進到這酒樓，上二樓要了一個雅間，便問了人剛才那人是哪個雅間的，賞了錢得到消息，太平一個思量，讓身邊的侍女去請人來一見。

話說到這頭，其實就在太平右對面的雅間裏，正有笑聲繚繞，這是幾個翩翩少年郎，詩詞正好，以文會友，談笑風生好不風流。

太平的侍女輕輕敲了門，待得裏頭的人問了話才說：“幾位郎君，奴婢是太平公主府上，公主殿下有請諸位移步雅間。”

裏頭的幾個少年郎霎時間都相視無語，有點被驚嚇到了。沒想到他們只是在這裏喝喝酒談談人生，怎麽就有公主來請呢？而且還是大唐最尊貴的一位公主殿下。

太平的侍女久沒有聽到回應，又輕聲問了一次。這回也終於將裏頭幾位少年郎給喚回了神思，只見得他們連忙起身整理衣衫，然後出來，有禮地請太平的侍女領他們過去。

雅間裏，太平確實是等了一會兒，但是也沒有動氣，執著茶盞悠悠然地啄飲，聽見有動靜了，她微微一笑，示意身後的人做準備。

少年郎被帶到雅間時都有些拘謹，看上去好像還有點惴惴不安，畢竟他們再心有傲氣，輕狂意氣，都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年罷了，不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們見到這個美麗動人，明艷不可方物的少婦時都吃了一驚，連忙行起禮來。

可是，不僅這些少年郎吃驚，太平看見他們五人時，也是震驚非常。太平心裏想著，這或許是她看見的最是精致的少年郎了，她喃喃道：“年少色美，姿容無雙！”尤其是當中的兩個少年，樣貌有幾分相似，大約是兄弟二人。

那白瓷般的肌膚仿佛能夠泛出瑩光來，窗外的日光照射進來，恰似在他們身上籠罩了薄霧晨光的朦朧美感，讓人想要更加貼近他們，好好欣賞他們的精致姿容。太平楞著神，眼中不由地只能夠看見這二人斜飛劍眉下那烏黑幽邃的眼眸，仿佛有醉人的流波在其中，讓人無法自拔。

但是太平始終是太平，她清咳一聲，收回了神思，不過還是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盞，隱藏自己剛才的失神。她將人叫起，溫和地讓他們入座，與他們談笑起來，話題自然圍繞著科舉詩文，偶爾談談人生，甚是歡喜。

等到太平離開酒樓時，她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她隱隱看了皇宮一眼，冷哼一聲。總有那個齷齪東西受罪的時候。今日出來也不是毫無收獲，這五個少年郎啊，真是讓太平都忍不住讚一句紅塵絕色，世間女子都敵不過他們的眉目如畫啊。

此時，崇業坊沈南璆的府上，一個少年郎來了，他略作遮掩，但是他就是才與太平見過面不久的五個少年郎之一。他叫做沈意，原是沈南璆府中管家的親戚，恰好來投靠時被沈南璆見著了。

當時的沈意可不叫沈意，叫大樹兒，長得也沒有現在好看，但是沈南璆就是一眼看中了他，一試之下發現這小子卻是聰慧，於是沈南璆就起了心思調啊教大樹兒，把他的名字改做沈意。

怎麽說呢，沈意是沈南璆用來應付皇太後的一個招。皇太後不是垂涎他嗎？他就按照沈南璆那副溫雅斯文，謙謙君子的皮囊來打造沈意。早就說了沈意聰穎，他來投靠沈管家就是想要謀求一個好前程，如今沈南璆給他的何止是好前程，那就是光輝未來，他還不趕緊死命地學嘛。

於是短短幾個月，一個沈意，完全按照真正的沈南璆打造出來的少年郎就這樣出現了。而且，沈意還學得一手不差的醫術，雖然文辭稍弱，畢竟是臨時學起來的，但是相信只要繼續被沈南璆打造下去，他定然會更好。

只是還沒等到沈意最好的時候，太平公主來了這麽一出，沈南璆知道消息之後笑得更歡了，連忙將沈意趕出去，識了那四個少年郎。沈意本就是在紅塵打滾的人，說話的水平可是相當不錯，這不已經和那四人稱兄道弟了嗎？

沈南璆聽完沈意的話，眉眼間盡是笑意，但是他透露出來的幾絲與斯文完全搭不上邊的恣意讓沈意不禁對他又敬又怕。他曾經想過學完了這些東西，真的走到那個地方的話，他就可以萬人之上，就連這個人都可以無視輕蔑，但是自從偶然見到沈南璆露出來的不一樣的一面，沈意再也生不出那種心思。如今，他完全忠誠於沈南璆，不敢有一點兒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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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李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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