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看完了，她將奏章遞給婉兒，“婉兒，說說你的意見。”

婉兒將奏章平整放好，她看到皇太後臉上的不喜以及惱怒，但是想到那個老人，她是不會讓皇太後沖動做出些什麽來的，畢竟到現在，她給皇太後透露的還是洛陽這邊的官員，在長安的幾位她一點都沒有說，劉仁軌自然在此列。

婉兒不會在此刻給皇太後說什麽劉仁軌多麽多麽忠心大唐，鞠躬盡瘁多少年，因為對皇太後來說，她對大唐沒有歸屬感，同時更想推翻李唐統治，成為一代女皇。

所以，婉兒說：“太後，他不過是個八十有三的老人了，太後聖明寬懷，何必與他計較？”

皇太後瞥了一眼婉兒，“你倒是會說話。”其實，皇太後這人最討厭有人跟她對著幹，若是她惱了某人，別人為那人求情的話，她只會從重懲罰那人，這在她還是女王當政的時候就多次發生，血洗朝廷不足以說明。

婉兒這才擺出利害關系，將劉仁軌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說給皇太後聽，皇太後這個人不蠢，面對著劉仁軌此刻送上來的這份奏章，她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劉仁軌雖然借著那個什麽呂後亂政敗亡的事情勸諫，又擺出她跟皇帝等人的血親關系，到底還是不希望大唐不穩，內亂頻生。

不過對於他最後以年老體弱為由而推辭，請求罷免留守長安之任，想要告老歸田，這到底是真心話還是刺探她的態度？於是，皇太後問婉兒：“劉仁軌請辭一事呢？”

婉兒的意思是很明顯的，況且對於劉仁軌，她是欣賞不已的，所以她就說劉仁軌留守長安沒出過什麽大事，有他坐鎮長安，太後更可以放心處理洛陽大事，何況他只是個老人了，就算要謀反也要有精力不是？所以可以對他放心，太後要好好安撫劉仁軌，最好是派親信去一趟長安，順便也能監督天皇大帝下葬一事，免得太後日夜為此憂心不已。

皇太後一聽，反而想到，現在皇帝可是在長安，如果劉仁軌跟皇帝合謀了，按照婉兒剛才說的一切，劉仁軌那有權有兵有實力的，以長安為根據，那她這個皇太後豈不是坐到底了？她的女皇之路豈不是就此中斷？

是了，一定要派親信去盯著，稍有異動她就要做好準備對抗這些違背謀逆她的人！

既然要派人，那到底派誰去呢？皇太後現在並沒有太過相信如今的朝臣，盡管她從婉兒那裏知道誰忠心於她，總之就是不是自己一路看著培養起來的心腹不敢用啊。她轉眼一想，這個時候似乎血緣關系可信一點點，就記起了武承嗣，以及婉兒提到的武雙華。

“婉兒，你以我的名義親自寫一封信好好勸慰劉仁軌，讓武承嗣親自去一趟，一定要好好安撫劉仁軌，更重要的是要在聖上身邊看著，不要讓聖上悲痛過度傷了身體，也代替我看著天皇大帝下葬。”

婉兒微笑，事情如她所願的進行，她此刻相當滿意，說到底，婉兒其實也是顧忌了一下劉仁軌的，欣賞讚嘆是一回事，權勢作亂又是一回事了。

“還有……上次你提到的那個女子，既然那樣體貼溫柔，仔細周到，就讓她去照顧聖上吧。”

婉兒一頓，覆又應道：“是。”讓一個女人去服侍正要為先父大葬的皇帝，皇太後這也真做得出來，若是被人知道了，那麽雙華日後跟著皇帝只會被人詬罵，連帶著她生出來的孩子都要染上汙點，婉兒怎麽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但是她不會明擺著違抗皇太後，雙華去不去還不是她說了算？

不過從這件事情也可以看得出來，皇太後的掌控欲很大，不是嗎？稍有苗頭，她就想要徹底把控一切。

很快，婉兒就將給劉仁軌的信寫好了，洋洋灑灑將代理政事的無奈，惶恐出了差錯，害了大唐百姓，又將對劉仁軌的呂後比喻感到慚愧，對他的耿直讚賞全部寫出來——“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總之就是大唐需要你劉仁軌，你作為百官的楷模，一定要以匡正補救國事為懷，可不能因為年邁就請辭朝廷了，要老當益壯才是啊。

婉兒將信封好，素白的雙手執著信出了宮，這事自然是她親自跟武承嗣說的好。

不日，洛陽眾人都曉得劉仁軌的奏章，也知道了皇太後對他的忠直“讚賞不已”，親自派了武承嗣去長安安撫劉仁軌，當然有小部分人知道，武承嗣帶了個年華正好的少女一同前往長安，一時間多有議論，可是也猜不出是何因由。

而這時候的長安太極宮中，皇帝請來了劉仁軌，君臣二人在殿內說著話，但是不知道說起什麽，竟然是長久的沈默。

“聖上。”好久之後，劉仁軌像是嘆息一般叫了一聲。

皇帝慘然一笑，眼裏帶著淚水，但是他的眼神告訴了劉仁軌，他一切都懂。皇帝站起來，過去握住劉仁軌枯瘦的手，“劉公，是朕強求。”

他早就該知道的，從一坐上這個皇位就知道了不是嗎？只要有他母親的一日，他就絕對不會是一個真正的皇帝，盡管他以前不曾想過也不曾料到自己會成為皇帝。只是有時候，在幽深的皇宮裏，看著母親臨朝稱制，想著自己的李唐血脈，有時候也是忍不住有不甘和怨懟的。

他不該沖動的，不該因為前些時候聽了枕邊人的幾句就傻了，所幸的是，他說出這番話的對象是劉公，不是其他人，他相信著這個老人就算不幫他，也不會害了他。

劉仁軌枯老瘦削的身體抖篩一般，最終不過是雙手攏住握緊皇帝的手，他說：“聖上，你是聰明人，你很好，所以忍下去，保住性命，你的時間還很長，很長！”

皇帝明白劉仁軌的意思，他的時間是很長，比他的母親長，所以只要他不是犯了母親的忌諱，他就能活下去，也終會有見到光明的一天。他連連點頭，啞著聲音對劉仁軌說：“劉公，朕明白，朕明白！你也要堅持下來。”

從這一刻開始，皇帝再沒有那麽清晰地認識到，隱忍和收斂是他能做的事情，不要與他的母親對抗，除非到了有必勝把握的時刻，盡最大的能力活下去，審時度勢，保住李唐的血脈與地位，這才是在母親底下獲得光明的最明智的選擇。

他是一個聰明人，有著清醒的頭腦，所以，他做了最明智的選擇。早前的那些令人沈默的話再也不會出自他的口中，永不。

武承嗣很快就趕到了長安，安靜地做著皇太後要他做的一切，至於那個少女？當然也是送到了太極宮中，不過，她可不是雙華，也不是來服侍皇帝，而是代替洛陽皇宮的眾女眷為天皇大帝祈福來的，等到天皇大帝下葬，她就將被送到寺廟出家，為皇室奉獻她一生的祈福。

這些事情，遠在的洛陽的皇太後不會知道，她正在努力地為自己謀算著呢，因為很快，新一批通過考核的官員就將獲得官職，不過在這之前，五品以上的官職人選可要報到她這裏，而她將在這些人當中選出她可能的心腹。

更為遙遠的揚州，遲遲等不到劉仁軌回信的李敬業不蠢，明白到這是劉仁軌拒絕了他，頓時不禁有些灰心喪氣，悲悲戚戚起來。也是，李敬業也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就算他再不滿武氏臨朝稱制，不滿皇帝虛坐帝位，那又怎麽樣，他如今根本就沒有權沒有兵沒有糧草，憑什麽去揭竿起義？

李敬業自從被貶，心中真是惆悵不已，無法發洩，也不見有與他志同道合之人可以抒懷幾句，這回被劉仁軌打擊了一下，不由就想借酒消愁，於是乎，這揚州城裏的小酒館，時常都能遇見這位的身影，而他也終會明白，他的“起義”不是異想天開，總有“志同道合”的人來找他，這一切都不會很遠。

乾陵終於完工。文明元年八月十一日，天皇大帝下葬乾陵，皇帝親自誦讀皇太後“親自寫下”的冊文，哀哀戚戚，帶著對父親的懷緬痛惜，他念完了冊文，將之置於天皇大帝靈柩。下葬的一切都要完成了。

皇帝心中與先父道別，這之後他又將要回到洛陽，在母親的底下活命。他將永遠記著劉仁軌的那番話，他目光中透露著堅定，一瞬間竟然也有了幾分氣勢。若果沒有武氏，或許，他成不了皇帝，又或許，他還會成為皇帝，做一個守成之君。不過這些誰知道呢？

等到長安事定，皇帝一行就出發回洛陽了，武承嗣也早就將那個女子送到了寺廟，安安穩穩地完成了“皇太後”交給他的任務。

劉仁軌接到信，看過之後也就按照自己的決定，留鎮長安，做著該做的事情，一切，他無愧於大唐百姓，盡管他有愧於李唐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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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改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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