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刻，那個才登基的皇帝大為光火，正在皇後韋氏的寢殿內板著臉訓斥那個沒有做錯事的宮女，借機發洩怒火。

皇後見了，就問道：“聖上這是怎麽了，是有什麽煩心事嗎？”她還捧了一盞茶，溫溫柔柔地遞給皇帝。

於是，李顯就執著皇後的手，眼中帶了歉意，面上隨即又是惱怒地氣哼哼將早朝的事情說給了她聽。

皇後聽後，面上神色有些不對，她對現狀很不滿，她的丈夫已經成為了這個天下最尊貴最有權力的男人，她自己的身份也是尊貴無比，處於萬萬人之上，身為一個皇後，為自己的娘家謀些利益又怎麽了？

但是皇後不敢這樣說，畢竟在這皇宮中，最讓她不滿的不就是那個穩穩壓在她和丈夫上頭的那個皇太後嗎？那個控制了朝廷，使得她的丈夫宛如傀儡的女人。

皇後有些小聰明，在這個皇帝還在發怒的時刻，她溫婉安慰，等到皇帝緩了臉色，也被她暗中挑撥的發話再一次對皇太後生出一些不滿時，她才拉著皇帝的手，像是埋怨，又像是感嘆一般說道。

她說：“聖上，你可是皇帝呀，這個天下是在你的手中，你有權決定所有的事情，為什麽要怕那些大臣的反對呢？只要你堅決，他們還能怎麽不成？你看看先朝，皇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追贈亡父為司徒、為國公，封生母楊氏為代國夫人，姐姐為韓國夫人，這當皇後了，不只自己尊貴，也得身邊親人尊貴起來才是不成，否則怎麽配得上皇後的身份？如今我這爹爹一個小小的參軍升為侍中，哪裏不對了？”

其實，皇後很想說，你皇太後可以為娘家討榮耀，怎麽就不許她韋氏替娘家討了？做了皇太後的人難道不該去榮養著安享晚年，跑來這前朝後宮與他們搶著權力是怎麽回事呀？還就她給死人討封，她給活人討都不成了？

皇帝也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你埋怨有理又怎麽樣，如今朝上朕說的話又哪裏算回事了？是，皇太後是不上朝，像是把朝政都交給了朕，可哪個臣子到最後不是一句‘不知皇太後意思如何’、‘聖上不如問問皇太後意思’，這個皇帝做著還有什麽意思！”

皇後連忙捂了他的嘴，“聖上，你不要怪妾無禮，這話怎麽能說出口？”她眼珠一轉，想了個法子，還有些得意，仿佛以為自己可以小壓皇太後一頭，她說：“聖上不如這個樣子，明日早朝你就稱病不去，直接讓人領了旨意去宣讀，你不在大臣們也沒人反對不是？皇太後如今不是不上朝了嗎？”

李顯低頭想了想，手指不禁攪動起來，他在思量皇後的主意可行不可行，這樣似乎有些兒戲，但是也未嘗不是個辦法，他是想要一個確確切切有名有實的地位，而不是做一個被朝臣推搪，被皇太後扯線的皇帝。

他擡起頭看著皇後，眼中也堅定起來，他狠狠地緊握一下皇後的手：“好！就照皇後的主意來辦，朕這就讓中書舍人過來起草詔書。”

皇帝和皇後還在信心滿滿地動作著，以為明日就能略施小計讓朝臣服軟，皇太後服軟，可是他們哪裏知道，今日就是他們這一時期最後在皇宮裏頭的日子呢？

當夜，皇太後宮中幽靜而陰暗，殿內伺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皇太後扶著自己的額頭，坐在妝臺前，那個工匠精心雕畫的銅鏡將她的模樣映照了出來，她恍惚就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掖庭屋中那面生了銹的青銅鏡。

她用手撫摸著自己滑膩的肌膚，這不過是用宮中秘術保養得來的東西，若是按照年齡去看，如今她也該是枯皮皺紋滿臉的老人。她看著鏡中的那雙眸子，冰冷、漠然、嘲弄、陰險……唯獨沒有愧疚。

顯，她的第三個兒子，終於也要離她而去。她就是這樣一個狠心惡毒的母親，她的身心都經過這個宛若地獄的皇宮的淬煉，充滿了血腥與黑暗，她是皇宮中的人，是一個掌權者。

但是，她也曾盡量相信她的兒子，給予他們權力，讓他們登上高位，成為太子，甚至長成皇帝，這是她對那兩個已經逝去的帝皇的責任與忠誠，為了他們的江山後代。然而，她這輩子是否就缺了那母子親緣，她的兒子都與她不對付，為此，甚至做出昏頭昏腦的事。

她想到了那個死在了自己懷中的兒子弘，那是她最愛的一個兒子，英姿勃發，仁心賢明，被她與他的父皇所寵愛信任，他身為太子可以多多學習政務，然後順理成章地登上皇位，她由衷地為兒子這樣想著。

可是她又忘記了，忘記了即使母子也有矛盾沖突，才有了她與弘的三尺冰封。弘所受到的一切教育似乎都讓他站在了她的對立面，他們母子最終也因為立場，因為權力而生了嫌隙，她不甘願卻也無法阻止，因為天生註定了她不僅僅是一個母親，還是一個權力者。

但是弘給她的記憶也是最美好的，因為他終究離開得太早，在他們的矛盾沒有徹底爆發前離開了人世，而她也知道，弘深愛著她這位母親，所以盡管那樣惡劣也依舊撐著羸弱的身體，向她請安，直至最後，他依舊到了後宮，想要與她和好。

當弘死在她的懷抱當中的時候，她生生地體會到當年太極宮中那個英武皇帝為何對她這樣殘忍，她清楚明白了。

可是，經歷了弘與賢，如今是顯，她以為她麻木了，冷心了，原來也是有些痛的，否則，為何此刻她頭痛欲裂？抑或這是上天對她這個狠心毒辣的母親的懲罰？然而無論如何，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顯，皇帝，不是可以意氣用事的人，有些話也不是可以憤而出口。

皇太後透過那面銅鏡，仿佛不只看到了自己的從前如今，也看到了那個年輕的皇帝的一生。

皇太後就這樣在妝臺前坐了一夜，看著銅鏡中那個女人一夜，想著那些遠去的人一夜，也堅定著自己的內心，以及一中別樣的忠誠與責任。

婀娜的宮人又一次被那個女子帶了進來，她們對皇太後早早在妝臺前落座感到詫異，卻不敢表露出來，而是越發小心翼翼，因為她們都冥冥中感受到了一種詭異和不安，仿佛要發生什麽大事一樣。

唯有那個女子看見皇太後略有青色的眼底還有那雙手交握得很緊很緊，她讓那個為皇太後梳妝的宮女退下，拿了木梳給皇太後梳發，並柔柔說道：“太後，婉兒的手藝可好？您覺得舒不舒服？”

皇太後靜靜擡眸，在銅鏡當中，她們有了一次對視，看見上官婉兒那雙明亮清澈的眸子，皇太後從那裏看到更多更多，甚至有婉兒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這個女孩兒跟在她的身邊已有許多年，熟知她的心意，她也是多有寵信。也好，還有人在她的身邊，還知道……心疼她。

“好，很舒服。”她說。

婉兒嘴角邊的笑容就更是美好了，她動作更加輕柔，卻流水一般將皇太後的發高高挽起，為她戴上飾物，描畫華貴精致的妝容。然後，扶著皇太後前往乾元殿，今日早朝的大殿。

年輕的皇帝還不知道他的母親今日也要上朝，他正有些不安又有些得意地在皇後的寢殿內來回走著，他期待著宮人回來稟報大臣們得知他不早朝卻下了詔書時的錯愕無奈，他想大笑，卻又覺得有些什麽哽在心頭，不安感越來越重。

當見到皇太後身邊的宮人前來時，他瞬間蒼白了臉色，他仿佛知道自己輸了，要完了，所以聽到宮人說：“聖上，早朝快到了，不要讓皇太後久等才是。”他知道，一切如鏡中花水中月，他的自得意滿不過可笑一場。

在當日，中書舍人起草詔書之後已經稟告給了上級，裴炎知道這事，皇太後自然也知道。

皇帝渾渾噩噩地上朝了。

百官照常上朝，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他們看見了皇太後出現了，她的身後是有些腳步虛軟的皇帝，就算被宮人撐扶著也掩飾不了的軟弱，於是眾人都或多或少地打量著站在前列的中書令裴炎。

皇太後安然落座，然而皇帝卻被宮人扶著站在那裏，尷尬、錯愕、慌張、無措正是年輕的皇帝表現出來的一切，他惶惶然地向後看著他的母親，眼中閃過哀求和悲傷，但是他沒有見到母親的面容有一絲的變化，見不到一點悲憫，他心中一空，知道改變不了母親的決定。

皇帝惶惶噩噩地看著裴炎當著百官的面拿出詔書，聽見他冷硬而有力的聲音讀著詔書：“……去李顯帝號，封廬陵王，暫居別殿。”

侍衛早就準備好了，生怕廢皇帝做出過激事情，這就上來要“扶”他，李顯這個時候已經傻住了，但是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猜測，這種覆雜的感情完全沒有辦法說清楚。他看見侍衛上前來，他們面容剛硬冷漠，可是為什麽他卻看見了嘲笑，聽見了諷刺？

李顯紅了眼睛，委屈、怨懟、無奈等等一切爆發出來，他瘋狂一般奪過裴炎手中的詔書，揚起它，朝著皇太後怒喊：“為什麽要廢朕，朕是皇帝啊！朕還是你的親兒子！為什麽要這樣對朕？”

皇太後只靜靜地擡起那雙仿佛洞徹一切的眼眸，不見往日絲毫的溫情慈愛，她無情一般道一句：“拉下去。”

皇帝洩氣了，他手中的詔書滑落在地，原來他怎麽做都得不到母親的一絲情緒起伏了，他就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被拉出大殿時依舊忍不住回頭深深地看向母親，企圖從中看見一絲半點的情緒，可惜，大概離得好遠，陽光好大，他才沒有看見吧？母親，我是你的兒子呀。

一切都落定了，皇太後恍若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她身邊的女子拾起那掉落在地的詔書，收好，重新回到皇太後的身邊。

而皇太後一雙冷眸透過簾子直直打在眾人的身上，他們覺得背後都要沁出冷汗，等待著皇太後示下。

這是最折磨人的一次早朝，等待皇太後身影離開了這個大殿，所有人都長籲一口氣，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什麽表情才好。

那麽接下來，又將會是哪一個人做皇帝呢？

作者有話要說： 洛陽皇宮好覆雜，宮殿傻傻不清楚，西瓜不考據，你們不要太當真了哈~賣萌打滾求收藏，求專欄收藏！收藏給力有加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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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難頭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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