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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風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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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閣老走進霍府,心緒沈重,卻也有一種終獲解脫的輕松。

這段日子,鳳閣老一黨屢次彈劾霍天北,結果呢,招人非議的卻是他。

他一度氣得周身發抖,氣鳳閣老怎麽就能蠢到那地步——事關霍府家事,聽霍天賜的一面之詞就彈劾霍天北,不就是蠢貨才會做的事麽?

霍府的事錯綜覆雜,又出過妾室扶正的事——真正的名門,一家之主若是個明白人,哪裏會有這種事發生。說到底,他秦家是做過小人,可老侯爺又好到哪兒去了?就算把老侯爺從地下揪出來鞭屍,又與霍天北有何關系?老侯爺可不曾善待過霍天北,父子兩個是兩回事。

鳳閣老怎麽就不明白這些?彈劾霍天北有何益處?不過是將陳年事翻出,讓躺在地下的老侯爺為人詬病,讓他秦家更為人不齒。

他不論怎樣,也是首輔,當真被惹惱,還收拾不了一個鳳閣老?

他真不怕鳳閣老上躥下跳,怕的只是霍天北不計後果、恣意而為。

霍天北越是六親不認,其實皇上對他越放心。皇上不喜臣子沒有弱點,他秦家的弱點是曾做過小人,做過賣女求榮的事,霍天北的弱點就是行事太彪悍,太不計後果,使得很多官員一聽他名字就恨不得撒腿逃跑,不想和他有任何牽扯。

皇上自登基到如今,六年了,他對皇上這一點還是了解的。眼下皇上沈迷於女色,能顧及到的不多了,才沒時間理會誰彈劾誰,霍天北被人彈劾的越狠,皇上恐怕會越心安;霍天北日後再做出駭人聽聞的事,皇上也會包庇到底,那正是皇上樂得見到的——一個臣子,惹得百官敬而遠之,想要餘生安穩,只得依附皇權,才能安享榮華。

但是他也看得出,從方方面面都看得出,霍天北慢慢地平靜下來了,無利可圖的事,他輕易不會再做了。

好久了,一些事就像一把懸而未落的刀架在頭上,今日直覺告訴他,到了有個結果的時候了。

他走進外書房。

書房內靜寂無聲,霍天北不在。

賀沖走上前來,遞給秦閣老一疊供狀,“您看看這些。留神別弄壞,弄壞了屬下就還要重新審問,保不齊就加上幾句對您不利的話。”

秦閣老頷首,斂目細看,一看就變了臉色。

二十多年前的相士、霍府管家、霍天齊身邊的小廝、霍天賜曾經的幕僚、霍太夫人身邊的楊媽媽、凈一師太、道婆、道士……

他一頁一頁看過去,額頭冒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有些事他是有耳聞的,知道自己那個庶妹做過什麽手腳,如今,那些事都變成了白紙黑字。最要命的是,證供上的一些言語,矛頭直指秦府,表明也是受了他秦家的唆使。

九成真、一成假的證供,或許是受了酷刑所致,或許是自知性命難保唯求一死才按照賀沖的意思說了一些話。

事情很明白了,霍天北要讓他為庶妹的罪孽付出代價。

但他要賠上的到底是什麽?

他擡手擦了一把冷汗。

很多時候,取重臣性命的,其實從來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事,惹得滿朝文武無可忍受百般唾棄的,從來是品行上的一些小事。

大事上,不論是誰,做的時候都是耗盡心血,做了兩手準備,被指出也能游刃有餘地給出一個合理的說辭。這種關乎品行的事,無關狠辣跋扈,只有卑鄙無恥,當真會招致天下人的不齒。

順天府、大理寺……這種衙門都是與霍天北同僚、柳、孟、徐三位閣老私交甚密的,便是將這事報到衙門,最終結果,只能是比私了還要嚴重。

怎麽辦?

怎麽辦!

霍天北到底要怎樣?難道是打定主意讓他名聲掃地再無立足之處?

便在此時,霍天北施施然走進外書房,在秦閣老對面的太師椅落座。

秦閣老再抹一把冷汗,出聲時嗓音沙啞:“你……想怎樣?”

“別擔心。”霍天北笑容和煦,語聲溫緩,“鳳閣老可以在內閣行走,但不該任兵部尚書。我要你與柳、孟、徐三位閣老聯手,讓他去別處任職,將西域總督葉松調回京城,任兵部尚書。這事不急,我等了這些年,多等一些日子也無妨。你仔細權衡。”

秦閣老心頭一驚。葉松與霍天北是忘年交,日後若是葉松任職兵部尚書,而霍天北是五軍都督府之首……如此一來,天下兵權,就盡在這兩人手中。如此一來,他不情願,也會為霍天北所用;如此一來,內閣算起來,便有無人是他霍天北的人了;如此一來,皇上手中的皇權,便被分出了十之7八……

“明日,給我答覆。”霍天北吩咐賀沖,“送秦閣老。”

秦閣老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出外書房,走出霍府大門。上馬車時,徐默快步走過來,笑嘻嘻地道:

“我家夫人有幾句話要我轉告:一些事雖然看似與秦家無關,可想找出或做出證據也是不難,想來您是能夠明白其中深意的。所以,您三思而後行,有活路的話,就不要自尋死路。哪日您自盡在自家府中,別人也只以為您是無顏面對天下人,以死謝過。到時您就是不寫遺書,夫人也會找人幫您寫好的。”

秦閣老聽了,面色煞白。

徐默笑著行禮,轉身回去了。

**

三日後,太夫人搬回正院,大夫人前去“侍疾”。

大夫人心情愉悅地對太夫人道:“您病了,病得不輕,日後都要閉門謝客,而我是長媳,又不似三位弟妹那般繁忙,每日都要服侍在您床前。”

太夫人看著自心底透著暢快的大夫人,看著室內無一識得的下人,愴然一笑,“到底,我還是輸在了小四手裏。他對我該是恨之入骨,怎的不將我處死?”

大夫人笑意更濃,“死多容易,活著才難。侯爺以往不心急,如今就更不會急了。侯爺說,你這半輩子都在害他,如今也該幫他一把了。”她嘆息一聲,“這話還真是至理。你這種人,死八百次也是個為人不齒的東西,若能利用你得到些好處,何樂不為。”

太夫人難掩驚訝。她設想過無數次的,想著自己若是落到霍天北手裏,會死得何其痛苦,可如今……她看了一眼大夫人,入骨生寒。落在這人手裏,日後怕是生不如死了……這人的孩子、夫君,都是死在了她手裏,不被百般折磨才怪。

大夫人命丫鬟上茶,悠閑地啜了一口,“你一定很奇怪吧?想讓侯爺、四弟妹陷入巫蠱是非自身難保,卻是屢次不成事。為何?因為楊媽媽早就對賀沖說出了所知一切,二爺、鳳之浣都不可能靠近侯府,你想陷害人,是不可能的。我之前也不過是跟四弟妹提了幾句,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卻辨得出輕重真假,告知了侯爺。唉,要說這府裏,最了解你的,莫過於我了。可我沒法子對付你,只能讓侯爺、四弟妹出手相助。”

“……”

“對了,秦閣老上折子了,參了二爺一本,說他玩忽職守貪贓枉法,連鳳之浣也一並拉下水了。皇上似乎很願意處理這類大義滅親的事,把兩個人一並修理了,讓三法司著重查辦。我看啊,二爺丟官是輕的,出來時丟半條命是不能免的。”

皇上當然願意處理這類事,願意讓鳳閣老、霍天北的矛盾到達水火不容的地步。那個沈迷於酒色的昏君,怕是還以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沾沾自喜呢。

大夫人放下茶盞,又道:“聽說秦閣老想要舉薦葉松取代鳳閣老的兵部尚書職呢,至於您二兒媳的娘家人——西域巡撫範大人,過些日子也要回京述職,至於是述職還是要面臨興師問罪,就不清楚了。”

太夫人的目光變得暗沈渾濁,再無往日光彩。良久,她冷笑,“那又怎樣?他便是讓我為娘家唾棄,為世人不齒,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他的夫人,他自己選對了,我當初阻止未成,如今看起來也對了。”說著瞥一眼大夫人,“他的身世、經歷、性情,都決定了他一輩子只能認準一個人給予名分、付出情意,可他的夫人,未見得就能領情,單看顧雲箏私自服藥的事便能篤定,她不願意給他生兒育女。”

這話說得大夫人神色一滯。太夫人說的這些,她又何嘗不明白。就是因為明白,才想將三妹送到府中,為她所用,也為霍天北生下一兒半女。如今顧雲箏的心意可曾改變?到何時才能讓霍天北的日子變得圓滿無憾?

太夫人笑開來,滿帶愉悅,“到底,我還是害了章氏的一輩子,也害了章氏最虧欠的兒子的一輩子,我死也知足。”

大夫人怒極反笑,“如今你便是要尋死也是不能了。我一定會讓你活著,要你看到侯爺的日子過得美滿,要你看著以往一切謀劃都成空,才是你身死之日。”語必,她目光充斥著憎惡,變得陰冷之至。

女子折磨女子,何其容易。

**

八月裏,內閣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一時鳳閣老上折子歷數秦閣老治家不嚴失德之事,一時秦閣老用鳳之浣、靜妃之事反詰回去——都不是好東西,要丟人就一起,鳳閣老這心思顯而易見。

說起來,鳳閣老本就是一身官司——來路不明的莫名其妙進宮的女兒,鳳之浣與霍天賜過從甚密一並收入三法司,比秦閣老的日子還要糟心。上折子參秦閣老,只是不甘心罷了,誰叫秦閣老每日嚷著要他讓出兵部尚書職的。他做兵部尚書,才能處處挾制霍天北,若到了別處,他豈不是要被霍天北踩在腳下喘不得氣?

柳、孟、徐三位閣老隔岸觀火,蓄勢待發。等兩個人掐架掐的面紅耳赤了,才站出來,讚同秦閣老的提議,並擬出人選,提議讓西域總督葉松回京任兵部尚書。

這一次,一向不參與內閣爭鬥的簡閣老也一反常態,支持四位閣老的提議。

鳳閣老傻眼了。

皇上也傻眼了。他的內閣一共也就六個人,眼下五個一邊倒,他不同意是不行的,可若是同意……他歷時幾年促成的局面不就打破了?日後還能睡安穩覺麽?

以前,柳、孟、徐三位閣老力保霍天北,皇上以為是他們三個善於揣度他心思,如今看來,這三個人是不是一早就成了霍天北的後盾?——葉松是什麽人?是霍天北在西域的良師益友,也一度是霍天北麾下最得力的戰將。讓葉松進兵部入閣拜相,資歷倒是全不在話下,可那樣一來,若兩人聯手,天下兵權不就完全掌握在他們手裏了?

這真是一想就一身冷汗,越想越毛骨悚然。這事兒得細細思量一番。

他不同意也不否決,把這事擱置了。

倒是惦記著蔣晨東的事,琢磨著把人放在何處最妥當,怎麽著也得給個三四品的官職吧,好歹也是他妹夫呢,又是名士倚重的人才。便著人去尋找名士陸騫,聽蔣晨東自己說精通什麽,就不如讓他的授業恩師給些建議。陸騫那人,品行高潔孤傲,說誰能用,必然能用。

霍天北也正琢磨著陸先生的事,吩咐賀沖:“去找先生一趟,說我過幾日要出門巡視,他想做什麽就快一些,我沒工夫在府裏等著他生事。”

賀沖聽這話就知道,霍天北有些氣不順,眼中含笑,恭聲稱是。隔一日,帶回了結果:

“先生昨夜奉召進宮,皇上與先生暢談至後半夜。一早已下旨,冊封駙馬爺為兵部右侍郎。屬下見到先生了,他說一半日就來侯府小住。”

霍天北按了按眉心。服了。聰明人老來作怪,活神仙都得吐血。

至於蔣晨東,三品大員,不知是否滿意。

這樣看來,葉松進京的事是成了。陸先生還是深知輕重的,此番定為葉松美言了幾句。不讓他如願,蔣晨東也只能做個為人恥笑的駙馬爺,休想進官場攪和。

知道輕重,也給他和葉松添了個絆腳石,還是一塊特別礙眼難以踢走的絆腳石。先生從不做吃虧的事。先生最想要的,是蔣晨東光芒萬丈權傾朝野。

想想也真是諷刺。他用去十個年頭,有了如今的地位,文官們卻還總是冷嘲熱諷,說不過是憑借運氣打了幾場漂亮的硬仗。而蔣晨東呢?蔣晨東只需娶個花癡公主、先生美言幾句,就能成為三品大員,耗時不過三兩個月。

他是不是也該嫉妒蔣晨東一下?這樣想著,他笑了笑。

自然,他承認,蔣晨東有真才實學,不輸他什麽。他能借著皇上的昏庸亦或大膽揚名天下,蔣晨東就能利用皇上的劣性高官得做。只是他是機緣巧合,蔣晨東則是蓄意為之。

顧雲箏聽他說了陸騫的事,只是問:“先生過來住在哪兒合適?”

“就讓他在外書房住著。”平白住到家裏的人,還是他的授業恩師,他不能不跟她交底,“他來這麽一出,是要告訴天下人,我們四人是他一手教導帶大的學生,並且親如手足,日後要兄友弟恭,不能夠自相殘殺。他既是住進來,晨東、燕西、江南都少不得過來看望他,官員們也少不得過來與他敘談。在外書房正好,方便他會客。”

陸先生哪裏是名士,分明是個老狐貍啊。顧雲箏笑了笑,“明白了,我吩咐人將外書房收拾出來。”又問,“我每日要去給他請安麽?”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不用。我那高堂不是還沒死麽,先生只是客。”

顧雲箏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

翌日上午,徐默來請顧雲箏去外院,“陸先生過來了,您要不要去見見?”

“自然。”顧雲箏去了外書房。

書房廳堂正面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身著一襲道袍,雙鬢斑白,目光迥然,唇角掛著溫和的笑容。

陸騫的氣質正如堇竹曾向顧雲箏說過的,當真是道骨仙風。可在她之前了解到的一些事,分明感覺這是個有點兒怪脾氣的人。人不可貌相的人何其多。心裏感慨著,上前施禮。

陸騫略略打量顧雲箏兩眼,笑道:“坐吧。”

顧雲箏斂去對陸騫的探究,此時只盡本分,詢問可有短缺之物,對這兒滿不滿意。

陸騫言辭和善地說一切都很好。

閑話幾句,顧雲箏起身道辭。

在她走後,陸騫詢問身邊的小廝:“天北將外院交給夫人打理了?”

小廝稱是。

陸騫笑了笑,“倒是選了個伶俐的人。”

小廝困惑,“很多主母都是如此啊。”

陸騫慢悠悠地說道:“我以前以為,他選的是個傻子。”他還不了解霍天北麽?要不就娶個人精,要不就娶個傻子,那才叫皆大歡喜。眼下這顧雲箏,擺明了是從傻子變成人精了,難怪霍太夫人懷疑她借屍還魂。

小廝無語,抽了抽鼻子。

**

霍天北第二日就要啟程去山東巡視,那邊有十幾個左軍屬衛,這陣子幾個衛所不幹凈也不平靜,他得過去收拾幾個刺兒頭,讓那邊有個樣子。

春桃、堇竹觀望著夫妻兩個,一臉狐疑。兩個都是一臉平靜,一如往常,看書的看書,繡花的繡花——好歹顯出點兒依依惜別的樣子來不行嗎?兩個人暗自嘀咕著。

其實,兩個人是還來不及依依惜別。霍天北思忖著到了山東首要的幾件事,顧雲箏思忖著趁他不在府中要抓緊辦完哪幾件事。

歇下之後,兩個人才想到了彼此。

霍天北很幹脆:“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顧雲箏更幹脆,“不行,回來之後府裏就全亂了,傳出去我也就不用見人了。”

“有人欺負你怎麽辦?”

“那你要去打仗的話,我也要跟去?”

“也行啊,你扮成我貼身護衛就行。”

顧雲箏笑著戳了戳他心口,“就會胡扯。”

霍天北也只是臨時起意,一想就知道行不通,真會影響到她名聲。手指沿著她曲線游走時,他柔聲道:“等我回來,有件事,我們要好好兒商量一番。”

顧雲箏身形動了動,“什麽事?”

他沈默片刻,手落在一處,輕柔輾轉,“準確地說,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她扭轉身形,他的手如影隨形。她氣息不寧起來,把住他的手,“現在說不行?”

“現在……”說了大抵要鬧得不歡而散,他笑著索吻,語聲模糊,“現在不是時候,有更要緊的事。”說著話,翻身覆上她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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