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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花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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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月樓內的火還沒點燃。

蒲氏被五花大綁,嘴裏塞了帶血的帕子。她口中發出嗚咽聲,眼神驚恐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雲箏。

雲箏衣襟上有多處血跡,她的血,禦林軍的血。她正在與袁江說話:“帶著你的弟兄去找侯爺,請他見機行事,為我們報仇。如果重振雲家、蕭家門風無望,不妨換一條名揚天下的路。”

如果不能沈冤昭雪,就興兵反了那昏君。袁江明白她話中深意,正色點頭,之後,眼中現出痛苦之色,“您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我?”雲箏輕輕挑眉,笑,“我要留下來,保住雲家最後一點兒顏面。雲家可以是忠臣,可以是佞臣,卻不能允許誰成為搖尾乞憐之人。”

袁江站著不肯動。

“我會成為各處通緝的要犯,又是女子,連京城都走不出,只會成為你們的累贅。我如果活著,皇上不能淡忘雲家,對侯爺、世子唯有壞處,我也過不了忍辱偷生的日子。”雲箏綻放出平時雲淡風輕的笑,“我也說過了,我在,侯爺這些東西就在。”

袁江紅了眼眶。

“有侯爺護著世子,雲家不愁重振門風,我沒什麽不放心的。”雲箏拍拍袁江的肩頭,“侯爺還需你幫襯著。去吧,走之前幫我點最後一把火。”語必,她轉身,上了樓梯。

袁江帶著手下把三層樓內的酒壇敲碎,美酒流淌成河,濃烈的酒氣熏得人有了醉意。離開前,他落了淚,遲遲不能下令。

雲箏手握長劍,施施然到了五樓,轉到走廊。她將沾滿鮮血的長劍放在圓幾上,淡淡瞥了雲太夫人一眼,回身去了室內。

雲太夫人臉色慘白,一動也不能動。雲箏把她的嘴巴塞住了,身形捆在了竹椅上,竹椅又固定在了走廊扶欄上。

雲箏轉回來,雙手捧著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個酒壺,三個酒杯。

放下東西,雲箏取出兩個小紙包,不慌不忙地打開,把裏面的藥粉分別倒進兩個酒杯,末了,拿起酒壺,斟滿三杯酒。

她優雅落座,端起沒有藥粉的酒,一飲而盡。

連喝了三杯酒,她這才說話:“蕭讓總說,殺人之後要喝幾杯緩一緩,我以往總是不明白,到今日才認同他這說法。”

雲太夫人只能發出嗚咽聲。

雲箏像是這才想起她嘴巴被塞住了,笑著探臂過去,取出她嘴裏的布團。

雲太夫人語聲顫抖:“你要做什麽?”

“做什麽?”雲箏輕笑,“活膩了,尋死。”

樓下的酒味竄上來,雲太夫人如何還不明白。

完了。這孽障要拉著她一同葬身火海。

雲箏唇角一直含笑,明眸中卻似燃燒著兩小簇火焰,目光明亮鋒利得嚇人。

她趕到樓下的時候,雲太夫人厲聲高呼:“不能讓她進來!她進來誰都活不成了!你們把她給我攔住,把她殺了!我們能活,我手裏的錢財都給你們!”並且當機立斷,命護衛將她射殺。若非躲得急,她已死在祖母手裏。

這就是她的祖母。

的確是,她不想活了,也不想讓惡心自己多年的人留下來丟人現眼,更不在乎多拉上一些墊背的。

“到這時候了,你還想活,還想與我撇清關系。”雲箏滿帶嘲弄地看著雲太夫人,“活下來做什麽?去找你娘家的人求救?去讓對雲家落井下石的你的娘家人救下你這條老命?你可真行啊,嫁到雲家幾十年,骨子裏還是蒲家人的卑劣品行。”

雲太夫人哆哆嗦嗦地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要去找他們問個明白……我要問他們為何落井下石……”

雲箏笑出聲來,“他們落井下石,最起碼不用歸還雲家、你、二嬸的銀子了,你猜猜看,這會不會是原因之一?大義滅親之後,興許還能加官進爵。”

雲太夫人面色慘然,像是沒聽到雲箏的話,喃喃地道:“他們答應過我,要救我們,要救雲家……我想著拖延一段時間,他們就來了,最起碼,老二還沒死,還在獄中,雲家還沒到絕境……”

雲箏懶得再與她說話,望著化為火海的家園,繼續自斟自飲。

父親的慘死、母親的自盡,都是入骨的傷痛。她的心陷入陰霾,一想起就心痛如刀絞。而在劇痛之中,她很快喪失了哭泣的能力。

原來最劇烈的痛苦是這樣的,讓人無淚,無言。

她又望向正房方向。

母親從沒騙過她。

她出門之前,母親說會等她回來。

那一句話,竟是訣別之語。

母親第一次騙了她,她也第一次沒有遵從母親的意願。

說了要回來,說了要守著父母的。

父母若在天有靈,恐怕不會讚同她今日的做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他們根深蒂固的認知。唯有的一點私心,不過是為家族留下一點骨血,待來日皇上幡然悔悟,家族就又有了希望。

可是如今的皇上,你怎能指望他有悔悟的一天?他不可能不知道姚祥的品行,還是讓他帶兵前來滿門抄斬。

甚至連一點尊嚴都不想給雲家。

幸好,雲家有蕭讓這種共榮辱的人。在雲箏看來,蕭讓才是雲家來日的希望。從不懷疑這一點,所以走也安心。

樓前的空地被火光照亮。

夜空中響起鳴鏑箭清脆的聲音。

袁江要離開了,在與她告別。

雲太夫人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不再言語,身形萎靡,片刻間竟已老態龍鐘。

雲箏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著雲太夫人。

其實很多時候,她都想把這個老婦人的腦袋劈開,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很多時候也想過,死後一定不喝孟婆湯,一定要找祖父問問,為何娶了這麽個混賬婦人。

家族覆滅,是因這老婦偏愛多年的二老爺而起。如果不是她多年偏袒,如果她與老國公一樣規勸二老爺不求功名,為家族長遠之計著想,雲家便是不能延續榮華,也不至於走到這般境地。可她從不曾如此,她一直為二老爺不甘,因為與大兒媳不睦而更加倚重偏袒二老爺。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了。

有黑色人影如鬼魅般穿越遠處火光,急速趨近。

雲箏悵然一笑,喝了手邊那杯毒酒,又站起身來,傾身打量著雲太夫人。

雲太夫人垂著眼瞼。

雲箏把一杯酒放到她近前,揮劍挑落束縛著雲太夫人手臂的繩索,“喝了。”

雲太夫人緩緩擡眼看著她。

“我不想活了。”雲箏的笑顏如盛放的罌粟,語氣輕柔如三月春風,“我也不在乎死之前多一樁弒親的罪名。你不聽我的話,我還要讓你親身經歷大卸八塊的滋味。”

雲太夫人打了個寒顫,極力活動著早已僵硬的手。

雲箏將酒杯放到她手裏,“拿穩了,別灑了。”

有這孽障在眼前,只有死路一條,與其等會兒承受烈火焚燒的痛苦,不如喝杯毒酒圖個痛快。雲太夫人狠一狠心,將杯中毒酒一飲而盡。

雲箏又笑,笑得像個心願得償的開心的孩子,“對了,忘了告訴你,你這杯酒,是讓人變成啞巴的毒藥,不是喝了就斷氣的那種。沒法子,袁江身上只有一包劇毒的藥粉,別的都是讓人失明、失聰之類的。”

雲太夫人目光似箭地瞪著雲箏,再出聲竟似秋日老鴉一般,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雲箏的手輕柔地撫上雲太夫人的面頰,“你不要臉,我得要。你想死得痛快一些,就該在禦林軍進門時自盡,也能落個剛烈的名聲。現在晚了,你得照著我的意思下地獄。”她收回手,站起身,“多可笑,我這一輩子都在被你嫌棄厭惡,到這時候,卻要與你一同葬在這聽月樓。”

雲箏閉了閉眼,身形微晃了一下。緩緩轉身,最後一次觀望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園。

家園是被她親手焚毀。百餘年繁華,朝夕湮沒。

她綻出一抹悲涼的笑。

**

祁連城與霍天北從不同方向趨近聽月樓,期間看到樓內起火,心知大勢已去。

到了近前,樓上下門窗皆已被火光照亮,火蛇將窗紗席卷一空。

站在頂層廊間的那女子,火光將她的樣子映照得極為清晰。她身形窈窕修長,一襲艷紫衫裙,容顏一如傳聞中艷若桃李,絕艷傾城。

她眺望著火海,唇角輕勾。笑顏綻放,卻透著無盡悲涼。

她轉過身形,走向室內,步調優雅隨意,從容如狂花落葉。

這妖嬈如桃慧黠如狐的女孩,最終還是選擇了留在家園,與親人同生共死。

在她的美貌才情譽滿京都的季節,終若飛花,消逝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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