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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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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府的喜事辦得是熱鬧非凡,極盡奢華。又邀請了眾多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可謂是做足了排場,以至於年關過後,仍是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談資。

容家大少爺容琋,許家大小姐許澹雅,皆道是青梅竹馬,郎才女貌。都是當地的名門望族,門當戶對。二人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傳言說大婚之後的容琋變化頗大,以前是愛玩愛鬧的少年心性,現在居然將家裏的生意能打點得可圈可點,也能虛得下心來向他弟弟請教,從諸子百家,到生意經倫。就連容府的容老太太,身子都健朗了不少。

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也是眾人所津津樂道的,那便是容府有史以來第一位負氣而離家出走的家仆。

這個家仆,醉鳶樓的老鴇柳姐是再熟悉不過了。現在正在她店裏後院,悠哉地吹著輕快小調,掃著院子。

“哎呀,姐你忙完了?我剛掃完了後院,可沒偷懶。”

沈安淮見柳姐拈著帕子走來,忙把掃帚一放,笑嘻嘻地打了聲招呼。

“你小子,知道偷懶姐姐也不會罰你的不是。”

柳姐輕笑,一甩帕子,濃重的脂粉香味撲鼻而來。

“嘿嘿,姐姐素來心腸好。”

沈安淮調皮一笑,忙拉著柳姐在石桌旁坐了下來。

“誒我說,今天你們容家的人可來找你了啊。我是幫你瞞了,不過他們好像堅信你就在這,給了我一筆錢,叫我不要讓你太勞累,好生照顧你。”

“嘖。容珣?”

“不是,那男人不是年輕小廝,看著而立有餘,穿著件靛藍長絨衫,看樣子是奉容老爺的命令。”

“我就知道他不會。”

說罷,沈安淮悻悻地將立在他身旁的掃帚踢了一腳,掃帚應聲而倒,嘭的一聲無不在彰顯著某人的憤怒。

“誒誒誒,我家掃帚惹你啦?安淮,這銀子我給你收好了,你要還是天天這樣生悶氣,砸砸這個,摔摔那個,銀子我可不退了啊。”

知道柳姐是在說笑,故意逗他開心,可沈安淮卻怎樣也笑不出來。雖然從容府出來以後,他第一個想到的去處便是回西坊貧民街,可那裏也一定會是容珣第一個去找的地方。

況且不在容府,他又需要掙銀子來養活自己。可去容府時已經算是徹底請了辭,一時半會那裏去掙月餉呢。在街頭漫無目的地溜達了許久,沈安淮想到了醉鳶樓。這裏因為阿繆莎一事,恐怕是容珣最不願來的地方了。

可聽柳姐方才講,派來送銀子說話的不像是雲深,更像是伺候容老爺的人。既然容老爺知道他在這裏,還做出這種事,是想讓兩人就此各安天涯?可容珣呢,他知道醉鳶樓才是目的地嗎,有來找過這裏嗎?

嘖,容珣這個家夥,怕是才不會來找。整天笑瞇瞇的,發起狠來倒是絕情!

想著,沈安淮不禁又氣得呼出一口粗氣,狠狠一拳落在石桌上,柳姐在一旁心疼得直喊哎呦餵,怕是石桌會被震碎一般上下仔細打量。

“我說你,怎麽跟個一生氣一跺腳就跑回娘家的受氣小媳婦一樣啊?你不說是在容府幹活幹得不順心嗎?”

“……”

“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你這高興起來撒撒嬌,不高興了嘟嘟嘴的樣子。唉,真的像極了小金葉,讓我拿你沒辦法。”

小金葉是柳姐的親弟弟,舞勺之年便意外夭折。沈安淮之所以和柳姐親近如姐弟,除了沈安淮的一張巧嘴和伶俐模樣,也是因為接觸下來,柳姐覺得這個人和小金葉性格很像,不免漸漸當成了自己的弟弟。

聽到柳姐提起了小金葉,沈安淮便知趣地不再任思緒飄飛,和柳姐聊些家常,談談雜事,氣氛也漸漸活躍了起來。

而夜深人靜,沈安淮又不免煩躁了起來。

柳姐為他安排了間小偏房。地方不大,但幹凈整潔,也還算安靜。

至於沈安淮為何會負氣出走,柳姐沒有過分追問。連沈安淮自己想來,也是一頭霧水。

一切都在容琋成親後變得奇怪起來。自從那次和容琋去了趟沽蓮閣回來,頭一次見到了不怎麽笑了的容珣。

容琋聽完沈安淮的話,沈悶片刻,語重心長地和沈安淮促膝長談了許久。他早已看出了自情蠱之後兩人的端倪,但並未確認過。那日沈安淮親口和盤托出,容琋著實有些意外,但並沒有強烈的排斥反對。

這讓沈安淮輕松了不少,回容府時心情都好了許多。但自回去之後,容珣先是開始笑意變得客套疏離,後來直接不怎麽來找沈安淮,甚至發現他再次外出與容琋同行,便罰他去陪雲深做一些瑣碎的雜物。

去問原因,容珣或許是真的事務繁忙,或許是真的避而不見。三番五次之後,沈安淮一氣之下,趁著夜黑溜了出去。

聽聞柳姐說的那番容老爺派人打發送錢安頓自己的話,沈安淮就氣不打一處來。閉上眼,想到那個醉酒的雪夜,容珣身上清雅的酒香味仿佛還縈繞在鼻尖。而那之後,容珣刻意的冷漠針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一把細細的尖刀,一劃一劃,刺痛著沈安淮的心。

輾轉反覆,好不容易睡著,居然連夢裏都是容珣的笑顏,和他抱著自己時,滯留在耳畔的柔情蜜意。夜半醒來,眼角還掛著淚痕。沈安淮摸到從臉頰滑落下來的溫熱液體,一時竟不知所措,憤然將蓋在身上的薄被揪起,一把摔在地上,接著又不爭氣地抱膝哭了起來。

同樣夜不成寐的,還有那個頻頻出現在他人夢裏的某人。

“咣!”

已過醜時,門被從房內突然打開,嚇得雲深差點摔下床去。外衣也顧不上披一件,便匆忙趕去發出聲音的二少爺的房間。

發絲淩亂,衣領微開,沒有往日親切溫暖的笑意,只有一臉驚慌,容珣喘著粗氣,手還保持著打開門的姿勢,在四下張望。

雲深從未見過這樣的二少爺,哪怕是從噩夢中驚醒,二少爺也從未這樣驚慌失措過。

“雲深,我剛聽見外面有小石子滾過的聲音。是不是沈公子回來了?他平時就喜歡踢著石子走路……”

雲深心裏不禁默默一揪,暗自嘆了一口氣。自從沈安淮離家,老爺平靜地道了一句“滾就滾了,找人盯好,別害了珣兒”之後,這幾日二少爺便經常如此。

“二少爺,沈公子……他沒回來。該找到地方我都找過了,沈公子沒有回西坊。”

“我去找他。”

雲深拗不過,只得先安撫了二少爺,心裏百感交集。

沈安淮在醉鳶樓的日子也過得不甚安穩。本以為就在這能冷靜上十天半個月,足不出戶,結果來了不到三日,柳姐便帶來一個噩耗。

張奶奶病逝了。

手頭還有些積蓄,加之有柳姐傾囊相助,沈安淮回到西坊貧民街,幫著紅豆張羅了奶奶的後事。

紅豆比沈安淮小個六七歲,依然一臉稚氣未脫。奶奶的病逝給了她沈重的打擊,但她依然堅強地在沈安淮身後故作堅強地忙前忙後。

沈安淮知道,這個小丫頭和相依為命的奶奶感情最深。奶奶一走,她便只身一人了,怎叫人放心得下。可醉鳶樓那種秦樓楚館,又怎是她這樣的小丫頭可安身的地方?若是以前還在容府,還在容珣的身邊,也許可以求情讓紅豆像當年的自己一樣,留在容府做工,也算一條正經出路。

月隱星滅,輾轉難眠。夜漸深,卻仍是無春意,淅瀝小雨洗刷後,只剩料峭春寒。

又是一年春夏。

紅豆已經沒有去處,若她獨自一人留在貧民街,沈安淮也無法放心,於是只帶她到醉鳶樓暫住一夜,明日另尋住處。正當沈安淮在床上輾轉反側聽著木床板嘎吱作響時,一陣清脆而急促的敲門聲將沈安淮的思緒拉了回來。

“誰?”

無人應答。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許是柳姐有什麽事吧。剛到醉鳶樓的那天夜裏,柳姐也是親手做了幾個小菜,來找他小敘的。沈安淮抓起隨手扔在床邊的一件薄褂匆匆披上,便開了門。

月光如瀉,傾倒在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上。沈安淮擡眸,看到一個熟悉得無法再熟悉的笑容,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般,呼吸也不禁急促了起來。

那人長發如潑墨,簡單地束了髻,套在精致的白玉發冠中,兩側垂下若雪綢料冠帶,優雅而不失分寸。飄逸如畫,風流韻致,一雙桃花眼顧盼多情,惹人沈醉。

見到此人,沈安淮第一反應是驚訝,緊接著便是不由自主地皺眉,將門猛然一摔,試圖關門避而不見。卻聽得門外那人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吃痛地悶哼起來。

“容珣!你……你沒事吧?”

只見容珣蹲在地上,背對著沈安淮,低頭將手抱在懷裏,看不清他的表情,似在忍痛嗚咽。方才關門時,沈安淮是有些沒註意到力度,現下想來,很可能是用力過猛,不慎夾了容珣的手指。

都知道容珣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可是拿來扳算盤的,容府大小生意,有諸多需要他親自打理掌管,而容珣撫琴奏樂亦是一把好手。這樣一雙手,要是毀在自己手裏了,沈安淮怕是得自廢雙臂,去容府負“臂”請罪了。

“容珣?”

那個背影依舊輕輕起伏,一瞬間竟似在低聲抽泣,像一個弱小的孩童。沈安淮一下慌了神,這可如何能了?能讓容珣那樣一個人痛到落淚,定是傷得不輕了。一揮衣擺,沈安淮在容珣旁邊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詢問容珣的傷勢,而容珣半晌才小聲地嘀咕了句含糊不清的話。

“疼。”

“啊……我知道你疼,對不起,對不起!容珣,要不你先進屋,我去問柳姐要些藥來。”

慌亂的沈安淮剛轉身要走,卻被牽住了衣角。轉身一看,容珣依舊蹲在地上,乖巧地將頭低埋,一只手卻伸了出來撚住了沈安淮長褂的衣擺。

“嘖,別鬧,我去給你想辦法啊。”

“我沒鬧,而且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

“……”

“你不說話我就走了啊。”

“你過來。”

沈安淮依言乖乖轉身蹲下,靜靜地望著可憐兮兮的容珣。

“我過來了,說吧。”

“吹吹。”

“什麽?”

“手指,你吹吹,就好了。”

“容二少爺!你幾歲了啊!”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沈安淮自覺有愧,還是瞪著眼睛,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地把容珣遞來的手指抓了過來,不想剛送到嘴邊,容珣卻突然發力,用手指在沈安淮的唇上輕輕一點,停留片刻,然後笑嘻嘻地擡起臉,又是往常那般如沐春風的笑意,將方才摁在沈安淮唇上的手指,抹在自己的唇上。

沈安淮頓時惱羞成怒,頂著一張羞紅的臉便轉身要走,卻被容珣堅定有力地拉了回來,攬在懷中。

“你再掙紮,我就幹翻你。”

“你幹啊!你不是很會騙人嗎?”

“手指痛是騙你的。”

“我很擔心的好嗎!你還開這種玩笑,差點以為我把你的手弄傷了。你……你還有什麽是不騙我的?”

“心悅你,不是騙你。”

說罷,容珣將懷裏的人用力揉了揉,像是要揉進身體裏一般。沈安淮的臉貼在容珣的肩頭,熟悉的體香令他頓時身子一酥,柔軟的面料貼在臉上,呼吸間都是他的味道。

“你就是騙我,說什麽心悅我……還不是想起我了便來找我,不想我了就把我扔一邊去。”

“我錯了,對不起。因為看到不聽話的安淮,有點生悶氣了。”

“不聽話?”

“跟我回家,好嗎?”

容珣撥開眼前人額前的碎發,眼底盡是深情,溫柔地在額頭落下一吻。沈安淮卻再次有些抵抗,賭氣地伸手將容珣輕輕推開,似乎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便決意不會回去。

“紅豆,我已經接回容府了。”

容珣也不惱,緊緊攥著沈安淮的手,緩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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