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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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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入夜微涼,一個噴嚏使沈安淮從半夢半醒中清醒過來,揉了揉鼻子,擡眸望見四周陰冷的墻壁,地上淩亂不堪的稻草碎渣,因潮濕而略發黴的木制粗實欄桿,還有欄桿外的走廊裏明滅不定的火把,方知現在還是身在衙門大牢裏,大概已有半月有餘。

“草席雖破舊,咳咳……但蓋在身上,多少能禦寒。”

聽聞沈安淮的噴嚏聲,隔壁的牢房裏傳來了容珣虛弱的聲音。

“你……還好嗎?”

“無礙。”

“像你們這種少爺,哪受過這種罪。唉,還是你把草席蓋好吧。”

入獄後幾日,容珣開始咳嗽了起來,起初像惹了風寒一樣並無大礙,漸漸開始劇烈了起來,偶爾還會發燒。再這樣下去,八成要咳出肺病了。容府的人肯定在想辦法,這種虛妄的罪名,怎麽能輕易接受。

正想著,走廊的盡頭突然傳來陣陣腳步聲,漸漸靠近。沈安淮一眼便認出,打頭的穿著官服,眼神淩厲,負手而立的人,正是那天去容府下令將他和容珣抓進衙門的官老爺。

“容二少爺,多有得罪,請盡快帶著你的人回去吧,容府已派人來門口接應了。”

“啊?不是你們說我倆有嫌疑,才把我們抓來的嗎,這麽久了又說沒我們事了,怎麽回事?”

未等官老爺說完,盤腿坐在破舊草席上的沈安淮皺著眉一個激靈跳起來,伴隨著叮當作響的鐵鏈聲,雙手抓著木欄桿探頭詢問。

“沈公子。”

雖然看不清隔壁容珣的神情,但聽到他鎮定的聲音,沈安淮竟不由得覺得自己剛才太過魯莽。雖不甚情願,卻也嘟囔著向官老爺賠禮道歉。

“案子已結,阿繆莎是誤中了自制的情蠱蠱毒而毒發身亡,非他人加害。具體情況,我已向容府和醉鳶樓交代清楚,你們回去了再詢問即可。”

一夜雨聲涼到夢,萬荷葉上送秋來。

炎夏已逝,秋涼將至。暑氣微消,秋意見增。爽身清涼的感覺,令人愜意稱心。對於沈安淮,卻是喜憂參半。

自從回到容府,沈安淮感覺自己仿佛被永遠隔離在外了。再也不用去做下人做的粗活,天天高枕無憂,雖無錦衣玉食,卻也吃穿不愁,甚至在容珣房邊的側室有了自己的居所,每日什麽都不用做,只要不隨意走動即可。

藥材事件後,容琋經常找個借口,就把沈安淮叫出去一同吃喝玩樂。兩人不打不相識,沈安淮知道許多錦囊妙計般的藥理常識,神乎其神的坊間傳聞,加之又天生一張討喜的口舌,這些都令容琋感到饒有趣味。而通過容琋,沈安淮也總能得到額外的休假,外出探親的機會。

而現在,容琋也無法隨便將沈安淮帶走,只能偶爾來看望他。

如軟禁一般。

沈安淮坐在別院的回廊裏,望著滿池荷香日漸淡去,不禁苦笑。如今的日子,是好,是壞?

一個急匆匆的腳步傳來。沈安淮擡眸,見到來者是一臉苦相的雲深,正要以此打趣,卻被雲深的話堵了回去。

“沈公子,請移步大堂,老爺和夫人有請。”

“誒喲,哈哈,沈公子?誒誒誒,雲深,你再喊一遍我聽聽?”

“請即刻移步大堂。”

雲深本就莫名對沈安淮看不順眼,現如今更是能少說一句話,就不多吐一個字。沈安淮本想逗逗他,可今天的雲深神情異常嚴肅,口氣也莊重了不少,沈安淮只得悻悻地嘟了嘟嘴,去往大堂。

剛到門口,沈安淮已經感受前面的氣氛簡直嚴肅之極。一眾家丁頷首肅立兩側,容老爺正襟危坐,神情凝重地用茶蓋撥了撥杯中浮起的茶葉。一側的容夫人見有人過來,連忙攥緊了手裏的真絲絹帕,極快地拭去眼角的淚痕,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

而容珣端端地跪在兩位長輩面前,脊梁挺直,巍然不動。

這次,不等提醒,沈安淮便乖乖地跪在容珣身後,恭敬地叩首請安。半晌不言,沈安淮心驚膽戰地悄悄擡起一點點頭,向前方瞥去。只見容老爺一擡手,兩側的家丁都識相地退了下去,關上了大堂的門。

“到珣兒旁邊。”

容老爺滄桑地聲音傳來,不怒自威,沈安淮麻溜地挪動膝蓋跪在容珣旁邊。悄悄望了眼旁邊這位二少爺,從衙門大牢回來後,容珣便閉門靜養到現在,湯湯水水也灌了不少,看來是好多了。

“此事事關重大,官府那邊我已派人打點,斷不會洩露半句。在容家,除了我們三個長輩,也只有和珣兒知道。現在,我們也不打算瞞你了。你給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好了。”

“是。”

自知事態嚴重,沈安淮也不敢怠慢,沈沈地低著頭,手指緊張地扣在冰涼的地面上。接著,容老爺像是在說一件荒謬而難以啟齒的怪誕傳聞一般,將衙門調查的事件真相告訴了沈安淮,包括阿繆莎的真正死因,以為現在陰差陽錯維系在沈安淮與容珣二人之間的情蠱。

“事已至此,我決定只要我尚在人世一日,便會保你周全一日。他日我若西去,珣兒也自會禮待你。可你若是打什麽歪主意,想以此來要挾我們容家,我們也自有對策。那種野女人做出來的東西,想破解,也不是毫無辦法。希望你往後都能以珣兒為主,最好,不要娶親。”

“是。如是這般,沈某人……也不會有半分邪念。”

“但願如此。”

容家是否真的有辦法解了阿繆莎做的蠱,沈安淮不知道。但他可以確定,現在的境地,老老實實待在容府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吃穿不愁,一世無憂,比在西坊貧民街混日子,或者在容府做一輩子工,都要好得多。

一夜雨聲涼到夢,萬荷葉上送秋來。

炎夏已逝,秋涼將至。暑氣微消,秋意漸濃。本是令人愜意稱心的清涼夜,沈安淮卻總感覺別是一番滋味。

一入容府大院,便是曲折回廊。碎石小路旁是一方蓮池,碧盤滾珠,清香襲人。池畔有八角重檐涼亭,青瓦立柱。

沈安淮經常在無眠的深夜,提一壺濃茶,來此對月而飲。現在沒有錦衣玉食,也是有酒有肉,卻總覺得再無當年的自在得意,即便有時容琋會來探望解悶,帶些稀什物件來觀賞把玩,問起緣由,沈安淮依舊守口如瓶。

比起不能說,更多的是此番心緒,不知從何說起。

低眉擡手,一盞佳茗尚未入口,卻被人從身後攔了下來。沈安淮驚愕地回眸看去,竟是容珣立於身後。潑墨般的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一雙好看的眼眸彎成月牙,依舊像素日裏那般笑著。他僅著一件墨色緞袍,袍內影影綽綽地露出白色繡竹葉紋褻衣,看似輕佻,卻宛如月下仙子,如令人不敢褻瀆。

容珣似乎很滿意沈安淮地反應,笑意又多了幾分,提起袖邊,輕巧奪過剛盛滿的那盞茶,毫不猶豫地呡了一大口。

“哎!我說二少爺,這雖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樣恐怕也不太合適吧?”

沈安淮楞楞地望著他,半晌才尷尬地臉一紅,奪回茶盞。目光卻不敢對上笑意盈眸的那人,只得提起青瓷茶壺,再次滿上。

“有何不可。”

容珣笑著,索性坐在了對面的石凳上,單手托腮,玩味地望著避開自己目光的沈安淮。

“好好好,不過我這茶,可夠不上二少爺的檔次,你若不嫌棄,盡管喝去。”

沈安淮揮了揮手,將茶盞輕推了過去。

“你為何只飲茶,不喝酒呢?”

“喝不慣,沈某人向來滴酒不沾。”

“沈公子,你可曾覺得,與我性命相關,是個負擔?”

不知容珣為何會突然提及此事。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沈安淮還是與容琋相處的時間更多,容珣也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近了,卻從未正面提過。

“當然啦。哎,這輩子算是交代給你們容家了。”

沈安淮佯怒地擰了擰眉頭,試探性地開了個玩笑。沒想到容珣倒也真的沒有生氣,依舊托腮而笑,將剛才沈安淮推來的茶再次輕呷。

“可有心儀之人?”

“啊?沒有。”

“或者,已經和哪家姑娘有婚約?”

“二少爺真會說笑,哪有姑娘看得上我這種一窮二白,孑然一身的?要說的話,我記得小時候,我們西坊好像有那麽個小孩來著,名字不記得,好像還是個男孩。哎,反正就是哭啼啼地說要和我成親,哈哈。這個算不算?”

聽到這裏,容珣忽然楞了一下,托腮的手緩緩放下,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沈安淮的話擲地有聲,仿佛在他心口一擊,敲醒了記憶裏的過往。

真好。至少,他還有模糊的印象。

“算。”

容珣輕笑一聲,玩味地看著努力開著玩笑,試著活躍氣氛的沈安淮。他真是,這麽多年一點都沒變,真好。

“像你們這種世家公子,可真是命好。就算不能自己做主,但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們。”

沈安淮說罷,見容珣倒也沒什麽少爺架子,就放松地轉身倚在涼亭的柱子,將手伸向繁星皓月的夜空。像是在舒展腰身,又像是要抓住什麽。

“我自會和我傾慕之人在一起。”

“李家小姐?”

“不是她。”

“哇,有故事?誰呀誰呀,你看咱倆現在都這關系了,能透露一下嗎? ”

“不久你就會知道了。”

“嘁,還賣關子,茶不給你了。”

“給你嘗嘗更好的茶。下次晚上不要一個人來這裏了,帶上我。”

“真的?說話算數啊。”

“當然。”

“哎你說,如果我是女子,老爺和夫人會不會讓我給你當個小妾啊?”

“我可能想納你為正妻。”

“哈哈,你也會開玩笑!誒,我說你這人,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沈安淮終於咧開嘴笑了,像坐不住的小孩子一樣又蹦了起來,開心地將茶壺提起,倒了一盞新茶遞給了容珣。既然已經現在的境地,不如和容珣搞好關系。無法娶親也罷,至少不能活得太悶,像被囚禁的罪人。

而容珣也自然地接過了沈安淮遞來的茶,笑著擡手致謝後,將那盞對他來說並不上乘可口的茶滿飲一口。

有多少真心話,是用玩笑的形式說出來的。也罷,來日方長,這份心意,便一點點再次傳達吧。

時有微風拂過,菡萏輕搖,似含羞少女拈羅裙而舞蹁躚。蓮池微瀾,容珣望著眼前人,笑意盈滿了如彎月般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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