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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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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他接過了我,接著接過母親的遺體。

我對母親的印象是一片無法用字詞捕得的朦朧和暧昧,所有的信息都來自他的講述,他不算話多,也不是一味的寡言,只是在談及母親的時候會有一點不同之處,語氣裏總有一份珍愛和呵護,精致如瓷。

曾憶,他們是騙你的,你也有媽媽,只是主提前召見了她。

曾憶,別聽他們瞎說,媽媽絕對不是那樣。

曾憶,媽媽很愛你,她在你身上有很多願望,只是未來及實現。

曾憶,媽媽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聖潔的女人。

說這話的時候我七歲,他二十七歲,他的語氣鋒銳而堅定,用了最極致的形容。絕對,最,聖潔,如此不吝,仿佛朝拜神明。

他不寫作,他繪畫,於是便把心中的神明變成一幅又一幅鉛色的素描,把沈沈的往事像牽一只木盆似的從江的彼岸拉過來。我們的公寓最初有一間用來堆東西的雜物間,他把它清理了出來,安了瓦數很大的燈泡,四面墻上悉數掛上那些鉛色,千萬條纖細線條勾勒出的人物擁有同一張臉。她在檐下擡起頭看天光雲影,她拉著孩子的手穿過鬧市喧嚷朝家走去,她推開廚房的窗想給滿是油汙的空間放進一點新空氣,她是無數斷面的定格,如小小的木筏漂浮在雪白的素描紙頁上,她被浸泡在如福爾馬林一樣的無限裏。

我們的母親,他心中的聖女。

他不工作的時候,待在家裏,沒有什麽別的娛樂消遣,不看電視不打游戲,只是盤腿坐在沙發上支起素描本鉛筆在紙頁上沙沙作響如蠶吐絲般繪出陰影,他只畫過母親,低頭認真的模樣像是在凝視情人。我走到他身旁,說,哥,你這樣對頸椎不好。他只是嗯了一聲,筆尖上的雨聲仍舊綿密。

有一次我故意對他說,哥,你畫下我吧。

我是不抱希望的,說出這句話就跟吐出口香糖一樣,但我沒想到他會擡起頭來,看我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好。

他讓我站遠一點,坐在窗臺上,看著他,然後他豎起鉛筆對準我像是在測量些什麽,接著他改換了坐姿,再接下來便是運筆,我看不見他的畫,但他那認真的模樣還是嚇了我一跳,以至於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我一動不動,像個雕塑似的配合著他。最後他說好了,我從窗臺上跳下來覺得手腳都麻木,我朝他跑去,他笑著把素描本遞給我,我楞了一秒,然後反應過來自己被他戲弄了,我撲到他身上,把他按在沙發上打他,他放聲笑著,笑聲清朗如汩汩山泉。而那被扔在一旁的素描本上,一個橫放的鴨蛋圓下是兩個上下重疊的人字,鴨蛋圓裏點了兩個圓圓的黑點畫了一條短短的橫線,這是我烏溜溜的眼睛和緊閉的嘴巴。他甚至懶到連一個四方形的窗戶都沒有畫,他甚至都沒有讓我“坐著”。

那一年我九歲,在撒嬌般的打鬧中浪擲了哥哥的笑聲,還沒意識到這可遇不可求的珍貴。

“媽媽拉著我的手,她說曾谙你沒法裝作沒聽見但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你現在還小,令你苦惱的只是班上同學的閑言碎語,等你長大了,會遇上比這難千百倍的事情,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和人打架也好,逃課絕食也好,都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終於她屈服了,不願意看到我餓死,於是那一天她蹲下來輕輕地把我圈進懷裏,說曾谙,如果真的這樣難的話,那我們就搬走吧,就這樣,我們開始第七次的搬家。”

我在搖曳的燭光中看著他的臉,他講長長的故事,聲音滲在屋外的雨水裏,跟著一起清涼起來,像晨霧中的石頭。他說那些年裏他總是很自卑,巷子裏的小孩們總把他當作靶子,把汙言穢語的子彈裝進童言無忌的槍膛,朝他發射,他說五年級的時候他曾經喜歡上班上的一個小姑娘,沒膽給人寫情書只是放學後悄悄地跟在小姑娘背後多看她幾眼送她回家,他說他那個時候想的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小姑娘總會為他的誠心所感動乖乖“就範”,直到一個夕陽溫柔的黃昏,她突然在紅綠燈前停住腳步,回過頭來隔著馬路望著想要走過去的哥哥,說,

曾谙,你別跟著我了,我媽媽不許我和私生子玩。她說......像你這樣的孩子很容易變壞。

然後紅綠燈變換,一輛滿載乘客的公交車從他們之間穿過,等到綠燈亮起,對面的小姑娘已經不見了。

他又說,“每次我發過脾氣,都哭著問媽媽,為什麽不恨我,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殺死我,媽媽那個時候摟緊了我,她說,曾谙,要記住,來到這世上,你是無罪的。”接著他說他在最敏感脆弱的青春期曾好幾次自殺未遂,最後一次被搶救過來的時候母親在他床邊很平靜地說,曾谙,如果你真的覺得非死不可的話,那麽你去做吧,這一次我不救你了,但是曾谙,我會在安葬了你之後也了結我自己,因為當初生下你的時候我沒有問過你的意見,你是被迫的,我是事件的主謀。

我有罪。

母親說。

那一刻他看著母親的面容,感到巨大的恐慌和悲傷,他從床上翻身下來,跪在母親膝蓋邊抱著她哭著說,媽,你不要,我活著,我活著。

那一年他十五歲,出院後辦了轉學手續,校方很抱歉地表示這次校園暴力事件是學校管理疏忽願意對受害學生做出賠償,母親搖搖手說不必了,拉著他的手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來說,如果可以的話,叫那幾個孩子的父母向我的孩子說聲對不起吧。

坐在辦公桌後的校長這才意識到,原來對於這場已經需要動用高層關系才能壓下去的校園暴力事件,這一場已經成為受害學生自殺直接誘因的學校霸淩案件,還沒有人站出來真正地對那個叫曾谙的男孩說一句,

對不起。

那是我十一歲的生日,他執行完任務從一個我從未聽過叫安道爾的國家趕回來為我慶生,那晚下著暴雨,整個淺浮島電力系統崩潰,他只吃了一小塊蛋糕卻喝了很多酒,接著便是長長的故事,藤蔓一樣地在我們的小小公寓裏鋪天蓋地地生長,直至遮天蔽日。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有不同的父親,母親懷他是因為遭人□□,他的誕生該追溯到一場罪惡的侵犯。那一年母親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生下了他,因此也和家中決裂,她的父母認為她是汙點,不懂她在生下失貞罪證這件事上無恥的固執。於是她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故鄉,和一個嬰兒開始相依為命的茫茫餘生。

因為帶著這個罪證,母親被男人們從婚姻對象的名單上開除,當然也有一些懷著不軌心思的示好者,一些過著糟糕生活的單身漢,他們在母親經過的時候倚在門上帶著下流的笑容吹著調情的口哨,母親拿鑰匙開門進屋,放下手中的菜籃後對左手牽著的哥哥說,“以後,一定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後來她遇到了我的父親。

哥哥把這一段故事講得很潦草,語氣中甚至有驅趕蒼蠅的不耐煩,他幾句話就總結了那個給了我一半生命的男人,無非是一開始他發瘋一般地愛上母親並娶她為妻自認為愛情可以克服所有,然而時日久長後身邊流言攪得他不堪其擾,於是他屈從父母親友的意見,和母親離了婚,離婚的時候他不知道母親已經懷了我。

看吧,哥哥,我們同病相憐。

我從他的紅色衣櫃前起來,打算回房,他的素描本掉在了地上,我撿起想替他放回去,素描本裏掉下來一頁,我走到窗前,借著月光看清了那些線條和陰影。那不是母親。

她穿格子裙和米白色開衫。

3.

關於那個高中生的故事,我想得運用補敘才能使你們明白,他本身是一段倒敘。

他出現得很突兀,沒有任何征兆也不打一聲招呼,那天我打開門他站在門外,說,“這是曾先生的家嗎?”

是個秀美的男生,擁有動聽的嗓音,背著黑色的斜挎包,穿著煦商附中高中部的校服。

是個“城裏”人。

看我沒有反應,他又接著問,“我可以進來嗎?”

我保持著開門的姿勢,沒有退讓,毫不禮貌地盯著他,“你是誰?”

“我叫葉微塵,想跟著曾先生學畫畫。”

“曾谙不是老師。”

“我知道,可他畫得很好。”

我往後讓了一步,他背對著夕陽,頭發被照成橘色,發著淡淡的暖,“謝謝啦。”

真要命,比起學畫畫,他自己更像是一幅畫。

我們在屋裏等候著,那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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