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年都曾觀摩過前輩渡劫合道。

如今頭頂上方凝結的威勢， 卻比他們過往看過的任何一場合道劫都更加聲勢浩大。

金寶和小火鳳早已從第四棟石屋門前的鳥巢裏鉆了出來，仰頭擔憂地看著二人。恨不能沖上前去， 幫他們一起渡劫。

此時， 褚盈盈與封九離已置身半空。

褚盈盈低頭望去，“金寶， 帶著啾啾離遠一些， 退至北邊的山嶺上， 莫要被劫雷波及到。”

金寶不想離開，但它心裏明白， 它們留在這不但沒法幫上任何忙，反倒可能會影響到褚盈盈和封九離渡劫。

應了一聲，它竄上啾啾的後背， 讓啾啾馱著自己飛出石柱籠罩的範圍， 來到沙灘北側的山頂。

海底，感受到上方駭人的威壓， 睡得正香的玄龜也驚醒過來。剛從海面冒出個頭，就看到空中的電閃雷鳴。

它嚇得一個激靈， 急忙也朝北邊游去，生怕游得慢了， 那劫雷便會一個不留神劈中自己無辜的龜殼。

雷聲愈發響亮，時而有幾絲電光穿梭在雲層間。

第一道劫雷， 就要落下了。

褚盈盈和封九離已經做好準備。

他們面對著面，淩空盤膝坐下，掌心相對。

“轟隆”一聲巨響， 第一道劫雷劈落下來。來勢洶湧的雷光頃刻間便將二人吞沒。

這威力，幾乎要趕上當年灰衣劍尊渡煉虛劫時的強度。

山嶺上，那一鳳一鼠一龜，忍不住為他們捏了把汗。

正處於劫雷中心的二人，卻沒有絲毫懼怕。通過石屋中前輩留下的修煉心得，還有封九離傳承中的那些記憶，他們已經隱隱感知到，天道對神族血脈的嚴苛。

神族或神血之人，想要飛升上界，承受的痛苦將是尋常修士的數倍。

若連咬牙扛下這些劫雷的勇氣都沒有，他們又憑何擁有高於常人的天賦與能力？

雷光劈在身上，起初只是酥麻的感覺，緊接著這種麻痹感卻一直順著肌膚鉆入體內，連帶著渾身經絡開始出現針紮一樣的感覺。再接著，這種痛感愈演愈烈，若非死死咬住牙關，怕是會疼的直接暈厥過去。

褚盈盈和封九離都是信念堅定，心志堅毅的人。他們從不曾懷疑，自己是否有實力扛下這場劫雷。

他們一定可以。

包裹住二人的雷光漸漸變得淡薄下來，絕大部分雷光已然沒入他們體內，僅有一小部分消散開來，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當裹著二人的雷光徹底消失不見，空中又是一聲巨響。

第一道雷才剛化解，第二道劫雷便接踵而至，根本不給他們留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兩人掌心抵著掌心，能夠感覺到彼此堅定的力量。

雷光再度劈落頭頂。

細細密密的針紮般的刺痛感席卷全身，褚盈盈忍不住身體輕顫了一下。

緊接著便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量與這股侵入體內的劫雷抗衡。

對面的封九離也是如此。

這是一場他們與天道之間的博弈。

這場博弈，他們只能贏，不能敗。

片刻後，便是第三道、第四道劫雷……

一連挨過九道劫雷。

空中的天地威壓不但沒有絲毫減少，反而還似乎加強了幾分。

緊接著，第十道劫雷竟比前面九道更為聲勢浩大。

當雷光劈落的那一瞬，天地仿佛都被照亮一般。

雷電之力席卷全身，劇痛傳來，褚盈盈不由身子一晃。

“堅持住。”耳邊響起封九離的聲音。

他緊緊抵住她的掌心，一道道暖流自那寬厚溫暖的手掌向她傳來。褚盈盈心下一定，很快做好調整，將侵入體內的雷電之力一點點融於體內的靈力當中。

劫雷還在繼續。

從清晨到傍晚，再到月色升高，籠罩在上空的劫雲還未散去。

至此他們已經挨過了整整四十道劫雷。

劫雷的威勢正在逐漸減小，可並不意味著後面的劫雷便好抵抗。

合道劫，最難的並非是劫雷本身，而是如何渡過自己心中的劫。

他們要在劫雷中感悟出自己的道。

這才是真正的合道。

天邊漸漸明亮起來，此時已到了清晨太陽初升的時候，飛仙海上空仍是一片昏暗。

又一道劫雷落下，這次，褚盈盈沒再感受到疼痛。當劫雷劈中身體，她便仿若進入了一個玄妙的幻境。

幻境當中空無一人，唯有她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幻境依舊一片死寂。這種無邊的寂寥感，是她頭一次感受。

可修行，終歸要耐得住寂寞。

褚盈盈靜下心來，在環境中盤膝而坐，默默運轉起心法，凝神靜心，修煉起來。

當她的神識入定，下一瞬，周身的場景終於開始發生變化。

四周不再是一片昏黑，漸漸有了色彩，浮現出一幅幅畫面。

最先看到的場景，便是一座荒涼的海島，海島上空無一人。忽地，一道火紅的身影從遠處疾飛而來，那是一位身著紅衣的女修。

緊隨女修身後的，是個手持拂塵的白眉老者。

女修已是強弩之末，顯然不是白眉老者的對手。

白眉老者祭出法器擊向女修，女修抵擋不住，自空中墜落。

她已無法抵擋老者的攻擊，便蜷縮起身，用雙手死死護住腹部。

見此一幕，褚盈盈心頭一顫。

幻境中出現的女修，就是她的母親。

白眉老者便是當年挖去母親心臟的忘悠老祖。

褚盈盈的雙眼已染上怒意，當白眉老者再度凝結術法，想要向那從空中墜落的女修襲去時，她終於忍不住提起星月劍沖上前去。

未等她的劍刺中白眉老者，眼前的幻境卻忽然又發生了變化。

海島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座熱鬧的城。

幻境仿佛帶著種神奇的能力，當先前的場景消失不見時，她心底的情緒也隨之消退。

她已經記不得方才的怒。

眼前的城格外熟悉，大街小巷都與她記憶中的場景融為一體。

是青川城。

長長的街道盡頭，忽地跑來幾道矮小的身影，這些身影埋藏在記憶深處，許久不曾想起，卻又格外熟悉。是馮瑞端、丁吉言他們，幼時的他們。

當他們朝她跑來，她的身體仿佛也忽然縮小了不少，變得與他們高矮相當。

他們似乎是來逛坊市的，看什麽都新奇，對什麽都感興趣，尤其是那擺在街邊熱騰騰的小食，不一會兒每人手上就抱了好幾包。

這一刻，她仿佛忘記了自己的年紀，忘記了自己的修為，真正回到了童年與夥伴們在勤學堂的時光。那時天真懵懂，尚對修行一知半解，卻格外的充實、快樂。

不知不覺間，褚盈盈嘴角彎起，仿佛已沈浸在這種快樂當中。

就在這時，心裏忽地一空，眼前再度發生變化……

——

飛仙海北側山嶺上。

一道道劫雷落下，望著褚盈盈一次次變化的表情，小火鳳不禁學著金寶平時那樣歪了歪頭，疑惑地問，“盈盈怎麽了？”

自第四十一道劫雷起，每一道雷，她都會變換一種情緒。

金寶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上空，沒回過神。

不知何時從海邊爬上山頂的玄龜，湊近它們身旁，“他們這是在渡心劫，你看她情緒變化，定是在心劫中體驗到了七情。人修渡劫就是這般麻煩，像我們妖獸，可就沒有那麽多覆雜的情緒……”

玄龜有意賣弄一番自己的見識，卻被一鳳一鼠狠狠瞪了兩眼。

——

怒、喜、憂、思、悲、恐、驚。

七種情緒一一體會過後，眼前的幻境再度化為虛無。

褚盈盈的心漸漸沈靜下來。

冥冥之中，她仿佛有所感悟。

她的道，從不曾割舍七情六欲。這亦是她感悟天地的一部分。

愛吾之所愛，恨吾之所恨，不困於心，不畏艱阻。

這便是她的道。

就在褚盈盈想通這一點的同時，第四十九道劫雷淩空劈落。

一片雷光當中，她睜開雙眼，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澄澈。

就在同一時間，封九離也睜開了眼。兩人的目光並未被雷光阻隔，四目相對時，他們看清了對方的眼。

他們眼中，有天地、有星辰，亦有彼此。

雷光漸漸消退，積厚的劫雲仿佛散開一些。

上空的威壓忽地消失，隨即轟鳴的雷聲逐漸遠去，劫雲徹底飄散開來，飛仙海上終於恢覆光明。

正午的陽光自頭頂灑下，落在二人身上，為他們周身渡上一層淡薄的金光，顯得尤為神聖。

兩人還在原地未動。

下方的金寶它們卻有些看得癡了。尤其是那玄龜，眼中已不知不覺露出敬仰之意。

半晌，待煉化完最後一絲雷電之力，褚盈盈開始感受到身體的變化。

置身於天地間，她仿佛已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與這天地萬物相融，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她低頭望向海面，心念一動，一道水柱沖天而起，直沖天際，威力竟比她過去費力凝結的術法更加強大。

這便是屬於合道境修士的能力。

她做到了。

他們做到了。

自此，他們才算真正踏上追尋大道的道路。

這條路，終有一日，他們能夠追上先輩，走向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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