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魔的目光先是落在捆綁住封九離的那條白色鎖鏈上，見鎖鏈上仍舊散發著瑩潤的白光、並無任何異樣，眼眸中不禁閃過一抹驚訝。

這鎖鏈竟禁錮不了他的神識？

審視的目光旋即落在了封九離身上。

“你不認得我？”

它的語言不似人族話語，亦與神文略有不同之處，封九離卻意外地能夠聽懂。

六翼天魔緊盯著封九離的雙眼，沒有錯過當它話音落下那一刻，封九離眼中浮現的那一瞬間的茫然。

“呵。”

瞥見這抹茫然，天魔冷笑一聲，眼中隱隱透出恨意，它舒展開身後潔白的六翼，擡起右手虛空一抓，便將封九離手中那面銅鏡奪入了自己手中。緊接著五指收攏，死死握緊銅鏡，仿佛想要將它毀去一般。

就在天魔緊盯住自己的同時，封九離也一直在暗中打量著這只怪異的天魔。

它流露出的恨意愈發明顯，封九離能夠隱約猜測出這恨意並非僅僅是針對他自身，更像是針對他背後的什麽人。或許，它憎恨的，便是煉制這對銅鏡、給予他傳承的‘人’。

“我應當認得你？”

封九離就著它方才的話反問道。

話音一頓，他語氣篤定地開口，“你來自上界。”

六翼天魔的神色有些覆雜。這抹覆雜的神色僅存在了一瞬，便又被冰冷所取代。

忽地，它的視線從封九離身上挪開，隔著山谷望向遠方，嘴角勾起一抹諷笑。

“竟還有個不怕死的。”

聽清它的話，封九離心頭一緊，一股不妙的預感自心底升起。

他刻意在天魔面前收斂著內心的情緒，可那一剎那間的慌亂，卻瞞不過天魔敏銳地感知。

“也好。臨死前讓你有個伴，總好過孤身奔赴黃泉。”

冰冷的話語似是帶著幾分嘲弄。

話音落下，六翼天魔背後潔白的羽翼完全舒展開，一個轉身，便整個身子沒入了背後被捆在石柱上的巨魔體內。

下一瞬，那巨魔耷拉著的腦袋驟然擡起，仰頭發出一道長嘯。

伴隨著它的叫聲，谷外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十息之後，封九離心底那不好的預感，終於得到了應證。

這些天魔……真的將盈盈抓來了。

只見兩只比尋常嬰啼天魔身形大了一圈，體態卻也極似人族的高階天魔，一左一右抓著褚盈盈的手臂飛入了黑巖谷內。

飛到石柱前，半空中的兩只高階天魔便停了下來，面朝北捆綁在石柱上的巨魔恭敬地彎下了腰。

巨魔並未出聲，只是輕輕掃了一眼，那兩只高階天魔便仿佛領會了它的意思，同時松開了禁錮住褚盈盈雙臂的手，隨後退出了這片山谷。

眼見褚盈盈的身體開始向下墜落，封九離急忙想掙脫開身上的束縛，向她沖去。

原本緊緊纏繞住他的白色鎖鏈，在這一刻仿佛忽然松懈了下來，瞅準時機封九離急忙掙開鎖鏈，俯身向下飛去，趕在褚盈盈摔落至地面之前，將她緊緊抱住。

巨魔對於封九離能夠掙開這條幻化而成的鎖鏈，似乎早有預料，並未露出半分驚訝，也沒有再對封九離出手，只是這麽冷漠地低頭註視著下方這對緊緊相依的‘苦命鴛鴦’。

“盈盈，你醒醒！”封九離一手搭上褚盈盈手腕內側。

她並未受傷，應當是受了先前那兩只高階天魔的影響，才短暫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封九離緊緊將人攬住，一邊提防著那被捆綁在石柱上的巨魔，一邊思索著離開的路徑。令他驚訝的是，那巨魔沒有絲毫阻攔他的意思，就像是它十分篤定，他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它的掌心一般。

封九離一邊用指尖散出些微的靈力，刺激著褚盈盈的肌膚，想要盡快將她喚醒，一邊快步朝著黑巖谷的入口走去。

黑巖谷的入口就在山谷南側，方才那兩只高階天魔便是由這個方向出入的。封九離運轉起輕身訣，不過幾息功夫便已來到谷口處，可當他繼續朝外走去，穿過狹長的山路擡眼望去，卻又發現自己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天魔並未阻攔他的行動，他便又嘗試了第二次、第三次……

無論用出何種方法，他依舊無法離開山谷，每次即將離開時便又會回到石柱前的出發點。

“認命吧。”

陰冷沙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封九離擡起頭，便對上了巨魔那帶著幾分戲謔的眼神。

“只要我活著，你便出不了這山谷。省省力氣，莫要白費功夫了。”

“那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這人，偏是最不認命的。”

封九離面上沒有半分懼色，語氣極為平淡。

他若是甘願認命，早在當年忘憂第一次將他投入器鼎時，便身死道消了，又何來今日的他？

“你不怕死？”

巨魔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自是怕的。”

封九離話音微頓，轉而又語氣肯定地道，“但你不會殺我。”

他依稀猜測，自己這具身軀或許對這只‘來歷非凡’的天魔有著什麽用處，且唯有他活著才有用。

不然這天魔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將他帶入封印之地？大可以直接命外面那些七階天魔群起而攻，直接將他於戰場上斬殺。

巨魔嗤笑一聲，望向封九離的目光猶如望著一個無知小兒，“你莫不是還以為，外面那些螻蟻能夠戰贏我手下的天魔大軍，入封印之地救你？”

它巨大的頭顱忽而轉了轉，望向自腳下向谷口裂開的溝壑，腥紅的血液正在其中緩緩流淌。

封九離順著它的視線望了過去，目光在那流淌的血液上停滯了一瞬。這便是先前盈盈曾描述過的場景，在這黑巖谷外的封印之地內，布滿了這樣流淌著血液的溝壑。正是這些血液，源源不斷地滋養著數以萬計的天魔。

“只要我還活著，天魔便永不會滅絕。藏玄界生靈滅亡於天魔之手，不過是時間問題。”

巨魔將頭轉向封九離的方向，嘴角的弧度仿佛更大了幾分。

“我不殺你，卻有無盡的時間與你耗在此處。此地靈氣稀薄，你身具神血或許能耗得起，可你身邊這位女修，怕是過不了幾百年便會淪為一具枯骨。”

陰冷沙啞的聲音中似是帶著種使人心緒紛亂的魔力，試圖一點點瓦解著封九離的意志。

就在這時，封九離懷中的褚盈盈忽然動了。

她在進入封印之地後，中了那兩只高階天魔的音攻，這才陷入短暫的昏迷。

“別聽這魔頭瞎說，它不過是想蠱惑你為它所用。”

褚盈盈一把拽住封九離的袖子，站直了身，“它若當真像它所言那般能耐，又何至於被困在此地萬年，至今無法掙脫束縛？”

“女娃，膽子不小。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陰冷的聲音這回真的透出幾分殺意。

封九離心頭一緊，聞言便上前一步擋在了褚盈盈身前，“你若動她分毫，哪怕粉身碎骨、自絕於此，我也必不會讓你稱心如願。”

“你以為，你有資格與我談條件？”

天魔冷笑了一聲，緩緩擡起了自己垂在身側的右臂。隨著它的動作，捆綁在它身上的鐵鏈發出嗦嗦的摩擦聲響。

它的手臂每擡高一分，那鐵鏈似乎便捆得越緊上一分，當它將手臂擡至身前、指向石柱前的封九離與褚盈盈處時，不斷收緊的鐵鏈已在它身上割出無數道傷痕。

猩紅的血液不斷順著傷口淌出，滴落地面，隨後緩緩匯入溝壑之中，向著谷外流淌。

就在這時，一道暗芒自它指尖飛出，在空中化作一只虛幻的大手，朝褚盈盈抓去。

褚盈盈和封九離早有提防。頃刻間數十道金光閃爍的劍芒已經擋在了頭頂，阻攔住那虛幻的大手，兩條栩栩如生的火蛇也自褚盈盈掌間飛出，向著空中虛幻的大手燒去。

然而，只見那只手在空中做出個向上提起的動作，緊接著褚盈盈便被一道無形的氣流包裹住，向空中飛去。

這只虛幻的手，一直將褚盈盈提到了與巨魔雙目齊平的位置才停止下來。

下一瞬，褚盈盈便對上了巨魔望來的目光，旋即整個人忽地停止住掙紮，身形僵在空中。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一息時間。

當封九離飛身來到褚盈盈身旁時，那只虛幻的手已經憑空消失，而褚盈盈則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無力的從空中墜落。

封九離連忙將人抱住，落回地面。

他擔憂地看向懷中的人，卻見她睜著雙眼，眼中卻滿是空洞。

“你對她做了什麽？”封九離擡起頭，眼底怒火升騰。一直有意克制住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她中了夢魘，沈入了幻境，將會在幻境之中不斷折磨自己，直至承受不住這份煎熬，走火入魔、七竅流血而亡。”

“想救她？那便答應我的條件。”

“將你這具軀殼，心甘情願地獻祭於我。”

巨魔的聲音似乎帶著幾分蠱惑的味道。

仿佛有一個聲音，不斷在封九離心底響起，催促著他——

‘快答應它。’

‘想要救下心愛之人，就快答應它的條件！’

封九離攥緊了手心，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理智告訴他，這都是天魔的手段，就算他當真答應下來，天魔也未必會放過盈盈，放過藏玄界。可那聲音不斷蠶食著他的信念，迫使他動搖。

就在這時，胸口處那半枚貼身佩戴的同心玉，漸漸散發出溫熱的氣息。

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褚盈盈此時的心緒。他的心狠狠揪起，靈臺卻恢覆清明。

“你可願做這筆交易？”巨魔低頭向他望來。

封九離冷眼與他對視，口中吐出二字。

“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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