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一日，人界一年。

十年後的醉仙池邊，身姿迤邐的女子身穿昆侖派的藍白服飾，手持一柄長劍立在清池邊上，兩縷青絲輕垂胸前，其餘烏發以紫玉簪固成馬尾，英氣勃勃，淩立如高嶺之花，神情冷漠疏離地望著寧靜的池水。

她緩緩擡起自己的右手，打開的掌心裏躺著一顆黑色的棋子，瞧著它，原就冷厲的瞳眸變得愈發冰冷。

“騙子。”

狠狠地將棋子丟進池水裏，擊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可是十年間，她幾次將那人送的棋子丟入水池，便又是幾次施術將它重新從池子裏撿了回來。有些東西舍不得就是舍不得，說不出一個道理。

“你怎麽還在這？不是別過掌門，應當下山去了麽。”阿生疑惑地看著她，徐步走近，先前還奇怪為何感覺此處有人，原來是她，“此行路途遙遠，你還是早些去吧，自己路上小心。”

阿煙和阿生二十歲便雙雙修得半仙之體，彼時的他們誠然已不只是得到掌門青睞重用，而是成了昆侖派中的神話及傳說。早在他們修得仙道的一刻，昆侖弟子便曉得他們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異數，並非是他們這些常人可以覆制的。

“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何況既是第一次下山時，也不見你對我如何體貼。”猝然將拾回的棋子握回掌心，先前還神情冷漠的阿煙猝然換上了一副親和的面色，側身瞧著一起長大的男子，嘴角噙笑，“我有時候真得很懷疑，你我真得是一胎同出的親兄妹？怎麽你對我這個妹妹還不如對茗雨師姐的關心，我記得她下山的時候，你可送了不少親自煉成的丹藥。”

說到這，阿煙抿起嘴，故意伸手討要到，“好了，你親妹妹要下山去了，藥呢？”

“沒有。”阿生嘆口氣，應得毫不含糊。自然，阿煙也指責地擲地有聲。

“哼，你重色輕妹！”

“少廢話，不要忘了此次的任務。”阿生板著一張面孔，恨不能一腳將這個小禍根給踹下山去，只不過身為修仙之人，他有時候倒不曉得，比起禍害凡塵，他是不是應該將這喜怒無常的妹妹幹脆留在昆侖，禍害自家弟子得好，於是忍不住念道，“下界正是兩國戰亂，紛亂得很，你不要忘了自己已是半仙之體，不該再過多插手人間事。上次你擅自救下一只蛇精，卻被對方反咬一口，可還記得？雖說妖靈並非皆是害人之物，卻也不可掉以輕心，你入世雖深，心腸卻淺，此次下山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這個大哥簡直就是被華師傅給荼毒了，沒事總喜歡同她說教，她甩甩手，還是不要什麽靈丹妙藥了，趕快腳底抹油才是上策，“我正便下山去。”

寶劍祭出，一道蔚藍寒光現在她的面前，冷光清奇，尤為不凡。

不過幾乎同時，側身同樣一道光華閃了過來，好在阿煙反應極快，一手便將東西抓在了手中。

“什麽東西？”

“你出門在外，不欺負旁人便好，哪裏還需要什麽丹藥，且給我好好記住門規吧。”

手心裏躺的是阿生平日系在腰間的昆侖派圖騰結，雖記不得是由誰編成的，不過往昔大哥總是貼身戴著，想來十分珍視。阿煙笑嘻嘻地將物件收起，輕身躍上飛劍，對著面熱心冷的兄長說道。

“我有沒有同你說過，其實做你的妹妹還挺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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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劍騰飛，將群山雲霧、人世蒼茫一並踩在腳下，疾馳飛行間，烈風陣陣吹起衣袂青絲。阿煙不似其他門中弟子，一旦學會禦劍，便極少再以雙腳行路，實則高處不勝寒，阿煙總覺得若然從這騰雲之中落下凡塵，定然是一件極痛極痛的事情，不止是骨骼粉碎，恐怕就連心也會一並毀去……

劍身上，阿煙拂袖一揮，掃去自己的雜念，縱使她再怎麽覺得墮天可怕，卻也不過是自己的妄念而已，自己又不曾摔下過劍去，何以會如此害怕從高處落下。

阿煙此次下山的任務是為了解決在江南一帶的妖物，待她趕至時，發現這一次作亂的不過是些剛在人界修成狼人的狼精，它們曉得人間戰火紛飛，便趁機殘食人心，更為狠絕的是奪走凡人的魂魄，只為增進自己的修為。

惡、惡、惡！

“千方殘光，破雲裂空，去！”

這夜，狼精盡數葬於阿煙犀利的劍鋒之下，化作塵埃散去。

阿煙收劍，此時夜幕已降下許久，清風徐徐，卻還夾雜著一點妖氣。阿煙不想再待在此處，立即驅劍離去，荒郊野地，因是戰火連天就連曾經繁茂的樹幹都去了綠葉，只剩被焚的枯幹落木，荒涼得很。

行路間，忽見一個極小的村落，猶如強風中僅剩的樹幹綠葉，蕩漾在空中。阿煙立在劍上俯視這枯寂的村子一眼，她搖頭嘆息。不過大半年未曾下山，竟不想世間紛亂至此，這個村莊她曾經來過，往昔雖不富足，卻也不至貧瘠如此，當真世事難料。

少頃，阿煙禦劍落在無人之地，步入村莊，村裏唯一的客棧，外觀已是破爛不堪，門匾早已不見，只勉強飄著一塊寫著客棧的殘布，飄蕩在風中。

“我要住店。”

半夜，門客自然雕零，難得廳中還有一些光亮，阿煙稍稍用力敲打門板，面色無情，聲調冷冽。在昆侖，旁人將她這幅美貌的皮囊視作對仙人的敬仰，但紅塵裏大多人投來的目光卻是無盡的欲念。前幾次下山，阿煙對人間繁華還十分好奇，但也因此吃了不少男人的虧，於是之後她每每下山總是帶著一些厭惡的情緒，叫旁人看到她便不敢隨意招惹。

“唉？唉、唉……是，住店、住店。”

打著瞌睡的小二倏地醒來，發現門口立著一位面貌極為美麗的女子，一時竟是錯愕地舌頭都打起結來。

“姑娘怎麽這麽晚來住店？現在外頭可亂得很呢。”

阿煙睨他一眼，只放了一錠銀子在他面前，“你只管收銀子，哪來那麽多問題。”

“哦哦，是。”

咂嘴的小二將阿煙引至二樓的一間客房，統共不過四間客房的屋舍走道都顯得極為狹窄，走在木板上的每一步都發出極大的動靜。陡然間，一側的屋子猛地被打開，眉宇清淡的年輕男子猝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而男子瞧見她的容貌卻是一剎大驚失色，直直驚呼道。

“嫣然？！”

阿煙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見男子生得一副清冷的眉宇、俊逸的面容……真真是她最討厭的樣子，不禁聲色愈發冷冽了幾分，“我並不叫嫣然，公子恐怕認錯人了。”

年輕男子頓了頓，又仔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她手握的劍身上凝視了一剎，方默默作了揖，便什麽話也未說地又將門重新闔上。若然不是他眼中沒有貪念之色，阿煙心想自己斷然不會就這樣放過他。彼時還是小二精明，立即請阿煙進了屋去。

這夜去了精怪之後，阿煙渾身舒坦了不少，又見天色風朗雲清，萬裏無雲，應當是個平安夜，可以睡個好覺。可惜這會享受似得躺在床榻上的阿煙並不曉得，便是方才一面之緣的男子，生生將她的一個好覺毀了個幹凈。

約莫醜時，阿煙尚未睡熟，就聽見屋頂上方傳來了動靜，一個、兩個、三個……有七個人在屋頂上行走，他們的腳步固然輕盈，可輕功再好也逃不過阿煙的耳朵。阿煙眼眸一冷的持過身側的寶劍，聽聞聲響他們多是圍聚在另一頭的廂房上頭，似乎正是方才那個突然開門的年輕公子。

阿煙徑自走到那屋門前，閉目凝聽，剎那屋內的屋頂被人一股腦得掀去，刺客利刃翻下，可與其同時，一道寒光也同樣破門而出，將最先躍下的三名刺客打翻在地。彼時，年輕公子衣衫整齊得站在一邊，手持長劍，似乎並不十分驚訝刺客的出現，倒是對阿煙的拔劍相助頗感意外。

“大半夜擾人清夢，又用暗殺的法子殺人，看來你們多半不是什麽好東西，我說的對不對？”

“哪裏來的野丫頭！一並殺了！”

誠然他們並不知道一個半仙處理一群狼精尚且不過是施下一道劍術，而對於連群都算不上的幾名刺客，阿煙的劍不過隨意幾揮，光是那冷冽的劍氣便叫他們不能承受。

只是短短的功夫裏，又聽見客棧外頭馬蹄聲碎，似乎要將整座客棧拆了一樣。

彼時，屋內仍舊漆黑，阿煙望向男子在黑夜中的沈靜身影不為所動，想來外頭的人是他一早便有所準備的，看來今夜倒是她多管閑事。想到這，阿煙便轉身而去。

“姑娘留步！”男子追至走道上，走道的盡頭燃著一只蠟燭，將原本就窄小的通道映照得也還算明亮，“姑娘今日出手相助，與我乃是大恩，故冒昧請教姑娘姓名？”

“嫣然！”

又是那個名字，阿煙側身瞧見率著一些士兵走上樓梯的為首男子，戎裝在身，輪廓剛毅、劍眉星目、褐色瞳眸中無一不是氣宇軒昂。話說回來，她和那個叫嫣然的女子當真如此相像，竟是連著兩人都將她認錯？

這時，年輕男子率先對將領搖搖頭，轉而向阿煙介紹道：“這是我迦國振國大將軍，仁親王迦嵐。在下是將軍座前軍師，林斐然，姑娘有禮。”

有禮這兩個字用的好，好似她不也客氣得報一下名牌，便顯得自己多沒有禮數似的，於是阿煙中規中矩地抱拳過禮。

“西境昆侖派弟子，阿煙。”

有句話說的好，前生債今生還，老天爺最是公平不過，只是活在今生的人不能明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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