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已到了盡頭，她便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

水煙輕聲低笑，喃喃低語的話朦朧飄散在烈風戰伐之中，氣勢卻要比之前更為大盛。下刻，水煙豁然推開北華，藍眸青絲屹立，七重坪下突然升起數道水龍，騰雲掠空，不比之前夢幻犀利的水之大陣，水龍兇狠殘毒，不停地撕咬著被包圍在上空的天兵天將，殘忍而決絕。

“水煙！”北華眼看不忍，可衣袂發絲飛舞的女子置若罔聞，扭動的水龍越發猙獰。

“北華。”回眸之間，水煙的瞳眸裏清清楚楚地印出北華的身型，仙風道骨，“我……”

而印在北華眼睛裏的，卻是優雅傾城的女子猝然向後墜落的身姿，翩然如雕零的花瓣，折翼的蝴蝶，顯出一股聲息力竭的絕望。

水煙、水煙……水煙！

“水煙！”

背後驚呼出聲的是蘇庭生急喝的嗓音，他急急沖上前，越過北華，將向後倒下的水煙護在懷中。北華的雙手騰在半空，楞了一刻方緩過神來，看著曾經攙扶過女子的手臂、曾經護住女子的身邊，已然被眼前的男子所替代，心裏一陣錯愕。說到底，那個本就不是他的位置。

“水煙！你怎麽了？！”

水煙借著庭生的攙扶，直視著蒼穹間被她最後一絲力氣所束縛住的天兵天將，還有一旁默然無助的北華，清冷的男子這會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素來無情無緒的瞳眸裏，則是明顯露出了對她的憂慮。

“北華。”水煙聲調驟弱，“天月珠認主，還請你替我完成未完之事。”

北華沒有點頭，只是怔怔地盯著她看，不言不語。他知道她要他做什麽，蘇庭生的魂魄還差一半沒有修覆，而那一半便需要天月珠的力量。果然，即是到了最後，她對他的所求也只是攸關蘇庭生而已。

“北華。”

氣若游絲的音調，孱弱懇求的眼神，在他牢牢鎖住她瞳眸的一剎，他便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北華默然驅動起一旁的天月珠，明亮而清透的珠子在他掌心緩緩轉動，他看了一眼守在水煙一旁的男子。蘇庭生，區區的凡人之身，卻得到神女垂青，與他而言，這一場姻緣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無論他們的結局如何，卻讓他羨慕終生。

閉目沈思的一刻，天月珠的光華源源不斷地流進了蘇庭生的身體，點點光暈，聖潔仙靈，不同於魔界的陰冷，這股力量暖人心脾，只看著便有一股暖泉流過。

“這樣就好。”女子黯然微笑。

北華看著水煙的目光移至蘇庭生的面上，對著他暖暖一笑，纖細的手指劃過他的面龐，勾勒出自己心愛之人的臉頰，她說，“這樣就能恢覆如初了，以後你就可以忘了我，沒有遇見我，你應當可以過得更幸福。”

即是平凡如庭生，他卻也曉得此刻的水煙已然力弱如頻死之人。

“怎麽還說這種話。”他緊緊抱住自己心愛的女子，“現下的我何嘗不是幸福。”

水煙抿著嘴，揚了揚笑，而後又看向一旁的北華，他始終站在離自己不遠不近的位置上，沒有靠上前來。水煙明白他的心思，北華總是喜歡站在遠處看她，默默地冥思凝想，不肯將自己的心思透露出半分。真是個傻帝君，簡直就同個孩子一般。

“北華，過來。”

北華定睛看著她，一聲柔情呼喚，身子已是聽話的挪步上前。

此時，水煙看著他盈盈笑著，有些吃力地攤開掌心，那裏孤零零地躺著一顆黑色的棋子，石質圓潤的棋子卻並無光澤，可是又生生被女子捏得溫暖，“那盤棋……本是你我下的最後一盤棋，沒想到，還當真是最後一盤棋。”

她竟然記得，原以為自己與她的回憶不過是流水寸陰，稍縱即逝，卻原來她都記起。

“北華，謝謝。”

手中的棋子緩緩滑落至北華的掌心，然後是那玉白的手也一並滑落了下去，蒼穹間最後的屏障猝然消失。水龍倏地落回大地，清泉飄落在上空，滴滴成珠，宛若天空在悲慟大哭，失去了六界間最後一位上古水神。

水煙……水煙！

本已不能說話的喉間在這一刻悲鳴嘶吼，北華猛地跪在地上，骨鯁在喉，雙手緊握地拳頭裏帶著幾分怒意和萬分的自責。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引來了這些天兵天將，水煙又怎會如此？說到底，他才是她最大的劫數！百年前，神界地門上空是他引來了天兵天將，百年之後，這魔界蒼穹間竟還是他引來了水煙的催命符！

是他，根本就是他害得水煙氣竭神散！

“啊！啊！”

然而比起北華的發狂無力，蘇庭生卻是寧靜不語，淡漠地仿佛沒有發現水煙的離世，仍舊穩穩地抱住水煙的身子，單手溫柔地拂過她額前的發絲，替她整理好臉邊的碎發，淡淡啟齒道。

“帝君寬心，這一次我有辦法救她。”

北華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凡人，急問道：“什麽辦法？”

蘇庭生抿著嘴，沒有看他，只過了片刻方說了句不相幹的話，“到了最後，她竟是在喚你的名字。”蘇庭生有些無奈地握住水煙的手，十指相扣，“帝君，你可明白？”

這句話聽得北華懵然不知，卻見蘇庭生自顧自地抵住女子的額頭，深情地閉目說道：“水煙，我不後悔遇見你，可是只願下一世，你我再不相逢。”

這才是我唯一能叫你不再苦惱的辦法。

華韻再現，不同於之前天月珠聖潔的光輝，而是屬於地日環的幽暗紫魅，北華怔怔地看著蘇庭生，一時竟也不能明白他想要做什麽，他是要將自己身上的仙力散去，渡給水煙？可既是如此，水煙作為上古神坻，神身無魂無魄，何以救得？

男女相抵的額頭，漸漸發出明媚的光亮來，持續不斷的光芒大作，幾乎叫旁人睜不開眼，既是上空中的一幹眾將也難掩這光輝。但下刻，光華散去，卻是看見兩人一並昏厥在地！

“庭生？”

彼時，天上的天兵天將也目睹了這一幕，為首的天霖雖然動容，可是卻不得不顧自己身負的任務。此次，他恭敬地對北華道：“還請帝君帶上神界至寶速速同我們回去！”

“呵，你們害死我魔界尊者，如今還想帶走我的繼承者，難道都不知要來問問本皇的意見嗎？”

魔界七重坪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男子的語調盡管平淡，可嗓音卻是石破驚天。魔皇蒼威的身型由下而上地一點點出現在七重坪上，自信霸道的瞳眸不屑地劃過騰雲之上的將領，滿面嗤笑。

“魔皇？”天霖一驚，他本想速戰速決，便是怕驚動了魔界中人，偏偏同水煙的一場纏鬥到底錯過了將北華帝君帶回的時機。魔界近來易主，作為司掌神界安危的守衛天族，天霖自然曉得，亦清楚歷來魔界王者皆有著極為高深的法力，絕然不是他們可以抗衡的。但盡管此時他心裏明白自己並無勝算，面上到底還是端著神界將領的氣度說道：“北華帝君乃是神界帝君、天帝之孫，還請魔皇不要插手神界之事。”

蒼威聽得嗤之以鼻，冷冷瞥過地上的蘇庭生和水煙，“立即從魔界消失，否則我要你們永遠消失於六界。”

“你放肆！”

“住口！”

底下又有沖動的小兵上前呵斥，好在被天霖及時制止，沒有傳出聲去。他明白若然魔皇出手，斷然不會像水煙上神那般手下留情，恐怕頃刻間便是灰飛煙滅，少頃天霖只得吩咐道：“我們回去。”

“將軍，可天令……”

天霖搖頭揮令，天兵天將最終一並散去。

而紫晶閃爍的七重坪上，北華早對一切置若罔聞，只跪在兩人的身子邊，仿佛天地寂滅。

蒼威唇角帶笑地看著這一幕，“北華，安心留在魔界，往後你便是魔界少主。”

“魔界少主？”調無音調，面無面色，瞳眸沒有半點神采，“我要魔界少主何用？”

“你如果還想再見到她，就要做我魔界少主。”

“他們？！”北華的瞳孔豁然放大，猛地擡頭看他，不可置信，“難道他們？”

“他們已入輪回。”蒼威笑得愈發從容，穩穩說道，“既然痛惡神界天帝的鬼界冥主尚且可與仇人做交易，又怎會不同我做合作？天月珠和地日環乃是開荒之初的上古神物，如今皆在本皇手上，窺覬的人自然會有許多。你也知道，水煙是上古神坻，本無魂魄輪回一說，當年她跳下神界墮天，是上古九子以修為保住她的元神，並求得天帝與她輪回的機會。而今，本皇亦可以保住她的元神，至於如何成就她的魂魄，蘇庭生以自己的魂魄為引，冥主手上的鬼唳箜篌有喚醒及凝聚魂魄的效用，想來足以為水煙續得她往後的輪回轉世。”

輪回轉世？水煙還可以輪回轉世，再世為人？！

北華聽得驀然一驚，楞了片刻，又問道：“那蘇庭生呢？”

彼時，蒼威移開目光，只望著四周耀眼的紫晶笑而不語。

凡人，你的犧牲不僅換來了心愛之人的輪回，也為本皇換來了魔界少主，既是泯滅於這六界，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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