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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十日談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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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界,沒有什麽是比時間更為廉價的東西,而在人間,沒有什麽是比時間更為昂貴的東西。

不過,一旦定下了期限,那麽既是神仙也會體會到在時光歲月所蘊含的,殘酷。

與水煙約定好的第九日,剛露出山頭的晨光,淡淡地為群山披上了一層金色的靚衣。北華負手立在山頭,往昔從來不曉得白駒過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如今驟然明白了,竟然卻有些不能接受。恨不能將時間這樣東西拉得更長一些,再長一些。

貪欲,這就是神界神袛曾最不恥的人間貪欲。

“一個人站在這,是又在瞎想些什麽?”

從竹屋步出來的水煙,盈盈笑著走上前來,與北華比肩而立,同望山間風光。金童玉女,人中龍鳳,也不過如此。

“只是感慨日月如梭。”

經了她九日的調教,北華要比從前坦然許多,起碼不再是問上一句話,楞是要等上半日,看盡他的臉色方能得到一個答案。水煙很滿意現下他的樣子,哪怕現下的北華仍是一張冰霜臉。

“這同你有什麽關系?神仙的歲月素來是無止無盡的,還是說,你也想學我跳一次墮天,了結這宛若無底深淵的日子?北華,你若是這樣做,恐怕你爺爺就會成為神界裏,頭一個被活活氣死的天帝了。”

隨性的談論言辭,沒有絲毫的嫌隙,不知是那一夜的吻還是這九日的相處,倆人之間竟要比往昔交纏了的幾萬年,來得更為親近。

北華抿著嘴,搖搖頭,冰涼的面色變得溫和起來,“爺爺斷不會如此。”

“你是想和我打賭試試嗎?”

這個賭……賭下,便是性命攸關。

深沈的眸閃過一絲憂愁和落寞,而這寂寥的神色終未能逃過水煙的眼睛,她加重了力道,一掌拍在北華的背上,叫他猝然一驚。

“傻瓜,這樣的賭,你連想都不用想。若然是一個強者,就不要用這樣的法子去換取什麽,也不要因為這樣的法子就選擇妥協。凡人間的英雄豪傑尚且能做到如此,你一個神界帝君更沒有遷就和退讓的必要。”

山間的清風日夜不停,想來在水煙的記憶裏,這便是這座鳳鳴山上終年的風景。而他,不過在此住了幾日,每日看見這些山脈,便已有熟悉之感。那麽陪著他的水煙,每每望向這些群山脈絡時,又會想到什麽。

蘇庭生。

“即使如此,當初的你又為何要選擇跳下墮天?”

水煙側目瞧了面色淡漠如常的北華,淺淺笑道:“這不是明擺著的麽,那會橫豎就是不想活下去了呀。”隨之又是嘻嘻一笑,好像她只是在談論旁人的笑話,少頃她方擡眸凝視北華,斂了笑意道,“不過你沒有活不下去的理由吧?北華。”

你怎麽知道沒有。

十日之後,失去這一場幻境的我,何嘗不能應了生無可戀這四個字。

北華沒有應話,收回了望著疊疊群山的目光,淡淡問道:“今天打算做什麽?”

水煙聳了聳肩,“你有什麽主意?”

北華難得溫和地露出一點笑,雖是淡若無痕的煙雨,不過瞧在水煙的眼中也覺得分外珍貴,“下盤棋吧,我們很久沒有執棋對弈了。”

“也好。”

即是看在這淺淺彎起的唇角份上,她也要實現這位冷面帝君的願望不是。

北華愛下棋,這是水煙得以進出乙寰宮之後就立即發現的事情,她最終也是借靠這玲瓏棋子同北華立下了還算深厚的情誼。少時,北華在藤椅邊上幻化出一張藤桌,藤桌上置著一副打磨平整的白石棋盤,樸素簡潔,卻頗具北華的品性。

水煙瞧著笑了笑,率先進屋去端了茶來。

其實所謂的茶道或是棋道,與神界天道也無甚區別,如人界《易經》所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天道以為六界萬物無處不是理,無處不是道,者者相通。所以在神界裏活了太久而覺得日子有些無趣的順弈天尊,便弄出了這消遣之用的黑白棋子,偏生性情有些自大的天尊覺得只將這樣好東西宣揚於神界,委實有些大材小用,不禁特意下了凡塵,叫人間的世人一並替他將這項技藝發揚光大。

直到後來,倒是風岳有一次與水煙談起此事,笑稱這不過是順弈天尊想要多一些棋友,以解素日技癢之苦而已。誠然這位同樣為上古神坻的天尊一定沒想到,在他羽化的數十萬年後,棋藝之道已然傳遍六界,人盡皆知不說,既是沈於此道者也比比皆是。想來那一年,他老家人真不該一時沖動用盡了仙法,若然能活到現下,他一定要比誰都活得歡喜。

而彼時,神界的棋仙之位,也不會總是懸而空之。

少時清風相伴,花草相簇的石桌上,北華已先水煙一步將黑白兩盒棋盒左右擺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一手不疾不徐地將黑白兩種棋子一步步地置在棋盤上,好似是自己在同自己對弈。

他,這是在覆盤?

水煙盯著他的動作看了一會,沒有說話,徑直坐在他的對面,慢條斯理地倒好香茶,放在北華的手邊。棋盤上,黑白的棋子越擺越多,漸漸布滿了大半的棋盤,掩住了刻在石頭上的紋路。這會,見北華仍沒有停手的意思,水煙方瞧著棋盤揣摩地問道。

“這是哪家高人下的玲瓏棋局麽?”

置下一枚黑棋的手指一頓,北華面色不動,亦沒有立即回答,很快他一邊繼續布棋,一邊問道:“你可還記得最後一任棋仙?”

水煙想了想,有些想不起來,她平日並不愛下棋,自己的棋藝多是同風岳磨練出來的,也不過是仗著自己的年歲,方堪堪能同北華做些較量。

“許是有個百來萬年了吧。”

“三十萬年。”北華淡淡接口道,“最後一任棋仙,正是教授我棋道的師傅。”

“哦?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最後一任是一直來和風岳下棋的那位呢,原來他後頭還有繼任者。”水煙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說道,“北華,被你這樣一提,我倒是覺得愧疚得很。雖說是我帶你來的神界,可之後卻對你不聞不問,生生斷了你我一段大好的情分。不過想來那會你也是記不得我的,卻不曉得神界裏被小仙們以為眼高於頂的帝君,是什麽時候開始瞧上我的?”

水煙單手拖著下顎,盈盈一眨的水眸平添幾許風情,近幾日,她常對自己用這樣的法子,不似從前的高莊端雅,反倒多了幾分皎潔靈動。偏生北華這樣的寒冰,最受不住的便是這樣熱情的眸子。

於是,不過稍稍瞥了她一眼,北華便移開了目光,頓了頓方應道:“許是你陪我下棋的那會吧。”

水煙竊笑,“那你說,這棋子算不算得我們的定情信物?”

彼時,水煙說的隨意,北華聽的有心。

定情信物,你的心若然不曾在他的身上,又何來定情之說?

“我一生下棋無數,可與你對弈之後,從此便只能記得你一個,再也識不得旁人。”

脫口而出的話,幾乎沒有經過什麽念想。北華只記得當年水煙對著自己深情款款念出這番話的時候,自己的心頭猶如翻江倒海,流過幾許驚異又流過幾許暖流。可惜,這終究不過是當年某位棋仙說過的話罷了。

只是北華的面皮終究不及水煙嚴實,待說出口不過半刻,面色已然有羞澀之意,急急地低下頭去,正見面前已然擺好的棋局,心中的悸動竟也隨著水煙的健忘漸漸冰冷了下去。

頃刻,他將黑色的棋賀推到水煙的面前,示意她落子。而漠然不語又逃避目光的北華,並未瞧見彼時摩挲著盒中棋子的水煙,露出了同他當年一般的神情。

一山風光,一盤棋,落子黑白,局終平。

等到落完最後一顆棋,得到平局的結果時,北華盯著被滿滿覆蓋的棋盤,心想或許這就是他等了那麽多年所要的結局。棋子麽,他擡頭看著坐在她對面神色坦然的女子。水煙,既然你說棋子是我們的定情之物,以後你看見棋子,是不是就會想起我?

這樣想著,卻是一陣寂寞湧上心頭。

黏合在一起的嘴唇,翕動了片刻,方發出低沈的音調,“我與你,原本除了下棋,便再無其他的回憶。”

北華從棋盤上拿起一顆白子,一手握起水煙的手腕,一手將棋子穩穩地放在了她的手心。水煙盯著他看,而他則盯著白子,半晌他方緩緩擡起頭,迎著她的目光,坦然而堅毅地說道。

“不必等到第十日,你我這就散了吧。”

“北華。”只來得及握住手心的棋,卻未能攔住他起身的動作,北華已然決絕地轉過身去。

“我會如約為你取來天月珠。”

水煙聽著卻並不覺得歡喜,反而有些著急,她急站起身子追上去問道:“用什麽法子?”可是對方並沒有回答她,反倒一步踏進煙雲滄海之間,立即就要消散了去。

“北華!”

“即日起,你我猶如神魔兩界,永不往來。”雲卷風馳之間,他停下了離去的腳步,卻不是為了瞧她最後一眼,而是為了留下最絕情的話,“還請水煙魔尊,自重。”

這場離別來得太快,不是明明還有一日麽,她本想著再好好得和他說上一會話,可是北華似乎一點都不留戀在這的日子,反倒是她,竟然有些不舍。山頭前,看著北華消失的水煙半晌又走回至棋盤邊,瞧著錯落有致的棋子苦笑,不是說愛下棋的人,都最耐不住寂寞麽。

“騙人的,你明明就很耐得住寂寞嘛。”

水煙搖頭一笑,四周陪伴了她九日的景色驟然消散,一切又恢覆了屬於魔界的紫紅,陰郁而妖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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