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齊家先祖？”淩嫣然滿面詫異，“那齊律是你的？”

“按輩分來算，該是曾孫。”

淩嫣然點點頭，心裏暗嘆齊律的福氣還真不是一點點得好，雖然他橫遭不測，做了冤鬼，可在極短的時日裏就修成了水鬼之王，若然不是之前他神志不清，情緒癲狂，照理說齊律是應該能夠分辨出鬼差的氣息，而早早逃脫掉的。

誠然在他們被白無常帶回地府以後，淩嫣然也多以為此次是九死一生，卻不想竟又冒出了一個直系血親，救了他們一命。這可真真的是朝中有人好辦事，想這十殿之一的閻羅王若然站在他們這一邊，想來齊律的命途有大半是無虞的了。

“這次多虧有轉輪王照拂，否則齊律若進了那秦廣王殿，恐怕就真得要被送去無間地獄，受那無止無休的刑苦了。”

輪轉王嘆口氣，他的心情顯然不如淩嫣然放松，只道：“自家的孩子，我總要照看一下。”

頭頂上，烏鴉徘徊在空中，發出刺耳的叫聲，淩嫣然正跟著轉輪王走在宮殿的臺階上，這會轉輪王停下步子，擡頭看了看天上的烏鴉，讓她也不尤跟著觀望了一番。都說烏鴉是冥府的傳信聖物，可淩嫣然也聽不懂它們在叫些什麽，倒是轉輪王看著看著，原本就嚴厲的面色，愈發布上了一層寒霜。

“秦廣王動作還挺快。”半晌，轉輪王冷哼一聲，接著又提步入殿。

出事了？

淩嫣然觀察著他的面色，問道：“是不是秦廣王要來拿人了？”

轉輪王邊走邊道：“秦廣王是個較真的人，瞧謝必安的性子就知道了，只不過，我雖然升任轉輪王的日子尚短，但這事就算真得鬧到冥主面前，憑我現今的身份地位，也未必保不住齊律，這點倒是不用太過擔心。”

淩嫣然聽著剛松了口氣，卻又聽轉輪王說道：“我如今憂心的，是他以後的日子。”

想來齊律現下是個水魅，若修行上能再有突破，他就該躋身進妖籍，成為妖界中人，屆時，山高水長自然任其攀登領略。但是，如果齊律一直以這個水鬼的身份留在鬼界，恐怕最好的結果，也是永遠幽禁於酆都鬼城之中。

這會，鬼差已經將齊律安置在一間屋子的床榻上，齊齊退了出去。轉輪王同她先後步進屋中，淩嫣然站在榻邊，瞧著齊律青白的面色，對身旁的冥神說道。

“轉輪王寧可得罪秦廣王也要保住齊律，可見你十分重視這份血親之情，轉輪王以為，齊律往後是應該留在這裏，還是幹脆修煉成妖？”

淩嫣然對妖這個字並沒有什麽偏見，實則六界百相，以齊律現在的情況，的確是去做個妖更好。

轉輪王細瞧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反問道：“你不怪他？是他害死了你，才令你與高堂陰陽相隔，你如今卻還為他著想，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

淩嫣然想了想，誠實地說道：“起初那會，我是真的恨死他了，恨他自私自利，恨他一點都不顧咱們自小就認識的情分，恨得巴不得再親手讓他去死一次。可是恨歸恨，一想到他入地府以後要受的苦，恨意就少去了一半。”

“我們兩個到底是青梅竹馬，他都同我坦白心意了，就是不接受，我也不想再以此去怨恨什麽。雖然他的做法，我很不認同，可想著他那份年年送我楊梅的心意……”她瞧著床榻上毫無動靜的男子，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感情這事勉強不來，我對齊律，也終究是恨不起來的。”

轉輪王抿著嘴，沒有說什麽，只是盯著昏厥的齊律。感情這事的確勉強不來，真不知他這個子孫是怎麽想的，唉……該說他糊塗的年輕氣盛，還是執著地不計後果。

其實淩嫣然也知道，齊律應當受罰，且不說她自己這樁人命案子，就是他那四條夥計的

性命，都委實太過無辜。但是齊律一旦領罰，就是暗無天日的地獄之災，想到這裏，淩嫣然還是心中不忍。她講究公允公平，可還沒有成熟到，能夠看著一條性命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仍然無動於衷。哪怕當初那個陳世子被處死，她都有些於心不忍。

“每個人皆有各自的機緣，大樹底下好乘涼，可到底是栽樹人，還是乘涼人，誰都說不準。”

轉輪王瞧著床榻上的齊律喃喃說著，“你先出去逛逛，我要為齊律醫治一下身子。”

淩嫣然頷首應著，輕聲輕腳地出了屋子。

世人只曉得鬼界陰森可怕，卻不知掌握著生命輪回的鬼界，才最讓人敬佩。人世善惡，到了他們這裏，才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非他們，恐怕人界早就亂了套了。

轉輪王殿的殿院很多，淩嫣然一個人也不敢亂轉，只走出院子，隨意地打量著四周的宮殿景物。可瞧著瞧著，她忽然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自己對這些景物看上去十分熟悉，而這種熟悉，她能十分肯定並不是來源於人界。畢竟這鬼界宮殿的雕刻之中，鬼怪林立，處處透露出與人間不一樣的地方，讓人絲毫感受不到陽間的味道。

既然如此，她又為何會覺得熟悉呢？莫非又是她做神仙時的記憶？可是堂堂的神界上神，為何要來這毫不相幹的幽冥鬼府？

淩嫣然心裏盤算著，愈發對走道宮殿上的雕刻瞧得著迷，直到四周漸漸響起淒涼的哭泣聲，才拉回了她的註意力，而不知不覺間，她竟已走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就見不遠處，有不少鬼魂排著隊，緩緩往前行去，他們的盡頭，有一個老婆婆端著一個湯碗，一一遞給上前的鬼魂，讓他們喝下上路。

這應該就是在人界也名聲響當當的孟婆湯了，那她身後的橋就是奈何橋，而奈何橋下自然便是忘川河。

“不對，奈何橋下的河道，名叫奈河，凡是沒有喝過孟婆湯想要私自過橋的鬼，都會被河中的惡鬼毒蟲拉下去吃掉。”

有一個聲音忽然在她的腦子裏響起，否決了她之前的想法，弄得淩嫣然驀然一怔。

而很快，她的頭就發漲一樣得痛了起來，淩嫣然捂著自己頭，手指緊緊地按在頭部，雖然她明明知道後面那段話該是水煙的記憶，可這也是第一次，她在兩個記憶中掙紮，而且她覺得自己很不能忍受這種互相碰撞反駁的觀念，好似自己的頭，隨時都會被這一個個念頭給撐爆掉。

就在此時，她的身後又響起一個蒼老的聲調。

“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淩嫣然轉過身，就見原本還在奈何橋邊分發著孟婆湯的孟婆，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背後，灰色的眼眸疑惑地望著她，似是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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