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律？！齊律！”

回到客棧的淩嫣然，立即去找齊律和解生。

“嫣然，怎麽了？”

雅間裏，齊律坐在床邊的小凳上，床上的解生沈沈地睡著，就是她這樣的驚呼都沒有一點蘇醒的跡象。

“解生他怎麽樣了？”淩嫣然一邊走進，一邊瞧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問道。

“大夫來看過了，說他太過疲累，休息些日子就好。”齊律起身答道，見她額有微汗，不禁有些詫異，“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淩嫣然點點頭，“齊律，先給我倒杯水吧，我一路趕回來，吃力得很。”

“好。”齊律淡淡笑了笑，就走到桌前去，淩嫣然趁此又仔細瞧了解生，雖然面色不甚看好，但是他的手已有了些溫度，不似之前那般冰冷。此刻見齊律已斟好了茶水，她便也走到桌前，背對著床榻坐在長條凳上，又指了指一邊，讓齊律也坐下。

淩嫣然茗了一口茶，溫熱的杯子在手中轉了兩圈，她方擡起頭，說道：“齊律，我剛剛去見得一個朋友，他也被鬼纏上了。”

“嗯？”齊律一頓，“情況是不是不大好？”

“是，恐怕熬不過這幾天。”

齊律輕嘆了一口氣，低垂著眼眸，並沒有再說話。淩嫣然這會握緊手中的杯子，斟酌了一會，問道：“齊律，你對鬼有沒有什麽看法？”

齊律沒有喝茶，兩手交握地放在桌上，淡淡道：“你也知道，這事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對此嗤之以鼻，可事到如今，我卻也不得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說。至於鬼這種東西，我也說不清楚。”

“其實鬼這個種族，是天地六界當中執念最深的，民間不是常說冤魂索命麽，便是因為人變成鬼以後，怨氣不散，心有記掛的關系。因了這種執念，他們不肯入地府輪回，執著地留在人界，或許就是要完成自己最後的一個夙願，可是為了這點願望，他們要付出的沈痛代價，恐怕就是他們自己也不能計算清楚。”淩嫣然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了解這些道理的，但是這會她的確可以源源不斷地將其中的因果娓娓道來，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發小，聲調聽不出個高低。

“齊律，你能夠理解這種執念麽？”

齊律沒有看她，只是盯著自己交握敲打的手指，有些漫不經心地應道：“大概吧。”

“是指你其實，是可以理解的麽？”淩嫣然的眼眸微微合起。

輕輕相互碰觸的指尖，豁然停住，齊律望著她，“如果我回答是呢。”

“齊律。”淩嫣然的神情語調都變得有一些痛苦，她看著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句她極不想承認的話，“你才是那個鬼吧。”

男子的嘴角淺淺地勾起一個弧度，溫和卻也帶著一絲陰邪，“你覺得我像鬼嗎？”

淩嫣然默不作聲地從袖口拿出一個錦囊，只是她的動作很快，猝不及防地就往齊律的身上丟去，不想對方的反應極為猛烈，倏地一下，就揮過衣袖將東西甩到了角落裏。然而，反應得再快，齊律的臉色還是一下子變得鐵青。淩嫣然沒有去將東西撿起來，她還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可她不忍再看向齊律，只低著頭瞧著面前的茶碗，聲音略帶悲戚。

“我來這之前，回了一趟家，你知道我娘是信佛的，家裏開過光的物件自然不少，這個錦囊裏裝的就是高僧誦念過的平安符。”

屋子裏漸漸變得陰冷起來，四周的墻壁好似黃梅天泛了潮一般，竟起了褶皺，整間屋子一下子就像被大水泡過一樣，變得十分潮濕。

齊律望著她，即便被點破身份，他仍舊和往常一樣，面上的笑意更是半分不減，實話說，光瞧他這副俊朗的外表，沒有人會發現他不是一個人。

“我本以為你是絕對不會看出來的，但是我也沒有想到，兩年不見，你竟會去修道，是因為這樣，你才有了一雙慧眼麽。”

“起初，我真的一點都沒有發現，哪怕去救解生回來的時候，我都以為那個水鬼就是害你的元兇。可是後來我漸漸發現不對，我雖然贏不過那個水鬼，她卻也一時傷不到我，但一個能使整座長安下了一天雨的水鬼，應該不止這點法力。正巧，這時候旁人同我說起這個鬼的由來，我才發現，她並不是我最初要找的鬼。自從她溺死在那個湖泊以後，她就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她在那個湖泊裏尋找負心的男子報仇，可彼時，你卻應該在千裏之外。”

“你為什麽要對我撒謊？”淩嫣然擡頭盯著齊律問道，“解生之所以會被那個水鬼抓走，是你從中動的手腳？聞勤知手臂上的鬼印，也是你的所為，對不對？”

“對。”齊律應得爽快。

“為什麽？你……為什麽會死？”

這刻淩嫣然的心裏十分矛盾，她原本一心要為自己的好友擺脫鬼怪的糾纏，可偏生一不當心，她卻發現自己的好友早就變成了一個鬼，不止如此，他還開始禍害她身邊的人。而這個時候，解生他們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是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麽齊律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齊律笑道：“我對你說的那個故事，是真得，我的確是被水鬼所害，替代它也做了一個水鬼，只是我被害的日子並不是三天前，而是在三個月前。也因為並不是死於陽壽殆盡，地府並沒有小鬼來捉我，才得以讓我在人界這般逍遙。”

“那你……”

“因為我不甘心。”不等淩嫣然再問，齊律已經接下去說道，淡色的眼眸這會已經變成了灰白的顏色，一片死氣，他直直地盯著淩嫣然，“我不甘心自己栽培了那麽多年的果樹，最後卻被旁人摘走果實。”

淩嫣然搖搖頭，不是十分明白，齊律知曉她這方面的愚鈍，坦白地將當年的故事說了出來，“嫣然，在你我初遇的那一年，我便向你母親提過親了。”

她聽了一怔，初遇？那年他們才不過是屁顛大的孩子，齊律竟然就向她家提親了？這未免也有些太早熟了一些吧。那麽他所說的果實……啊，如果是這樣，那麽解生和聞勤知會接連出事，一下子就都能說得通了。

“你是為了我？”

“對。”

淩嫣然擰了擰鼻梁，壓驚似地又喝了一口水，又瞧了一眼齊律，青白的面容，灰色的瞳眸，頓時萬般的情感都化作了哭笑不得，“呵，鬼？真是活見鬼了。你怎麽就變成鬼了？齊律……你怎麽就變成鬼了呢？”倥傯間，淚水抑制不住地流下來，淩嫣然強忍著，一下下地用衣袖擦拭，“我差點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啊。”

峰回路轉的對話，誠然令齊律一楞，在淩嫣然拿出平安符的時候，他真得以為她會對自己下一點狠招。畢竟淩嫣然比他想像中的，要更為精通鬼神之事，然而她自小不變的赤子之心，卻也令齊律甚感欣慰。

實則淩嫣然並不知道，齊律第一次見她，並非是那次攔阻她去路的時候，早在她與那個五姨娘的女兒玩得開心時，他就遠遠地見過她，也知曉她的身份。那時候，他承認自己有些羨慕，他欽羨她是淩家獨女，被全家人視作掌上明珠，而他卻要在這個大院裏，面對一群各懷鬼胎的姨娘和兄弟姐妹。他也是個孩子，也想和其他孩童一起大腦玩耍，但因他是長房之子，他的兄長更是日後齊家的繼承人，其他幾房對他不是有所顧及，便是懷恨在心，半點親情不存。

於是，他看著年幼的淩嫣然，胸腔裏隱隱燃起了一股怒火，他不許在齊家有人笑得比他高興。但漸漸地，齊律發現，那個女孩笑得特別開朗，好似蒼穹中的鷹隼，藍天海闊任她遨游，她的笑靨雖不似她的名字那般優雅，卻要比誰都笑得真誠。然後，他開始變得喜歡看她笑，看她嬉鬧生氣的所有模樣，因為這些都是不帶半點虛假的真實。

老人總喜歡說三歲看到老，時至今日，他覺得這句話印證在嫣然的身上，一點都沒錯。

只是，嫣然，他卻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齊律了。

鬼，的確是六界當中執念最深的種族。

而人鬼殊途，他是怎麽都不能甘心的。

“嫣然，我對不起你，但是我會對你好的。”

齊律灰色瞳眸含情脈脈，不等淩嫣然再將這句話咀嚼清楚，她只覺得腹部抽搐般得疼痛起來，很快她痛的連坐都坐不住，整個人就往地上倒，肚子裏就好像有千萬把刀在不停地戳她。齊律蹲下身子，將女子顫抖的身子摟在懷裏，輕拍著她的背，淩嫣然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只能聽見耳邊齊律猶如魔咒一般的喃喃自語。

“嫣然，很快就會結束了，再一會，再一會就好了。”齊律拍背的動作很輕，絲毫不能減緩她的痛苦，到後來，齊律只是不停地重覆著一句話。

“再一會，再一會，我們就能做一對鬼夫妻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