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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梨園之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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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淩嫣然便靜默地立在一旁,只是負在身後的拳頭,不停得張開收攏,好似她隱忍著的怒氣。臺上已然要唱到落幕的一曲戲文聽在耳中也不顯得十分悅耳了,反倒是南少茶杯輕磕的瓷器聲響愈發逆耳。賀老板則退開兩步趕緊卷著袖子擦幹了臉上的水漬,好在如今是盛夏,潑上來的不是一杯灼面的熱茶。

淩嫣然這刻心有內疚,想來賀老板是為了解她尷尬,才上前去搭話的,不想被那個只會擺架子的男人給羞辱了一遭。怎麽說這南少也是梨園的常客,竟這樣不將人放在眼裏,所謂的有權有勢,就只是這樣令人討厭的東西麽。

半晌,戲曲終了,南少端著架子,又重新茗了口新茶,晃了晃扇子,理了理衣袂,方想起自己的身邊似乎還站著個外人,只是這個外人看他的眼神沒有半點慌張和害怕,反倒像是一把弩箭,隨時會蓄勢待發。

“你說你叫什麽?”

“在下淩然,往昔與南少見過幾次。”淩嫣然文質彬彬地又是一禮,胸腔中僅剩的一點理智告誡自己要懂得一個忍字。娘曾說過,行忍情然後能修,與她現下的處境很是相似。

“姓淩的?噢噢……”南少裝模作樣道,“我想起來了,你是淩老頭的親戚。”

“南少好記性。”臭小子,敢把我爺爺叫成老頭,你懂不懂尊老敬老!

“淩老頭嘛,還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人,可惜他的兒子太過古板不化,上次進宮路上遇見了我的轎子,竟也不知回避,還言辭戳戳地說什麽按理官員為先,真是笑話。那日若不是宰相出面勸說,我一定不讓他好過。”南少靠在太師椅上,好看的笑容顯得有些陰森,“你是他的侄子,你說他是不是一個頑固不化的臭老頭?”

好個臭小子,爺爺不夠,竟然還把我爹也給罵進去了!活該爹爹當街教訓你!

淩嫣然只覺得自己忍耐著的身子幾乎要發起顫來,硬撐著吐出一句門面話,“在下雙親常年游走在外,自幼得淩家照顧,養育之恩如同再造,淩然不敢說自家長輩的不是。”

臭小子,聽出話外之音了沒,那是我親爹娘,你若再敢亂說話,我定要你好看。

“哦?我聽說淩將軍家只有一個獨生女,自幼將你養在身邊……”南少意味深長得笑了笑,“莫不是將你充當成入贅的童養媳?那還真是可憐。”

淩嫣然心中只道這個果然難纏,偏生一件賠罪的事,哪裏牽扯出那麽多家長裏短,還想對她挑撥是非?這個南少的年紀明明比自己小,個子也與她差不多,卻就是喜歡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給旁人看,好似誰都不能讓他放在眼裏。

“南少多想了,我與淩小姐是堂兄妹,成不得親。只是見南少與淩家倒還有些淵源,若然南少能看在我爺爺的面上,恕了在下這一次的過失,淩然定十分感激。”

終於將話題又扭了回來,可是南少低首喝茶的眼眸,卻越發瞇緊地厲害,只是頃刻,擡起的面色陰晦不明。

“本少爺看你倒有一副知恩善報的好心腸。”好不容易以為此人終於說了句像樣的人話時,偏生他又立即補上一句,“不過我討厭好心腸的人。”

前後和藹與陰沈的語氣,委實詫異太大,令淩嫣然一怔,“在下愚鈍,不明白南少的意思。”

“我聽淩老頭說過,你也好戲曲,還唱得不錯,既然今天攪了我聽戲的興致,不如這樣吧,明日牌頭便掛上淩家子侄梨園獻唱,屆時此處一定座無虛席。”

開玩笑,她若應下這個條件,她那古板的老爹恐怕不止會將自己逐出家門,既是挫骨揚灰也不一定。

這會已在一邊聽了半天戲的火焱,終於忍耐不住,抖著肩膀狂笑道:“這出戲果然精彩,哈哈,要不你就應了他吧,上臺唱這一出戲,說不準你便艷驚四座,從此揚名天下。”

“你這個沒用的師傅,給我閉上嘴!”淩嫣然腦中怒喝,“現在!立刻!站到我身後來!”

“做什麽?”見她腦中的怒氣已升至極點,火焱難得依言走到了她的一側。

“按住我的肩膀。”

“嗯?”火焱頓了頓才照做,不尤覺得莫名其妙,仔細打量了淩嫣然一眼,就見她側面的嘴角彎曲地詭異可怕,腦中的聲音好似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我怕自己會沖上去宰了他。”

不錯,明明長著一張傅粉何郎的臉面,淩嫣然卻覺得此人年紀輕輕已是城府深密,老奸巨猾,這種人簡直就是找打。

“南少若是喜歡聽戲,無論多少次,在下都願意為南少效力,只是此事與我身為淩家子侄無關,還望南少能夠通融。”

“無關?”南少搖著搶來的象骨描金扇,笑得無波無緒,“先前你不是還讓我看在淩老頭的面上,放你一馬嗎?怎麽如今又想和淩家無關了?那你到底是不是淩家人?”

淩嫣然幾乎強忍到了極限,“望南少能不計前嫌,淩然犯下的錯自由淩然一人來擔。”

“好。”南少扇面一合,悠悠起身,步到淩嫣然的面前,扇骨托著她的下顎,笑容詭秘,“那你明個就到我府上來,唱戲與我聽罷。至於雲慶班往後如何,也都看你明日的表現了。”

南少的扇子脫手落下,淩嫣然拱起的雙手急忙接住,就聽男子道:“這就當做明日入府的信物吧,記得未時來,正是本公子午睡聽戲的好時候。”

他頗有公子氣質地揮袖而去,悠哉地好似花園中的閑庭信步,賀老板與任班主很是無奈地瞧了她一眼,急忙陪著送南少出門。通常會要戲子獨自進府唱戲,行裏都知道是什麽意思,這就好似出了青樓的妓子,終究還是妓子,而即是男人,也逃不過這麽一個難堪的命數。

“嘖嘖。”這刻既是事不關己的火焱,也是一副可憐的語氣,“為師這會好意提醒你一句吧,這位公子可是男女通吃的喲。”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淩嫣然的面色不覆方才的客氣,頃刻僵硬了下來,“你好歹是我師傅,有人欺負你徒弟,難道你就只會站在這裏冷眼旁觀?”

火焱挑挑眉宇,“你想我怎麽著?”

淩嫣然捏緊手中的扇子,恨不得折斷解氣,“打他打到三天不能下地!”

“你要神仙打凡人?就是天帝不至於要我魂飛魄散,也是要我自毀神格啊。”

“神格?你有這種東西麽?”

火焱抽著嘴角,心想就算他真是要豁出去教訓那個南少一頓,也一定會先整理門風,好好教導一下這個愈發不懂得尊師重道的徒弟。

“真是沒想到,我們唱得這般賣命費力,到頭來竟是白忙一場。”

好聽低沈的嗓音從後方傳來,在空蕩的廳堂裏猶如一陣春風,讓淩嫣然胸腔的怒火不尤些些降了下去。

淩嫣然看著踱步而來的男子,豐神俊秀,玉樹臨風,一襲青衫愈發襯得他俊逸翩翩。

“你是那個旦角,解生?”

解生笑了笑,“你的耳朵果然很好,旁人看了我臺下的打扮,通常都以為我是唱生角的。”

“你尋我有事嗎?”

“虧你也是常來梨園的,難道都不知道這位南少的脾性?”解生走路的模樣也同他的嗓音一般,別有一番風雅,“他不喜歡違抗他的人,但是通常,他也只會對違抗他的人產生興趣。總的來說,他就是喜歡脅迫和征服別人,看著別人在他的腳下從英勇偉岸變得狼狽不堪。”

“你的意思是我激起了他的興趣?”淩嫣然不滿道,“我以為自己在他面前已表現得十分低聲下氣。”

“謙和恭敬不假,不過也只是徒有虛表,一個愛看戲的人難道連這點做派真假都看不出來嗎?”解生垂眸的笑意裏,“我是希望你能盡快明白這一點,明日見了南少才知道如何應對,否則我們慶雲班又該被你連累了。”

淩嫣然心中冷笑,原來又是一個來找她茬的。

“多謝閣下好心提醒,不過本公子也不會總讓他趾高氣昂,被他踩在腳下。”

“哦?是嗎?”解生笑靨春風的面上半點不信,“你方才不也很怕得罪他麽。”

淩嫣然深吸一口氣,將手上的兩把扇子合攏收起,肅穆凜然的話音令解生及火焱皆是一震。

“若只是關乎我的顏面性命,就是沖上去潑他一盆水又如何?不過。”嚴肅的話音頓了頓,覆又越發莊重,“我萬不能拿淩家的前程性命,來做這個賭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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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行忍情然後能修,出自《荀子?儒效》,意為舉動註意克制情緒,才能有修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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