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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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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話音剛落,門外走來了一行人,領頭的是個大太監,身後全是帶刀的侍衛,我攏著袖子,問:“各位大人,有何貴幹?”

領頭那人陰陽怪氣地笑,道:“喲,宋大人,可巧了,省得我們滿宮地找您。”他伸伸手,道,“太後有請。”

我整理了一下衣襟,拍了拍身上的落花,說:“那就有勞公公帶路吧。”

林文定一手插過來,攔住了他,道:“太後好端端的,何以請宋大人過去?”

對方似笑非笑,道:“這個……好心告訴林大人一句,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好奇心太重,可是要惹大禍的啊,您說是不是,宋大人?”

我垂下眼,道:“公公說的是。”

林文定扭頭看我,說:“宋兄你……”

我轉眼看他,道:“林大人,你還是安心回去伺候皇上吧……”

大太監引我道:“請。”

我還是第一次被如此鄭重地“請”到太後宮,七八個帶刀侍衛在身後,盔甲兵器誇誇有聲,我總以為轉過個彎,這一群人就要一躍而起,長劍出鞘將我亂刀砍死。

我已經想好了,太後也算是個講究人,不會做這般沒品的事兒,若是太後暴怒,可能就是當庭杖殺,我見過幾回不守規矩的宮人被如此,日落了草席子一卷丟出宮去,若是再念及一些宋家勤勤懇懇的功績,便叫我哥到那亂葬崗尋屍首,趁著野狗沒吃完,還能收拾收拾給葬下了;若是太後冷靜一些,那便是一杯毒酒,留個全屍和體面,讓我哥進宮給我收屍。

總而言之就是總有人給我收屍,清明也有人給我拔拔草,上上供奉。

此生能得阿毓深情至此,這一把不虧。

只是可憐我一家,我都沒有讓他們省事的時候。

兒時起,調皮搗蛋的事兒不知幹過多少,我娘時常說,活得這麽大沒被誰揍死,那是我命大。想來我的命也是怪大的,犯下了這等滔天的罪名,試問這世間,能有幾個人像我這樣呢。

我爹堂堂正正煌煌君子,從來剛正不阿,目下無塵,也算是行必有正,動必有道。誰知道晚節不保,偏生又被我帶累了。

我那小侄兒才幾歲,只求太後大發慈悲,給我點遮羞布,判我個體面的罪名,也給阿毓一個體面。

可是太後會給阿毓一個體面嗎?

明明是母子,卻恨彼此入骨。

皇家無父子,恐怕也沒有母子了。

或者,太後其實也不恨阿毓,只是想要一個秩序,能夠自己掌控的秩序,阿毓,或者是其他的誰,也不過是秩序中的一顆棋子,棋子不聽話,便要給個教訓。太後也只是一顆棋子罷了。

我輕嘆一口氣,擡眼看到已經到了太後宮的門口。

領頭的太監一錯身,伸手向我:“宋大人,進去吧。”

我理了理衣服,大步跨了進去。

搖搖晃晃的珠簾在地面上投下恍惚的影子,室內繚繞的香氣讓我有點發昏,太後已經坐在那裏,我沒擡頭,直接跪下:“罪臣宋輕,參見太後娘娘。”

太後掩袖而笑,道:“聽聞宋大人機敏,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我心裏松了一口氣,沒給我迎面來個杖殺,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道:“罪臣自知罪無可恕,不敢狡辯。”

太後挑挑眉,道:“你竟辯也不辯,皇兒將來問起,豈不是說我草菅人命?”

我深吸一口氣,道:“皇上……不會問起。”

太後道:“宋大人如今說這話以開脫,不覺得太晚?”

我道:“罪臣對皇上,也非坦誠以待……是罪臣心術不正,迷惑了皇上,只是……人非草木,豈有不懼死之心,然而已行差踏錯,無可辯駁,只求罪臣一死,此事便當了結,罪臣一家,對此毫不知情,還請太後娘娘高擡貴手。”

太後道:“想不到宋大人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我道:“罪臣欺上瞞下,何以當得起有情有義這四個字,只是罪臣有一句話,還鬥膽啟稟太後娘娘。”

怕是太後見我快要死了,多少有點憐憫,也許是她老人家閑著沒事做,道:“那你便說說。”

我道:“這天下江山,終究是皇上的,太後何必如此。皇上對您沒有不恭敬的地方,太後又為何強求皇上永遠只做您的傀儡?罪臣自知身份卑微,於太後眼中不過是只螻蟻,太後殺我,於情於理都說得通。只是如果太後就是想給皇上添堵……俗話說,玩火者必***,太後就不怕那一天嗎?”

太後聽了,竟然也不惱,呵呵一笑,只道:“宋大人好膽識。不過我倒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對不起皇上,對不起社稷的事情。倒是宋大人……永安公主你不娶,偏要自投進死路來。”她輕聲道:“來人。”

角落陰影深處走出一個宮人,低頭捧著一個托盤,一直捧到我面前,我低頭一看,是一杯酒。

我松了一口氣,看來還是能留個全屍啊。

太後道:“宋大人還有什麽話說?”

我道:“沒有了,多謝太後給罪臣一個體面。”

太後微笑,道:“宋家世代為社稷兢兢業業,他的子孫,我多少也要照顧一些。”

我說:“多謝太後。”便伸手要去拿杯子。

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

想必生死這樣的大事,世間人人自有定數。我心中此刻間沒有惶恐,也沒有怨尤,如日月皎然,仿佛一空水洗的明澈。

我到紫宸殿的第一夜,便心想,若是我死在此刻,也是極美滿的。

茍且偷生這麽許多日,都是足夠了。太後殺我和阿毓殺我,都沒什麽分別。

那些沈入水底的驚天秘密,那些不該生卻生了的情愫,這些日作的戲,強裝的鎮定自如,如今都可放下了。我竟覺得如釋重負。

我本就不是這塊材料,只是個背不起放不下的紈絝罷了。

我這樣不肖子孫,沒什麽大出息,不要說支應門庭,就是含含糊糊只顧著自己過足這一生,怕是都是極圓滿的結果,都怪天意弄人,偏要讓我做了轟轟烈烈讓世人瞠目結舌的大事,隨波逐流,竟也石破天驚,出息大發了。

我曾想過無數次,我會不會有天不得不娶親,阿毓怎麽辦?阿毓年紀大了,後宮總不能沒有子嗣,阿毓怎麽辦?阿毓若是有天發現了我二哥的事,阿毓怎麽辦,我怎麽辦?

而如今,統統不需再多想了。

我端起酒杯,正要入口,忽然聽見門外一聲:“皇上駕到!”

我心中一閃念,只想著仰頭便飲。

“宋輕,你敢?!”

我的手再也拿不穩,一抖,酒全灑在了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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