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靈子沒有再試圖躲避，只要能和素女在一起哪怕傾刻灰飛煙滅他也在所不惜。他留在了有窮國，像凡人一樣置地安生。每日清晨黃昏，與房前樹下彈琴，天越來越熱，他不得不減少出現時間，那七弦琴自然就跟著他久未揚聲。

不記得過了多少日，大地恢覆了平靜，金烏已全然不見。銀靈子知道一定是精衛他們成功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彈響琴弦，讓旋律迎素女出來。他看到素女臉上重見天日的開心，和日漸虛弱的幻影。他覺得她並不喜歡這樣，並不喜歡永生永世的困在琴弦裏，眉頭微皺。

他前去集市聽些閑言碎語，了解此番情況是否永逸，卻聽到了一個不曾想到的事。後羿已成了有窮國的君主，老國君讓賢與他，他自然也有這個能力。

銀靈子本不願去見，但思前想後卻希望能再見精衛一面，問她可有辦法使素女重生為人。誰料這次去，只聽到精衛犧牲之事。銀靈子嘆了口氣，勸慰道：“精衛如此，為的天下蒼生，此番魄力，可追補天上神。你也莫在難過，我想精衛既然能為了大家付出那麽多，自然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別讓她為你擔心。”

後羿沈了氣，吐出話來：“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只是一時還接受不了，我會沒事的。”給我一生時間，我一定會沒事的。後羿微微頓道：“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銀靈子怎好在打擾他：“沒什麽，只是聽說你成了有窮國的君主，特來拜會。”

後羿無奈一笑，眼中卻還是失去精衛的悲傷：“不過是為了百姓富足，無災無禍罷了，我想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有這些，可惜和精衛比起來是那麽微不足道。”

銀靈子剛想說什麽，卻被後羿打斷道：“他們為我安排了王後，我本萬分不願。他們說不論是誰，我總需要一個王後，而且她是帝嚳之女，對有窮國自然大有利處。可你知道……我怎麽能……”後羿長舒口氣又道，“王後體弱稍有不慎就會離開。帝嚳希望我去找西王母求不死之藥救她，你說我該不該去？西王母知道我為誰所求會不會厭極我？”

“你該去問問精衛，而不是我。”銀靈子道。

念起精衛，他眸中竟露出笑意：“我每日都去看她，和她說會話。”說著他突然看向銀靈子，“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我現在就去。你不如在這多住幾日。”

銀靈子搖頭婉拒：“我在北安有處小屋，屋前有棵銀杏樹，有些慣了。”

後羿沒有再留他，銀靈子離開時看到他匆匆離開。他想到了什麽銀靈子毫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十天後，他做了一個決定，一個讓他猶豫三千年是對還是錯的決定。

十天後，後羿派人請他入宮，他雖不明所以還是去了。

此處只有他們兩人和一具棺木，後羿看著他道：“王後已逝，我耽誤的時間太長了。”

銀靈子不知後羿意圖，只得任由他說下去。

“巫師說王後屍身雖在，但已喪失靈魂，縱然我手中有不死藥亦不能救活。”後羿沈默許久方才決定開口，“所以我想，既然王後再難覆生，不如將機會讓給能活下去的人。銀靈子，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

“什麽意思？”銀靈子隱隱想到些什麽。

後羿走到棺木前推開封蓋示意他過去：“其實我早已想和你說。”

銀靈子自然不解，待到他看到棺木中躺著的王後才明白後羿所有的話。棺木中人竟和素女極為相似，想必還要美艷幾分，當真是三界難遇的絕色美人。他轉頭看著後羿：“你的意思是……素女？”

“精衛雖將素女魂魄封在琴中，但若是能在世為人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後羿問道。

銀靈子笑了起來：“我當然願意，這是再好不過的事。這些日子，我總覺得素女的魂魄越發虛弱，我想也許是我的魔性影響了她，我一直再想辦法讓素女活過來，既然現在有機會，此人又和素女模樣相同，她的魂魄在其中也不會不適。”他不願隨意找一將死之人讓素女俯身其上，她們不配，素女醒來也不會舒心。

“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如果不介意另一件事。”後羿看著他竟變得吞吐，他本不是這樣的人。

銀靈子疑惑，看著他催他快說。

“‘不死藥乃天神靈物，若想得其藥性，周圍不得有邪魔困擾。’這是西王母的話。我知道你想和素女永遠在一起，所以考慮了很久，才決定告訴你。”後羿長嘆口氣，世事弄人，他剛失去精衛，亦知與心愛之人相離之苦，生離何遜與死別，這才是他始終不敢開口的原因。

銀靈子楞了很久，他以為素女醒來縱仍無法和她在一起，卻可以在她身邊陪伴她，保護她。但是，如今他卻要離開她。他晃了晃神，終於擡頭看著後羿：“若能將素女救活，我願意離開。”

後羿聞言讓他寬心道：“只是服下不死藥後數日不能在旁，能藥性化盡，你還是可以回來。趁此之機你先將魂魄附於王後身上。”

銀靈子撫琴而談，素女再次出現。

“素女，我說過不會讓你永遠困在這裏，我做到了。”琴音婉轉，銀靈子一手撥弄琴弦，以後凝術施法，將素女魂魄放在棺木上方。素女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轉頭，朝他輕輕一笑。這一笑，就是他最後一次見她。

“多謝。”銀靈子將琴包好負於背上，微微屈身，倒讓後羿一怔，“我現在就走，素女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她一定會醒過來。”這是後羿對他的承諾。

他還沒有學會沒有素女的生活，就已經嘗試轉身離開。

“如今想來，後羿並沒有違背他的承諾。素女的確活了過來，只可惜我再也沒有見過她。”銀靈子自顧自道，精衛亦不忍打斷。

“素女到底去了哪裏？”精衛問道。

“後羿也不知道。素女醒來後忘記了自己是誰，宮人告訴她她是王後。就在不死藥性散盡的最後一日，有人大亂宮中。不死藥有兩顆，除了她服下的那顆另一個後羿也交給她保管。那人搶奪不死藥，自然找到了素女。後來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那個大亂之人亂箭之下而死，不死藥也不知所蹤。我想也許是她不願此藥落入歹人手中情急之下將其服下，所以我才堅信她還活著。服下兩顆不死藥的人怎麽會死，她一定還在，在某個我還沒去過的地方。”銀靈子肯定道。

“所以你這些年一直帶著七弦琴到處游歷尋訪，希望能找到她？”精衛已不僅僅事詢問，更是相信如此。

“我會的。”銀靈子情緒稍稍平和。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麽多？”精衛問道。

銀靈子看了他一眼，驀地一笑：“三千年了，我若再無人相訴，恐怕也命不久矣。”無人知心，無人傾談的孤寂，她能否了解。“你之前說想和我單獨一敘，可是有什麽事？”銀靈子話鋒一轉問道。

精衛長舒口氣，抿了抿嘴看著他道：“沈香和小玉來找你也正是為了此事。你可聽過桃都山？”

銀靈子忽又笑起，雙眼看了精衛半晌才開口：“我獨行了這麽久，自然聽過。本也是天上一塊寶地，後成了關押半獸人的監獄。”

“那你可知桃都山現在哪裏？”精衛追問道。

“聽說半獸人回到他們西方大陸後，桃都山就荒了下來，無人打理也無人問津。封神之後，三界劃分稍稍有了變化，桃都山被降至凡間，你若一直朝東南方走，待看到枝葉連天的大樹時就到了。精衛，你問這可是想找些什麽，我聽聞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直大金雞，日出而鳴。”

“金雞？”精衛驀地眼前一亮，面容亦起了變化，但還是緩緩道，“我還有些問題未解決，所以想去那看上一看。時間不早，若是他們回去不見我，會著急的。我先走了，銀靈子，下次再會。”精衛微微低頭以示別過。

銀靈子起身淺笑：“再會。”沒有多言，望著精衛離去。他低頭撥弄琴弦，明知人已不會再出現，“我們該走了，知道此地的人太多，我也該去另一處地方尋你了。”銀靈子和木琴說道，卻無人相和，抱琴又環視此地一番，“竟然有兩個和精衛如此相像的人同時出現，難道又要生出什麽事？”他早已感到來人的不同，聽聞後羿之事她未起半分漣漪已讓他懷疑，所問之事若是精衛又何須來問他。她如何知道自己是誰他不想再管，此時他心中只有一件事，其它皆不過是浮萍雲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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