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和吳雄肩並肩地走出住院大樓，一路上，馬雪神情黯淡，心事重重。

吳雄一直都在暗中觀察馬雪的臉色，等快到大門口時，他終於停下腳步，轉身問馬雪：“馬雪，你在想什麽？”

馬雪呆呆地看著吳雄，“吳雄，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什麽忙，你盡管說啊！”吳雄笑著說。

馬雪依舊看著吳雄，可是她的眼神並沒有對焦。

“我想跟肖揚求婚。”

直到過了很久，她才慢慢地道出這一句。

吳雄感到自己的半張臉似乎重重地抽搐了一下，有那麽一秒鐘的時間，他突然想沖著身邊擁擠的人流狂喊起來，但是，他當然沒那做，他只是快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繼續笑瞇瞇地看著馬雪，“那當然沒問題啦！只是，我有些好奇的是，為什麽突然這麽急？”

“急麽？”馬雪慘笑了一下，“你不要忘了，我和他已經交往了整整六年，六年，從我還是一名學生開始，直到現在——”

“直到現在，他成了一個殘疾人。”

馬雪渾身一震，她憤怒地瞪著吳雄，雙手不知不覺已握成了拳頭，“吳雄你——”

“sorry，我只是實事求是。”吳雄偏過了頭，好像不想再看到馬雪的臉，然後他從口袋裏掏出香煙，一邊點，一邊對馬雪說，“我們去旁邊走走吧，我想，你一定已經有什麽計劃了吧，我很願意，洗耳恭聽。”

三天。

整整三天，陳單守在母親的監護室外，一步都沒有離開。

雖然她和母親的感情並不深厚，自從青春期後，也時常同母親爭吵，可是這麽多年了，她們母女倆一直相依為命的，從未像現在這樣，真正地分離過。三天，整整三天，她不動，不說話，只抱著膝蓋坐在監護室門外的長椅裏，將兩只通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監護室的玻璃窗，好像生怕會錯過什麽似的，就像她六歲那年，她父親突然離家出走，當著她的面，摔門而去後，她也是那樣，抱著膝蓋，縮在家中的一個角落裏，瞪著兩只大大的眼睛，緊盯著門，好像生怕會錯過父親又回心轉意地返回家中的畫面一樣。

葛暉結束工作後就馬上回到醫院裏看陳單。

他身上，又多了兩處傷。

因為這個，陳單那已如死水般的眼睛終於起了一絲波瀾，“怎麽又受傷了呢？又和人打架了嗎？”葛暉只是皺皺眉，把受傷的手臂拿開了，然後他問，“飯吃過了嗎？水呢，有沒有記得喝？”可是話剛問完，他就看見他今早留下的食物還好端端地放在原處，根本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葛暉一屁股坐在了陳單身邊，點起了一根煙，陳單把腦袋歪在他的肩膀上，“葛暉，葛暉啊，告訴我，我媽她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啊？她會不會就一直這麽睡下去啊？她會不會也跟我爸一樣，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再也不管我了……”

葛暉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像當年，他跑進出租屋，看到又害怕又難過的陳單時陳單問他，葛暉，我爸他是因為討厭我才不要我的嗎？因為我是個女孩子，所以他不喜歡我了不要我了，是這樣的嗎？

葛暉給不了陳單答案，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所能給的，只有一副肩膀，一個擁抱，或是一個無言的陪伴，他抽完了煙，搓搓陳單的腦袋，然後站起身來說，“我出去給你買點吃的，不許說吃不下，不然我掐死你。”

肖揚在電話中終於得知了張媽仍處於昏迷狀態的真實情況，他放下電話，悶聲不響。

不久，馬雪回來了，馬雪一進屋，就換上了一副歡快的表情，“啊，外面的空氣可真好啊，我走了一圈以後，果然精神好多了呢！”

肖揚不響。

馬雪看著肖揚的臉，不明所以，但她依舊歡快地跑到了肖揚的身邊，先是摸摸他的臉，看看有沒有發燒什麽的，然後見他還是沒反應，這才弱弱地問，“肖揚，你怎麽嗎？你是在生氣嗎？是覺得我回來得太遲了嗎？”

肖揚把臉側了側，問馬雪，“馬雪，你為什麽騙我？”

“什麽？騙你？”馬雪笑道：“這怎麽可能呢，肖揚，我騙你什麽了？”

“你說張媽的傷一點都不重，你還說她一個禮拜後就可以出院！”

馬雪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她局促地笑了笑，“怎麽回事，難道費叔當時騙我了？我明明記得他是這麽跟我說的——”誰知她話未說完，肖揚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馬雪！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但是——但是……你是不該騙我的！”說完，他把馬雪的手甩開，準備下床。

馬雪撲過來阻止，“肖揚你別亂來啊，醫生說你還不能下床的！”

“你不要管我！”

肖揚執意下床，可是腳剛一踩到地面，就感覺發軟，而且頭也馬上就跟著暈了起來，馬雪見了，連忙抱住他，“好了，好了肖揚，我向你道歉，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對不起，我知道是我做錯了，我不該向你隱瞞張媽的病情，可是肖揚，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著急，你先顧一顧你自己的身體好不好……”

眼前一片金星亂冒，肖揚扶住床尾，拼命地忍受。

隔了好久，那致命的暈眩感總算過去，他吐了口氣，輕輕叫了聲：“馬雪……”

“嗯？”

“你這是第一次對我撒謊你知不知道？”

馬雪睜大了雙眼，淚水在她的眼眶裏急速地打轉：“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

肖揚搖了搖頭。

“不，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像這樣子欺騙我，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馬雪越發恐懼地擡起頭看著肖揚。

肖揚蒼白的臉上，滑過一道受傷的表情。

“馬雪，你是真的沒有在意過、我眼睛看不見的事實嗎？”

那天下午，肖揚還是去看望了張媽，他叫來費叔，由費叔推著輪椅送他到重癥監護室，馬雪因為不放心，還是悄悄地尾隨了。

當陳單看見肖揚，並由費叔之口得知他就是自己母親的雇主時，她騰地一下從長椅裏站了起來。

她緊握雙拳，就像一列失控的小火車那樣噠噠噠地朝肖揚猛沖了過來。

“你他媽的就是姓肖的嗎？”

肖揚的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

他這時候還不知道站在他對面的這個人是誰，他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子，說話的語氣好沖哦，好像脾氣不怎麽好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很有風度地保持著他的微笑向對方問好，“是，我是肖揚，請問你是——”但他話音剛落，他衣服的領口就被人攥住了。

好緊！

好難受！

剎那間，身邊嘈雜了起來，好像是費叔和馬雪正在幫他解圍吧，很快，抓住他領口的手松開了，肖揚得以了解放，他連連咳嗽了好幾聲，這才稍微緩過了一點勁兒來。

“你，你到底是誰？……”

“你他媽的還有臉問我是誰？你他媽的不會自己睜大你的狗眼給我看看清楚啊，老娘是——”

這時，費叔已彎下腰在肖揚的耳邊說，“少爺，這位是張媽的女兒，名叫陳單。”

陳單？

肖揚的表情有瞬間的凝結，但下一秒，他卻高興地叫起來，“陳單！原來是你！我早就認識你了，張媽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很乖，又很懂事，我一直都想見見你呢，沒想到……”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呢……還真是，有點糟糕啊，肖揚忍住內心的隱痛，將手伸向半空，“那麽，就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肖揚。”

但他沒能握到陳單的手，陳單會跟他握手才怪咧！她現在眼中的肖揚，只是一個害她媽媽跌落山崖、至今還昏迷不醒的混蛋而已！

由於陳單不斷做出要沖向肖揚準備把他大卸八塊一樣的舉動，費叔不得不把她強制性地壓在了椅子裏，“陳小姐，請你別這麽沖動好嗎？張媽的事，少爺也是一直都很擔心的——”

“他擔心？他擔心個鬼！我媽是他媽嗎？我媽只是他的一個傭人！他會擔心一個傭人的死活嗎？他只會擔心他自己，擔心他自己家裏有沒有東西被偷！擔心他自己會不會被小偷給抓走！”陳單就像只發了瘋的小獸般又踢又吼的，費叔累得滿頭大汗的這才好不容易把她壓制住，一邊還要向她解釋，“陳單，你這樣誤會我家少爺，不是只會——”

這時，肖揚已自己劃動輪椅朝陳單的方向走過去。

“陳單，我真的感到非常的抱歉！張媽受傷，的確是我的錯，如果當時，我能及時報警，如果當時，我不是因為——”

“你知道是你的錯就好！那你想好了要怎麽賠償我了嗎？”

“賠償？”肖揚一怔，隨即馬上應道：“當然，如果你有任何要求，盡管提出來，不管付出多少，我都願意！”

這時，站在肖揚背後的馬雪皺起了眉，她剛想勸阻肖揚，不該把賠償的事這麽早地提出來，她覺得眼前的陳單，是個極為不靠譜的野丫頭，說不定會趁這個機會獅子大開口，對肖揚施以敲詐，雖說肖揚家財萬貫，根本不會付不起，但是她覺得肖揚沒必要為莫須有的錯而去負責。

果然，陳單的臉上起了明顯的變化。

她忽然笑了起來，她那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走廊裏，顯得是那樣的突兀與怪異。

費叔皺著疑惑的眉。

馬雪抱臂露出厭惡的表情。

只有單純的肖揚，卻把這視作為友誼的開端。

“陳單……”他剛想說話，下一秒，他的臉上，竟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而緊接著，就是一記重拳，擊打在他的胸口上。

“肖揚！”

耳邊響起了馬雪的尖叫，但他卻已經無法做出回應。

好痛！一股激痛！像電流般刺進心臟，再竄向四肢，肖揚在輪椅中蜷起了身體。

然後，源源不斷的怒罵，像雪崩一般重重地向他襲來。

“混蛋！你他媽的把我當什麽人了？你他媽的自以為有錢，就認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樣愛錢麽？我他媽的什麽時候跟你講過錢？我他媽的是乞丐麽跟你要錢？我他媽的只想問你，我好好的一個媽，憑什麽會在你家摔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他媽的只是想讓你還我一個完整無缺的媽！一個健健康康的媽！我他媽的只想問你究竟有沒有辦法讓我媽快點醒過來啊混蛋！”

肖揚喘不上來氣，耳朵也一直在嗡嗡作響，他的心臟，已經痛得讓他無法呼吸了，所以，他實在是沒辦法對陳單的話表示出回應，在費叔和馬雪一起叫來醫生用擔架車把他送走時，他躺在車上，只能繼繼續續地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葛暉買完東西回來時，剛好看見了陳單與肖揚吵架的那一幕，他一直靜候著那撥人像兵荒馬亂似的從他眼前經過後，這才默默地走過去，拉起了正蹲在地上哭個不停的陳單，把她壓進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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