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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燈蓮火落燼韶華舊夢半掩籌謀送雪中熱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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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的氛圍清冷而蕭瑟,各人分立池邊,看著池心那半寸殘蓮,皆沈默不語。

心祭便可,令逝者安息,令生者埋下心中那顆不知含著什麽滋味的種子。雲諾的必是悔恨,即使過了這麽些天,即使只看到一株殘蓮,他再次失控,半跪著,死死低著頭,一滴滴的淚水落入池中,渲染出一圈又一圈的微小瀲灩。

雲諾依然不能原諒自己,斷斷續續著:“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喜歡你,如果我不是那麽沒用……就不會害死你……我真的很沒用,寫的詩狗屁不通……”

雲諾顫抖著哽咽,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紙從他袖中緩緩飄落,就如甄華蓮身亡時留下的那張殘卷一般,似落蝶飄零——

雲涯必須得緊緊拉著,生怕這孩子一個不小心投了水;好在,另一只柔軟的手撿起了那份“狗屁不通”的“詩稿”。

黛玉細細看著,這非詩非詞,甚至連曲兒都談不上:

擡花轎,進城門,敲鑼打鼓的真鬧人;

一張嘴,兩條腿,媒婆那吆喝她老精神;

沈沈的嫁妝壓杠腿兒,一色的綢子連一水兒;

大紅馬,大紅袍,樂呵的新郎他走著瞧;

走著瞧,心裏急,新娘的蓋頭下也好奇;

也好奇,那叫個靈犀,白頭偕老是記在心……

用詞、平仄與音調皆可笑得緊——怨不得雲涯評價為大街上要飯的數來寶;可在這種場合,黛玉笑不出來,將之還給雲諾,雲諾偏偏又不肯接。

黛玉撚著紙邊兒,細細想了想,忽然折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將之折成了一朵染著墨跡的蓮花兒,再次送到了雲諾跟前。

雲諾楞了楞,半晌才接過紙蓮,捧著,卻又踟躕著看向雲涯:“她、她肯定不會喜歡的,她從來不喜歡我寫的東西……”

雲涯看向那朵紙蓮,自言自語般低聲勸道:“她喜不喜歡,由她所願;但你的心意,你需銘記……莫留任何遺憾。”

“嗯。”雲諾輕輕點了點頭,正想回頭尋東西,一柄火折子已然遞到了眼前,竟然是弄月這高傲的小公主。

雲諾用點燃了紙蓮,又將紙蓮放到水裏。鮮活的火焰之中,紙蓮刺啦著灰飛煙滅。

藍宜茜哭得更厲害了,幾乎要軟倒,黛玉都托不住她,寶釵不得不趕過來幫上一把手,就連心事重重的湘雲,見此情景,也忍不住偷偷抹著眼淚。

蕭若繁若有若無地嘆息一聲,弄月趕緊撇開頭——可蕭若繁還是敏感地發現,這驕傲的從不低頭的小公主,眼角竟然也沾著一絲絲晶瑩剔透的水汽。

隔得遠些,林霽風與水溶同樣靜靜看著,也在心中遺憾著,紅顏薄命,禍事磋磨。

林霽風還有別的憂慮,皺著眉:“弄月公主有些不對勁。”傷感,遺憾皆有之,但今天的弄月,更給人一種覆雜的焦躁感。弄月不喜歡蕭若繁的野心,瞧不上薛寶釵的冷漠與算計,都可以理解——但這並不能解釋,她今日炮仗似的脾氣與墜著般的沈重感。

水溶理解他之意,向外看了看:“你不妨去問問,這邊有我。”

點點頭,謝過水溶,林霽風從小路繞回前院,只見那轎子簾子飄飄蕩蕩,裏頭已經空了。林霽風莫名的心中一緊,卻忽聽後面傳來裙擺悉悉索索之聲:“我在這裏。”

轉頭,看見一個帶著白色紗帽的人聘聘婷婷地倚在廊閣邊上,影影綽綽中,也在遠遠瞧著內院那場孩子們的心祭。

林霽風快步上去,皺眉:“你就這麽出來了?”

“沒什麽關系,又沒人認識我。”秦可卿看著蕭瑟的甄家,不無諷刺,“甄矜然和甄華蓮兩個女兒,換了甄家全族的性命。看來,家族的女孩子,也沒有賈素瑤和你說得那般輕賤。”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霽風說不清楚,幹脆也不解釋了,直接道出自己的想法,“若說甄太傅真的沒有其他想法,我可不信,明知六皇子喜歡他孫女,依然讓甄華蓮進出宮廷;不過,折了甄華蓮和甄矜然,保全一家子男人——這絕不在他的算計之內。”這只不過是一個巧合,一個可笑的巧合。

秦可卿沈默了一會兒,才又道:“我擔心月兒。她一向是個極端的性子,小時候,母妃裏養的貓兒死了,她那麽小一個人兒,都知道哭鬧,幾天不肯吃東西;甄姑娘可是個活生生的人,與她一起長大,偏偏死得這般……可巧,可妙。”

林霽風想了想,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只是擔心而已,作為一個姐姐的擔心。

水溶不遠不近地出現了角門之側,林霽風明白自己該回去了,秦可卿也鉆回了轎子,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祭拜已然完畢,揉眼睛的揉眼睛,心暗傷的心暗傷,逝者已矣,各人終究還要回到各人的軌道之上。

弄月小心眼地記著自己之前之言,不給薛家那商女做人情,也不讓黛玉去“犯傻”,拎起黛玉便將之塞進了馬車,又隨便揪了個人來趕車:“好好的送林姑娘回去!”

林霽風就這麽被撇下了,無奈地看著小公主指揮著人手擡走軟轎子——有什麽事兒,連親姐姐都不能聽?

寶釵帶著湘雲走了,雲涯也要負責將雲諾和藍宜茜安全地送回皇宮,剩個水溶與蕭若繁。小公主眼皮子一擡,這次終於看進了水溶殿下:“北靜王,這蕭侯爺是你牽來的,麻煩你再給牽走,註意點,他可金貴著,千萬別磕著碰著的!”

這是把我當狗了?蕭若繁哭笑不得,卻依然好脾氣的不計較,瀟灑地一轉身,讓北靜王先請,自己謹遵公主懿旨,乖乖跟上。

終於只剩了兩個人,終於,林霽風終於能吊兒郎當地問一句:“公主殿下單獨留下下官,究竟有何吩咐?”

弄月睨著他,也不客氣:“借我點人。”

“找我借?”林霽風搞不明白了,不說弄月在宮裏絕對有自己的心腹,光是秦可卿通過養生堂跟宮裏牽的那覆雜龐大的脈絡網,也足夠這小公主揮霍的。

“跟皇宮無關。”弄月翻了個白眼兒,“最好是能用在江湖上的。”

林霽風驚:“你到底想做什麽?學陸太妃豢養殺手?”

“想什麽呢,我就算不顧著我自己的命,也得為姐姐考慮。放心,我既不殺人也不放火,我是拿來救人的。”足尖兒輕輕掃著地上的綠草,弄月遲疑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林家當年也出過一位太傅,也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抄家發配了……如果,如果當初,有人能稍加施以援手,現在的林家,絕不會只剩你,你叔叔,還有黛玉三個人。”

弄月說的沒錯,這般比對,讓林霽風陷入沈默,雙眸異常深邃。

但,僅僅過了一會兒,林霽風又恢覆了那副無所謂的模樣,笑意肆然:“公主殿下,甄家人是欽犯,是罪臣,我的人去救,那成什麽了?您不會是因為不想叫我做姐夫,想要‘欲加之罪’吧?”

“無恥!”弄月狠狠罵了一聲,又昂起頭,高傲地看著他,“雪中送炭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你自己看著辦,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林霽風再次陷入沈默,良久,又問:“如果我不借,你會去找蕭若繁幫忙?”要不是如此,弄月今天怎麽會莫名的對蕭若繁如此咄咄逼人?

“是啊,我會去找他‘合作’,如果你真的這麽不識相的話。”弄月大大方方地承認,坦坦誠誠地鄙視,“蕭家人最是無情,你肯定是感同身受。還是那句話,我不想把這順水人情讓給他這種人來做。”

“公主都這麽說了,我要是還不‘識相’,這輩子就等著打光棍吧!”林霽風慨嘆著攤手,也承認,“兔死狐悲啊,況且這狐貍還是劫後餘生的。你要多少人,我想法子調給你。”

“也不用太多,十幾號人,機靈又小心的,讓他們沿著甄家發配的路線,打點打點就行了——具體怎麽做,讓他們聽我的吩咐。”公主殿下故意賣關子,說的很隱晦,“宮裏有人想要撿漏兒,可本宮也看上了這漏兒,那,看誰下手更快!”

“行,做生意麽,得有個信字。”林霽風一邊答應著,一邊打算立即回去調派人手,可小公主又來了一句“本宮可沒讓你走”。

太子的閨女都不好伺候啊!林霽風認命地準備繼續聽公主殿下的吩咐,卻見弄月扭扭捏捏的,臉黑了牙咬著了,半晌才磨出一句:“你會好好對我姐姐吧?”

——呦,這算是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林霽風笑得輕狂,衣袂一甩,瀟灑反問:“你說呢?”

“你要是敢對我姐姐不好,我就宰了你!”小公主信誓旦旦地發下諾言。盛夏時分,蟬鳴聲聲,艷陽被茂密的樹葉分割成璀璨的光點,落在一片青坪之上,更得顯生機勃勃。

……

都是閑人,水溶與蕭若繁便一同牽著馬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蕭若繁想起今天弄月刺猬似的態度,慨嘆著:“甄姑娘雖過世了,可她那種‘矢志不渝’,倒是留給了公主殿下。”

水溶若有所指:“我本以為,你這些年,跟她都是‘盟友’。”

“你這麽說也沒錯,我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我,在這點上,我們可是‘一拍即合’。”蕭若繁想了想,又苦笑著,“可現在太皇太後發了話,我跟她‘一拍兩散’。自此之後,是橋歸橋路歸路,還是繼續這麽著,我也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針啊!”

水溶剛想再回兩句,卻忽然被路邊那輛熟悉的馬車吸引了註意力,沈默不語——俊顏之上,難得顯出一絲糾結的困惑。

蕭若繁發覺了他不對,忙問:“怎麽了?”

水溶指著那馬車,問:“幾日前,一位姑娘在寺廟裏遇到了刺客,而後親眼看著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殞命——你說,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堅持’,讓她能繼續往寺廟裏頭去?”

水溶的話也引得蕭若繁無比困惑,對著馬車看了半晌,與水溶持同樣的看法:“恐怕這個姑娘,是個虔誠的……尼姑?”

作者有話要說:紅樓女子啊,只有男人不敢想,沒有她們不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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