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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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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照他的話回到原來的地方。

等了一會兒,沒見愛德華回來,伊麗莎白開始擔心起來——所謂窮兇極惡,不是沒道理的。萬一那個家夥要是攜帶了什麽兇器呢?

伊麗莎白越想越緊張,實在忍不住了,正想再到附近去找找時,驚喜地發現愛德華先生從路邊出現了,他的左手拿了她的那個繡花錢包。

“看,你的錢包!”

他朝她舉起手,晃了晃。

伊麗莎白還來不及松口氣,目光立刻就被他的另只手給吸引了——那只手稍稍背在身後,動作帶了點不自然。

她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並沒接過他遞來的錢包,而是盯著他那只別在身後的右手。

“您的手怎麽了?”

“哦沒什麽——”

懷特先生避過身,但是已經被她看到了——那只手仿佛出了點問題,幾點紅色的液體正從緊握的指頭縫裏滴了出來,濺落到地面上。

“天哪!”

伊麗莎白強行一把抓過他的手腕,掰開他緊緊握住的拳頭,被看到的景象給嚇了一大跳——真的是怕什麽,就來什麽——他的右手手掌心竟多了道仿佛被刀劃出來的口子,從食指根處一直拉到掌心另側,即便緊捏拳頭也無法止血,鮮血已經流滿了整只手。

“怎麽會這樣!”伊麗莎白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從錢包另側夾層裏抽出隨身帶著的一快幹凈手帕,強壓住見血的恐懼感,飛快替他把手掌心的傷口緊緊纏住以止血。

“怎麽會這樣!您就不該追過去的,我就知道會這樣……您是位醫生,現在您的手卻受了傷……”

伊麗莎白的聲音都有點顫抖了,想把手帕打個結,但手指也抖得和聲音差不多了。

愛德華·懷特見被發現了,倒顯得很平靜。伸出手任由伊麗莎白替自己包紮傷口,微笑著安慰道:“您別怕,也不要自責。我的手沒事。只是剛才追上去和那家夥扭在一起的時候不小心被他用把小刀給劃了下而已。只是粗淺的皮肉傷,並未損及骨頭。我是醫生,所以沒人比我更清楚我的傷口。我會沒事的,您不要擔心。”

伊麗莎白終於打好了結。

雖然鮮血很快就透漬了手帕,但因為壓迫的作用,血終於漸漸止住。

“您看,沒事了。”

懷特舉起那只手,朝伊麗莎白動了下,“咱們這就回去吧。只是有點遺憾,在您快要離開倫敦的時候竟然碰上了這種不愉快的事。希望您能盡快忘掉這個。幸好——”

他把那只錢包遞回給她,笑,“最後沒抓到那個人,實在遺憾。但幸好,我還是拿回這個,保住了我作為男人的最後一點尊嚴。上帝作證,我寧願被人再劃上十條這樣的傷口,也不願意讓您在和我一起的時候有任何損失,哪怕是金錢上的損失。”

伊麗莎白怔怔望著他的笑臉,終於喃喃說道:“您可真……”

她停了下來,嘆口氣。

“我們趕緊走吧,愛德華,您的傷口需要徹底清理並上藥。您是醫生,這一點應該比我更清楚。”

愛德華·華特先生卻站在原地不動,定定地望著她。

“我沒聽錯嗎?您剛才叫我……”

他遲疑了下,仿佛有點不敢相信。

伊麗莎白一笑。

“愛德華。”

“這麽說,您……”

他露出近乎狂喜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只要一動,下一秒,一切就又都會打回原形。

“是的,”伊麗莎白微微一笑,“不用等到明天了。現在我就做出了決定。謝謝您向我求婚,我接受了您的好意,帶著極大的榮幸。”

無視邊上行人的目光註視,愛德華·懷特猛地抱住伊麗莎白的肩膀,重重擁抱了她一下,然後輕輕放開,改用自己那只完好的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帶著放到了自己的心口處。

“我,愛德華·懷特,將對著上帝發願,一定會是您最忠誠的丈夫、最可靠的伴侶,一心不渝,直到永遠。”

————

在猶疑中搖擺了將近三天的伊麗莎白覺得自己仿佛終於刷完了一個重大任務似的。雖然沒有從前無聊時想象中自己接受男人求婚時那麽快樂的心情,但用“一身輕松”來形容,是最貼切不過了。

是的,一旦真下定決心,也就沒那麽多模棱兩可或者患得患失了。

她決定徹底擦掉自己心底裏那個原本仿佛有點模模糊糊的影子。

就是愛德華·懷特了!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成為他的妻子,對自己而言都是一個上上的選擇。

伊麗莎白回到丘奇街,平靜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舅母時,加德納太太的喜悅可想而知。

“太棒了!我現在就立刻寫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的母親!哦天,我簡直無法想象她知道後該會有多興奮!祝福你,我親愛的莉齊!”

舅母重重擁抱了下伊麗莎白,吩咐保姆照看好孩子後,自己急匆匆地回房間去寫信。

伊麗莎白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前想了一會兒後,她抽出紙和筆,也開始寫信。

即便舅母已經決定寫信給貝內特太太了,她也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單獨寫一封給父親,還有親愛的簡,向他們報告自己現在的幸福。

“親愛的爸爸:……如前所述,愛德華·懷特先生是一位非常好的人,堪稱我的知音。此次倫敦之行,意外竟能有這樣的收獲,除了知足,就是感恩。既然做了這樣一個在你們眼中可能有點意外的重大決定,那麽我原來的計劃將再次不得不改變。我已經與懷特先生商議好,先隨他去探望他居於劍橋附近的母親——老實說,雖然愛德華一再向我保證,他的母親絕對會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和善,但我還是有點緊張——但再一想,既然她有像愛德華這樣一位優秀的兒子,而且還有霍克伯爵夫人那樣一位親姐妹,想必自己也一定是位非常可敬的人,所以我的心情又變得坦然了。總之,等這邊的事都辦完後,他將隨我一道回往郎博恩,到時候,他將以萬分誠懇的態度去拜訪您,我相信您一定會喜歡他的……”

寫好了給貝內特先生的信,伊麗莎白停了片刻,接著又寫將要發給簡的。

“……親愛的簡,我知道您一定會問我這個問題,所以提早在這裏解答,免得下次見面你又要問。但我的回答大概會讓你失望。因為我並沒有感到你曾經對我描述過的那種猶如身在雲端的激動感覺。但是,必須要告訴你,我依然覺得很幸福。我想我將要獲得的幸福絕對不會比你要少半分。而且,我的心情也很平靜。總之,比起你當初那種被折磨得寢食不安的可憐樣子,我非常滿意我現在的狀態……”

終於寫完了信,伊麗莎白折好,一起交給舅母,然後等著郵驛把裝載了自己心情的信件給發出去。

————

過了兩天,就是和愛德華約好要一起去拜訪他母親的日子。

愛德華·懷特的母親,即那位富有的貴族夫人,幾年前自從丈夫死去後,就獨自從倫敦搬回到了位於劍橋附近的聖尼茨鎮故居,在那裏過起了行善的獨居生活。

盡管已經從愛德華·華特那裏聽到了不少關於她的事情,心裏也像寫給父親的那封信一樣,覺得她是位可親可敬的長者,但老實說,真要去見她的面了,伊麗莎白還是有點略微不安。所以在下午一點——距離和愛德華約好的兩點鐘過來接她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她決定自己提早去診所等他——即便沒什麽事,坐那裏等他結束工作也好。

根據他的計劃,他即將把這個診所全部交給羅伯特先生,以後自己一心從事研究工作。這兩天就是交接,所以不顧手傷未愈,他一直在診所裏。聽他的口氣,似乎他最近醉心的某最新研究項目快要有結果了,但是還不十分確定,所以需要投入的更多的精力和時間。

對於他的想法,伊麗莎白自然百分百支持。雖然她也對他的研究項目有點感興趣,但他似乎不怎麽主動提,只說和傷口感染方面有關,所以她也就沒追問。倒是坐馬車去往診所路上時,她再一次想起了昨天兩人一起在海德公園附近散步時的那場對話。

當時,伊麗莎白覺得自己有必要向他陳述娶了自己可能會連帶到的不利之處——免得對方也像某位先生一樣在激動之下做出日後可能後悔的決定,所以就把自己的財產狀況以及家庭的缺陷都提了下。而對方的回應,現在想起來,還是令她覺得非常意外。

他的回應如下:“既然您對我如此坦誠,我也不能再繼續隱瞞您。必須要告訴您一件事。在認識您之前,我有過一位非常要好的基於金錢關系的女性朋友……”他頓了下,用那種能讓她立刻明白的語氣,“您應該明白的。但是在我意識到我對您產生感情之後,我給了那位女士一筆錢,和她斷絕了往來。就是這件事,我曾經猶豫許久,不知道該不該讓您知道。現在我決定還是告訴您,免得萬一會在日後成為我們產生不愉快的根源,而且,我也想借此讓你知道,我並非你想象中的那麽完美無缺,倫敦上流社會浪蕩公子哥的通病,也曾在我身上留下過烙印。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您,只希望您能原諒,並且相信,以後您必定會是我的唯一。”

她自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意思是,在他認識她之前,他曾包養了一位情,婦,或者有另個名稱,高級“妓,女”。

老實說,初聽到這個時,她有片刻的錯愕,並且,心裏也覺得有點堵心。但很快,她也就試著去忽略了。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社會風氣之下,有地位的男人做件這樣的事,實在太普通了,簡直就和賭債被認為是“光榮之債”一樣令人三觀重塑。說不定不止他,連彭伯裏的那位達西先生也做過這樣的事呢!

更何況,就像他自己說的,這都是認識她之前的事了。倘若她因為他的坦白而責怪於他,甚至決定重新考慮和他的關系,那也未免太過矯情了。

所以當時她只笑笑沒說什麽。而他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充滿感激的目光望著她,以表達自己對她這種反應的感動之情。

————

診所就快到了。

伊麗莎白搖了搖頭,把腦子裏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都給驅趕出去,低頭看了眼放在座位邊的那個點心盒子。

知道他忙起來就只用簡單的三明治填胃,所以出來時,順便帶了點加德納舅母早上剛做出來的小餅幹。上次他在舅母家裏吃過一次,讚不絕口。

伊麗莎白提著點心盒下馬車,來到診所門口時,發現大門關閉,試著推了推,已經反鎖了。而二樓的窗戶卻還開著,這表示他人應該在裏面。所以她繞到後門,果然,後門是虛掩著的。

她推開門進去,來到平時病人候診的地方,發現那裏沒有人,羅伯特醫生也不在。四下靜悄悄的,空無一人的感覺。

伊麗莎白猶豫了下,正要出聲喊叫一聲,忽然聽到二樓飄來了一陣說話的聲音。

是那間平時用作辦公的房間。

說話的仿佛是個年輕男人,因為聲音極具辨識度,所以令她覺得自己在哪裏仿佛聽到過似的,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她還在仔細回想的時候,再一次被樓上突然爆發出來的動靜給吸引了註意力。

這一次,仿佛愛德華·懷特說了句什麽,導致那個年輕人的音量陡然提高,顯得非常激動。

“……您這樣做是不公平的!天哪,我曾經那麽地信任您,結果卻證明了,您不過是在踐踏我當初對您的尊敬和信任而已!上次在這裏門口遇到您時,您還口口聲聲說已經幫我提交上去了,我竟然相信了您,天哪,我太愚蠢了……”

聲音很高,又尖銳無比,所以一字一句,清晰地鉆進了伊麗莎白的耳朵。

她終於想起來了。

史蒂芬!

就是那次她婉拒喬治安娜的邀請而與懷特先生一道去教會學校時,在這裏的門口碰到過的那個年輕人。

伊麗莎白眼前迅速浮現出那個年輕人的樣子。心裏頓時充滿了疑惑。

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們在吵架?而對方在指責愛德華·懷特?

————

樓上的辦公室裏,愛德華·懷特正與那位挾著巨大憤怒找過來的年輕人在談話。

他的語調是不疾不徐的,與憤怒的年輕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史蒂芬先生,非常抱歉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但是請您耐心聽完我的解釋。當初我幫您兄長提交這篇沒有完成的論文的時候,出於謹慎,提交的是一份匿名論文——您應該也知道推行牛痘種植的愛德華·琴納先生吧?就是因為他的身份,導致他雖然掌握真理,但這真理卻遲遲得不到皇家學會的承認。您的兄長亞倫先生也一樣。他不過是位貧苦的鐵匠的兒子,自己當了一輩子的釀酒師,何況這還是篇沒有完成的殘缺論文,倘若讓他們知道論文作者的真實身份,哪怕有我的推薦,也一定會隨意棄在一邊,他們絕不肯花半點時間在這上頭的。”

“照我的想法,是讓他們先承認論文的內容,然後再告訴他們作者是誰,但是過程卻出了點我所預料不到的問題,在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作者的時候,學會會長凱恩斯先生就武斷地認定這是我的論文,並且在一周之前的學會例會上予以傳播,而當時,我正身在別地。我收到學會朋友的消息後,立刻就趕了回來。我本來是想糾正這個錯誤的——不管您相不相信,當時我確實是這麽想的。但是在我告訴凱恩斯先生真相後,他的一番話讓我改變了想法。他認為不必執著於這個微不足道的錯誤——因為這樣反而會阻礙這個發現被世人承認的速度。他建議我應該研究下去,盡快完成這篇論文,然後以聯合署名的方式向世人公布。我經過慎重考慮後,終於也認同了他的看法。史蒂芬先生,請您想一想,倘若加上我的名義發表這篇完整的論文,一定能讓它得到更多的關註。能早日發現傷口感染的真相,能讓更多的病人得到幫助,這難道不是您兄長當初研究這個問題時的初衷嗎?請您務必相信,這也是我作為一個醫生的最大心願。盡管他不幸離世了,但我一定會把他的研究繼續下去。接下來的時間,我會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這個課題上來……”

“不……不……您在說謊!您明明知道的!這根本就不是殘缺論文……它只是缺了段最後的總結而已……因為我哥哥沒能寫完,就已經去世了……”

年輕人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了,他跌坐在一張椅子上,嘴裏只能發出這種破碎的淩亂聲音。

愛德華·懷特默默看他一眼,轉身從抽屜裏拿一張支票。

“史蒂芬先生,這是一張兩萬英鎊的支票。您拿了它,就能讓生活條件發生根本的改變……”

……

————

伊麗莎白悄無聲息地從診所的後門走了出來,像她來時那樣。

細菌、消毒、史蒂芬、亞倫、愛德華·懷特……

一個一個的名字,在她耳邊不停地回想。

走到大街上,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次在這裏遇到那個年輕人時的情景。

那個鐵匠的兒子,他穿著破舊的衣服,用猶如仰望上帝般的神情向愛德華深深地鞠躬,不停感謝他的幫助,發現自己在馬車裏看著他時,他露出靦腆的笑,朝自己也鞠了個躬,然後飛快地跑著離開……

她的臉上漸漸現出一絲苦笑,腳步卻沈重得幾乎要邁不開來。

大概是神思太過恍惚,她竟不小心撞到了對面跑來的一個窮人小孩。那個孩子摔在地上,但並沒哭,只是用渴望的目光盯著她手裏還拎著的那個精致的點心盒子。

“拿去吧。”

伊麗莎白扶他起來後,把盒子遞了過去。

孩子接過後,露出驚喜的笑容,仿佛生怕她會改變主意似的,一溜煙地就飛快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不是為了故意為了黑而黑,而是在設定人物時,原本就是受了邁克爾·法拉第和他導師漢弗萊·戴維的啟發。

法拉第出身低微,是貧苦的鐵匠兒子,他一直給戴維當助手(就是發明戴維燈的那位科學家),戴維憑了天分,25歲就當選進入皇家學院,在當時是科學巨擘,無論是人品還是別的方面,都得到世人極大尊重。他也法拉第敬仰的對象。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也有自私和妒忌的一面。在法拉第取得電學研究的突破性進展,向學會提交了論文後,因為這片論文,他卻遭到了來自學會的質疑,認為這是剽竊了戴維的成果。戴維在明知真相的前提下,卻沒有站出來為自己的學生說話,而是默認了學會的結論。這對法拉第造成的心理壓力和痛苦可想而知。也是直到法拉第四十多歲後,隨著戴維的去世,他的科學才能才得以毫無限制地發展,最後成為改變現代世界的重要裏程碑人物。

最後,人無完人,這是大實話。再偉大的人,也有內心軟弱的時候。

58

伊麗莎白沒有回去,而是繼續游蕩在人來車往的倫敦街頭,最後,她發現自己來到了從前曾與卡爾教授偶遇過的那個公園。

公園就和平時一樣。水鳥飛翔,湖邊草地上,人們或坐或躺,有年輕男女,有白發翁嫗,也有衣不蔽體的流浪漢和乞討者。

她坐在自己從前經常坐的那個地方,面對湖面,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到了傍晚,當公園裏的人漸漸少了,湖面也被夕陽鍍上一層金光的時候,她終於站了起來,決定回去。

回到丘奇街,已經很晚了。剛一進門,莉迪亞就沖了過來,大驚小怪地問道:“哦莉齊!你到底去了哪裏?不是說去診所嗎?懷特先生怎麽又來接你?見不到你,他以為你出事了,急得要命,已經出去四處找你了!加德納舅父也出去找了!舅母——”

她回頭朝裏面扯著嗓子喊,“莉齊回來了!您別擔心啦!”

加德納太太聞聲跑了過來,看見伊麗莎白,終於松了口氣。

“莉齊,你到底去哪裏了?懷特先生——”

“對不起舅母,讓你們擔心了。”伊麗莎白勉強笑道,“我出去時,遇到了一位以前的熟人,一直談到現在才結束。抱歉我有點累了,我先回房間休息下——”

她說完,在舅母和莉迪亞詫異的目光註視下往房間方向匆匆過去。

一關上門,她臉上的笑就消失了。徑直走到床邊,甚至連外衣也懶得脫,直接整個人就撲到了床上,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壓在枕上,閉上了眼睛。

什麽都不願想,什麽也都不願做。現在只感覺累得要命。只想這樣不被打擾地直接睡過去——但是並不能如願。大概沒多久,門就被敲響,莉迪亞的聲音在門口嚷了起來,“哦,莉齊,懷特先生來了!他聽說你回家了,十分高興,但是也很焦急,迫切地想知道你為什麽……”

伊麗莎白睜開眼睛。

“莉迪亞,請你幫我轉告,說我已經睡了。讓他明天下午1點到大英博物館邊上的公園裏見我。”

“好吧……你可真夠奇怪的……”

過了一會兒,伴隨著門口漸漸消失的踢踏腳步聲,世界終於恢覆了寧靜。

伊麗莎白再次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中午過後,撇下好奇得簡直快抓狂的舅母和莉迪亞,始終沒說什麽的伊麗莎白換了件衣服出門。

來到公園的時候,其實時間還早,但愛德華·懷特已經等在公園門口了。看到伊麗莎白的時候,他的眼睛一亮,急忙朝她匆匆跑了過來。

“天哪,你昨天到底怎麽了?我非常擔心,昨晚一夜都沒睡,恨不得時間能快點過去才好……”

伊麗莎白擡眼仔細看了下他。

他的焦急和擔憂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他此刻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裏——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確實顯得非常憔悴。眼睛通紅,兩頰也冒出一層來不及刮去的青色胡茬,完全沒了平時的紳士模樣。

“懷特先生,非常抱歉,讓您擔心了。我想您此刻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應該也是。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伊麗莎白微微笑道。

愛德華·懷特感覺到了她語氣裏的生疏和禮貌,就像再次回到他們剛認識時的模樣,還在楞怔間,伊麗莎白已經朝裏走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壓下心底湧出的那種不祥之感,跟了上去。

————

“現在可以請您告訴我,為什麽昨天你突然失約了嗎?”

站在湖邊一處沒什麽人的草地上後,心急如焚的愛德華立刻問道。

伊麗莎白的目光從湖中正在游動的幾只水鳥身上收回,落到對面愛德華的臉上,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對不起。雖然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您覺得失望。但我不得不告訴您,昨天我去過您的診所了,並且無意聽到了您與史蒂芬先生的一段對話。”

愛德華·懷特的臉色唰地變成慘白。

他定定地望著伊麗莎白,久久沒有說話。

伊麗莎白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良久,愛德華·懷特終於苦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他喃喃地道,聲音有點顫抖,而且充滿無力之感,“當我找不到你,而你舅母說你已經去診所找我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一定是你聽到了我和史蒂芬的對話……就在昨夜,我還懷著僥幸的心,希望我的猜想是錯誤的,現在……”

他的聲音像斷線風箏,消失了。原本英俊的臉龐,此刻充滿了仿佛將死之前的頹敗之灰。

“很抱歉,我必須要收回自己原來的話。我無法接受您成為我的丈夫,這是我最後的決定。”

伊麗莎白眨了眨眼,強忍住心裏忽然湧出的那種酸楚,“您可以認為我冷酷無情。但在我看來,掠奪一個可憐貧民可能耗費了他畢生心血而做出的研究成果的這種舉動,才是真正的冷酷無情!那位已經死去的先生,他擁有一個絲毫不遜於你的天才頭腦,他發現了一個足以改變醫學歷史的偉大現象,僅僅只是因為他的出身和貧窮,所以直到臨死,他都無法寫完自己的論文。他信任你,所以才讓親人把他的研究成果轉到您的面前,希望借由您的幫助而讓天下人知道他的心血。這大概也是他唯一可以表示自己來過這世間一趟的證明了。可是您呢?您都做了什麽?無論您給自己所寫的辯詞披了如何冠冕堂皇的外衣,也無法掩蓋您是一個盜賊的本質。盜賊被抓住了就要絞死,而你卻可以憑著自己偷來的東西被送進神聖的科學殿堂——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十分清楚,那位史蒂芬先生的偉大發現註定會改變人類醫學的歷史。你是醫學教授,你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在良心和誘惑面前,你最後選擇了背棄!愛德華·懷特先生,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可以無視你別的過失,但是這件事,哪怕與我本人沒有絲毫的關系,我也絕對無法接受。因為這觸及了我的道德底線!”

或許是太過激動了,說完這段話,她的眼淚終於無法抑制地落了下來。

愛德華·懷特一直怔怔望著她。隨了她的話,他眼中的痛苦與羞愧愈發強烈,終於,在看到她落淚的那一瞬間,他抱住自己的頭,痛苦地說道:“伊麗莎白小姐,您的責備句句在理。是的,我背叛了史蒂芬兄弟對我的信任!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倘若你以為真的是我想要把史蒂芬先生的研究成果據為己有就好了,那麽我也可以死心塌地地接受您的鄙視,從此再不敢乞求您的諒解。但這不是事實。我實在無法忍受在您眼中成為這樣一個不堪的人,所以我不得不說出來。我,愛德華·懷特,從頭至尾,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把史蒂芬兄弟的論文據為己有。提出這個建議的是凱恩斯先生。他深深知道這篇論文的價值和可能會給發表者帶來的巨大榮譽。所以在得知論文來源之後,他秘密找到了我,要求在論文上加上小凱恩斯的名字——那是他的兒子。他和我一樣,也是一位醫學教授。是的,在我最後答應他的那一刻,我必須要接受良心的審判。但是我沒有選擇。學術界的黑暗不是你所能想象的,皇家學會更不是一片樂土。像卡爾教授那樣的人,不過是極少數的存在。只要我還想繼續在皇家學會裏立足,我就不得不接受這個無恥的要求,並且答應保密。最後我妥協了。然後,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在凱恩斯先生的要求下,我也不得不在論文上添加自己的名字,哪怕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巨大的恥辱……”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劇烈地大口喘息。

等呼吸稍稍平定了些後,他睜開眼睛,用充滿希冀的眼神再次望著伊麗莎白。

“這就是實情,伊麗莎白小姐,您可以鄙視我。但是請您務必相信,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願……”

伊麗莎白靜靜望著他,終於再次開口。

“愛德華·懷特先生,我很高興能聽到的這一番話,因為這終於證明我當初與您的交往並不是一場諷刺。關於此事,我理解您當時的想法和做法,但是,我不得不再一次告訴你,我依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行為,哪怕您有再多的苦衷。”

她微微仰臉,看向頭頂那片此刻見不到星星的天空。

“伊曼紐爾·康德,這位和我們同時代的哲學家曾說,‘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沈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我很喜歡這句話。您可以笑我迂腐。但在我看來,凡對星空懷有敬畏的人,就絕不會做有悖良心的事。”

“您放心,我不會洩露這個秘密,因為我無力改變什麽。祝您往後一切安好。再見。”

她說完,撇下呆立著的絕望的愛德華·懷特,轉身離去。

————

與此同時,丘奇街加德納府邸的門口停下一輛馬車,下來一位先生。先生顯得有點消瘦,但衣冠整齊,精神看著也挺好的。

付過馬車費用後,他獨自站在這幢帶有明顯中產階級烙印的房子門前,稍顯遲疑地打量了下四周。最後,終於仿佛下定了決心,他邁步朝著門口走來,敲響門。

片刻後,女傭應聲開門,見是一位陌生的先生,楞了下。

“抱歉,打擾了。但是請問這裏是否住著一位伊麗莎白·貝內特小姐?”先生問道,語氣略帶拘謹,“我是他的朋友,我的名字叫費茨威廉·達西。我是來拜訪她的,倘若能得到通傳,我將不勝……”

“哦,我的天哪!達西先生!你怎麽來了?”晃過來查看動靜的莉迪亞認出來人,情不自禁大叫出聲,驚奇地睜大眼睛,“您不是在彭伯裏嗎?怎麽又跑回倫敦了?呃,您看起來好像不大好啊……”

意識到自己的話好像多了,莉迪亞急忙緊急剎車。

莉迪亞的話確實讓訪客感到些微的尷尬,但他很好地掩飾過去。

“是的。我從德比郡回來了。”他猶豫了下,往屋子裏看了一眼,“請問伊麗莎白小姐在嗎?”

“哦,她啊,她和懷特先生約會去啦!”莉迪亞覺得這應該是個可以炫耀的機會,立刻興沖沖地說道,“達西先生,聽說懷特先生是您的朋友?您大概還不知道吧,莉齊已經答應了懷特先生的求婚,他們估計很快就要結婚啦!”

59

步出公園,伊麗莎白徑直就往丘奇街的方向快步而去。

她已經想好了。明天就立刻動身回往郎伯恩。即便回去之後該如何向已經收到信的家人解釋自己和愛德華·懷特的分分合合是件令人頭疼的事,也阻擋不了她想回家的心情。

她需要休息下,好讓自己這些天仿佛坐了過山車一樣的心情盡快得到平覆——

“請問,您是伊麗莎白·貝內特小姐嗎?”

她低頭走路,正想著心思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搭訕。回頭看了眼,一楞。

竟然是那個名叫史蒂芬的年輕人。他正對著自己微笑,臉上帶著那種熟悉的靦腆笑容。

伊麗莎白停住腳步,猶豫了下。

昨天在診所裏的時候,她並沒有聽完他和愛德華·懷特的對話,所以那場紛爭最後到底如何結束,她也不是很清楚。但看他現在的樣子,應該是認命接受了那兩萬鎊的支票吧?

無論如何,這也是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了——雖然和另位已經身故的史蒂芬先生原本可能獲得的身後之名相比,這點錢根本就不算什麽。

“啊——史蒂芬先生——”

懷著對對方深深的同情,伊麗莎白竟然覺得自己都有點難堪了。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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