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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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同樣失意的母親湊到一塊，很快就化解先前因為爭奪女婿而生出的怨隙，開始彼此哀嘆生女不幸帶來的痛苦，而兩個同樣與柯林斯先生有過一段短暫糾葛的小姐見面之後，場景就大不相同了。
柯林斯前腳剛走，伊麗莎白立刻就去找夏洛蒂，最後在離她家不遠的一處小林子旁找到了她。
夏洛蒂正獨自散步，看見伊麗莎白從對面跑過來時，神情和平日一樣鎮定：“來問我為什麽不抓住偉大的柯林斯先生？”
伊麗莎白望著自己的朋友，忍不住笑了。
“夏洛蒂，倘若你不介意我把發生在這幾天的事比成在倫敦科文特花園大劇院裏上演的一出戲劇的話，我認為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好演員。你是怎樣做到連我都被你給蒙過去的？知道嗎，就在前天你來看望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嫁給他了呢！結果卻證明是我錯了！”
“你沒有猜錯，莉齊，事實上，那天我去看你，知道你絕對不會嫁給柯林斯先生的時候，我心裏確實是有那個念頭的。”
“可是為什麽……”伊麗莎白不解，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臨時改變主意的？”
夏洛蒂緘默。
伊麗莎白順她的視線看過去。
比梅裏頓更遠的，是田野盡頭的那片起伏山峰。
“你在想什麽？如果願意的話，跟我說說也好。雖然幫不了你，但說出來，心裏就會舒服點的。”
夏洛蒂收回目光，望著伊麗莎白。
“我最後的這個任性決定給我的家人帶來了巨大的失望。莉齊，你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你並不讚成我原先的想法。你坦白告訴我，你真的認為我拒絕科林斯先生是明智的抉擇嗎？”
“從可以預見的穩定未來來說，嫁給他就像進了保險箱，不用擔心風吹雨打，但代價就是用一生的時間去消化這個決定，直到你可以做到視而不見甚至被他同化，與他成為同類。從追求個人意願的角度來說，你選擇遵從自己的心，但這個選擇的風險也是顯而易見的，錯過了這個保險箱，下次未必就有運氣再遇到第二個。說到底，不過就是個取舍的問題。你既然做出這種決定了，那麽你肯定已經想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又願意放棄掉什麽了。”
伊麗莎白連想都沒想，直接說道。
夏洛蒂終於笑了，神情也變得輕松。
“說的沒錯。果然只有你了解我。坦白說吧，我也不敢保證以後我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這個決定，但至少現在，我生平第一次覺得心裏很痛快。小心地活了這麽多年，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照自己的心意點頭或搖頭，是件這麽痛快的事！莉齊，小時候有一次我們一起也是在這裏玩，你對我說，你最大的夢想就是長大後能戴一頂插了五彩羽毛的帽子，穿條公主一樣的裙子，步入夢幻般的科文特花園劇院去看一場盛裝上演的華麗歌劇。或許你早已經忘了，但我卻一直記著。我會為自己今天做的這個決定而努力的。祝福我吧我的朋友，但願有一天，我能實現小時候的這個夢想。”
“夏洛蒂，會實現的！一定！”
伊麗莎白握住了她的手，大聲說道，兩人對望的時候，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
夏洛蒂的意外決定讓伊麗莎白的心情也跟著開朗了起來。不管貝內特太太在耳邊再怎麽埋怨，也絲毫影響不到她的情緒。但也是夏洛蒂的這個決定，使她再一次感覺到了來自於財產的壓力——不奢望擁像賓利小姐那樣的數目，哪怕能達到五千英鎊，就她們這種出身的小姐來說，也算是一份體面的嫁妝了。
閑著也是閑著，伊麗莎白開始搜腸刮肚地想賺錢門路，最後卻證明了自己確實是根廢柴——專門用來拉低穿越女平均智商線的廢柴，倘若哪天穿越界建立了智商準入制，毫無疑問自己一定會是首批被遣返的對象。
穿越前算是自己專業的那點繪畫水準就不用提了，別說靠這個出人頭地，就算跑去巴黎協和廣場給人畫一索爾一張的速寫也未必搶得過那些藝術家同行的生意。而且，這可能嗎？
此路不通，那就搭借倫敦出版業正欣欣向榮的東風，效仿奧斯丁女士從事寫作，往林立在佛裏特街的報社和出版社投稿？反正看過那麽多現在還沒來得及問世的名著，照穿越前輩的經驗，羊脂球簡愛悲慘世界基督山伯爵甚至射雕天龍福爾摩斯探案集，愛剽哪個剽哪個，隨手拈來毫無壓力，活著時名利雙收，死了後永垂不朽，簡直就是不要本錢的絕好買賣——閉門三天冥思苦想，在擼光了十來支鵝毛筆桿頭的毛卻連個像樣的開頭都沒憋出來後，伊麗莎白放棄了治療——想靠剽文發家？就算她不要這張臉皮，她也要有這個本事……-_-|||
藝術創作沒天賦，幸好還有發明創造一條路。看穿越前輩們的事跡，不往覆雜裏搞，但造出大大優越於當今普遍水準的香水啊香皂啊香波什麽的成為時尚潮人繼而大把攬金什麽的好像也不太難？——作為行動派的後果，在浪費了不少甘油香料唯一收獲卻是貝內特太太的責罵和姐妹們的不解目光之後，伊麗莎白望天長嘆：早知道帶一本百科全書傍身，又何至於如今寸步難行！
靠自己發家致富的路走不通，那剩下的出路就是把希望寄托於家庭理財了。
根本不需要經濟學家的覆雜論證，誰都知道家庭理財的基本原則就是開源節流。
先拿節流來說。照伊麗莎白這段時間的觀察，自家與梅裏頓其他處於相同社會階層的人家相比，其實條件算不錯的了。靠農莊田產，一年大約有兩千英鎊的可觀收入，如果省吃儉用，想攢錢似乎也不算太難——但細細算過之後，發現根本就不具可行性。
四姐妹一年各自約一百鎊的零花錢、貝內特太太的個人花費、家裏的仆人，包括替父親打理農莊並管家的希爾夫婦、馬倌麥克、小女傭薩拉、廚娘以及另個幹雜貨的女仆，已經是最精簡的配備了，不存在裁員的餘地。一家主仆的吃、穿、住、行，一年舉辦兩到三次的舞會、招待鄰居、每周到教堂的奉獻、資助四姐妹交際置辦行頭的花費，加上貝內特先生毫無經濟意識，貝內特太太大手大腳，一年下來想存多少，簡直就是做夢。即便從現在開始強制省錢，處處算計必然也會導致生活質量下降，估計這個，家裏誰也不會舉手讚成的。
一通廢話之後，只剩最後一個辦法了。開源。
其實這條門路非常合理。倘若能夠成功，即便貝內特先生不幸離世，按照指定繼承法，柯林斯先生也只能繼承郎博恩的不動產項目，對於投資收入，他是無權染指的。而投資北方正興起的工業工廠，這好像是個通行的好法子。但自己身邊不過區區幾十鎊的零用錢，最值錢的首飾是條成色不怎麽樣的紅寶石項鏈，想瞞著家人找路子以錢生錢什麽的就省省了，簡直是白日做夢，只能寄希望於這家的一家之主。
倘若一切順利，她能夠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貝內特先生摒棄身份偏見同意出資，但等等，投資就意味著風險，萬一發生因火災、罷工、銷路等等原因而引起的投資失敗，又該如何應對？會不會讓家裏陷入經濟斷流？
伊麗莎白仔細盤算過後，認為這個想法有可行性，但操作起來其實不大容易。除了說服貝內特先生改變固有的觀念，該通過什麽人、找什麽樣的路子把風險降到最低，這一點也至關重要。
幸好貝內特先生身體健朗，自己也就不必急於一時了。慢慢來吧，等有合適的時機出現。
————
伊麗莎白在為錢途翻來覆去地謀殺自己不成器的腦細胞時，許久沒出場的賓利先生也終於養好了腿上的傷，原定的尼日斐舞會如期舉行。
貝內特一家盛裝出席。大家很快就發現，那個不討人喜歡的達西先生已經走了！據說還是在今天下午舞會快開始前的時候走的！
簡直太過分了！
雖然賓利誠懇地解釋，說達西先生本就事務纏身，而因自己腿傷在此地也盤桓過久所以必須要急著回去處理雲雲，但這顯然無法阻止大家照習慣去判定他的行為。即便幾天之前，自家先生還曾攜這位先生的外套登門鄭重致謝，但一碼歸一碼，他救了女兒和客人的舉動並不能抵消他的傲慢無禮給大家帶來的精神傷害——太太們，以貝內特太太和盧卡斯太太為骨幹，立刻刷起了#梅裏頓人遭受肯特郡人公然羞辱#的話題，以評論轉發超過500次為目標，直到某家太太出於好心或好奇問起了柯林斯先生的事兒，兩位太太這才放過了已經成了篩子的達西，顧左右言它地糊弄了過去。
大約是欠了對方人情的緣故，伊麗莎白對自己母親今晚的舉動有點不滿。對於達西非要挑這點離開，她也忍不住揣測了下原因，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位先生自己想必早就習慣被人黑成一張篩子了，所以才會毫不在意地幹出這種幾乎要把整個梅裏頓的人都得罪光了的舉動。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她這個外人又何必替他感到不平？所以伊麗莎白很快就把達西拋腦後，轉而把註意力放在賓利和簡的身上。
老實說，舞會和平時的沒什麽區別。除了威克姆，民兵團所有的軍官都來了，大家到最後也都很盡興。而讓伊麗莎白也高興的是，她註意到賓利和簡經過前些天的短暫分離今晚見面後，不但沒有生疏，兩人之間反而更加親密起來——男主人的目光幾乎一直都圍著她在轉，有好幾次，甚至被伊麗莎白捕捉到他倆對視時散發出來的那種含情脈脈感。
只要那位已經離開的達西先生不搞破壞，照這樣發展，用不了多久，這一對兒就能成就好事了呢。
伊麗莎白愉快地想道。
二十章
尼日斐舞會過去大約一周後，一個寧靜的禮拜二下午，貝內特一家人正做著各自的事：先生在書房用放大鏡饒有興味地研究妻弟加德納先生委托郵差剛送來的打印有皇家學會標記的最新版地球儀。這可是稀罕東西，有錢也不是隨意能買得到的。而太太和五個女兒一道在充滿陽光的起居室裏愉快地享用著茶點：正宗的錫蘭紅茶配司康餅——紅茶加牛奶後，味道往往會讓伊麗莎白想起親切的星巴克，至於著名的司康餅，嗯，這麽說吧，她現在的同胞們素來就是以黑暗料理而聞名世界的……
伊麗莎白正愉悅地和姐妹們享受著富家小姐的待遇，大家忽然被窗外傳來的馬車抵達時發出的搖鈴聲給吸引了註意力——昨天賓利先生剛來拜訪過，今天並沒有什麽預約好要上門的客人，這會是誰呢？
吉蒂和莉迪亞立刻跑到窗戶前去看個究竟。
“天哪！”等看清馬車上下來的人後，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居然是柯林斯先生！”
吉蒂嚷道。
“還有一個女人！”
莉迪亞扯著嗓迅速補充。
大家吃了一驚。伊麗莎白也極其意外，和簡對視一眼，急忙過去看，果然，那個正邁著得意步伐朝這裏走過來的先生，正是被送走還不到半個月的柯林斯先生。他邊上也真的跟了個年輕女人。兩人都穿得十分體面。女人瘦高個，灰色的頭發，兩頰布了幾顆從前感染天花後留下的小瘢痕——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姿態，挽著柯林斯先生朝這邊走來的時候，下巴擡著，於是神情就顯得十分矜持了。
柯林斯先生和他的新婚夫人！
伊麗莎白在心裏立刻跳出這樣一個念頭。
————
叮咚！完全正確！
這個不速之客，正是帶了一肚子氣被送走沒幾天的柯林斯先生。但倘若以為他是想再次來修補兩家關系的話，那就大錯特錯。這回，他已經一掃之前的不得意，成了一個從裏到外被愛情滋潤所以從頭到腳都散發出幸福氣息的新郎！
當聞訊驚得眼鏡碎了一地的貝內特先生帶了一家子毫無準備的女人匆忙把這對貴客迎進來的時候，柯林斯先生臉上堆出來的得意之色差點沒從眉毛上掉下來，但說話時的語氣卻比從前越發謙恭了。
“承凱瑟琳夫人的美意，在百忙之中依舊不忘關照鄙人。知道我前次郎博恩之行的詳細經過及所攜的滿腔好意被人無情踐踏之後，她老人家萬分震怒，當場感嘆，說世上為什麽竟會有如此不肯體恤旁人好心的家庭呢？為了體現她對我的顧念，她不顧年邁體弱，親自四處尋訪，終於把我的命定之妻帶到了我的面前……“
他含情脈脈地看向身邊的女人，“她就是露西，我的新婚妻子，來自距離亨斯福德三十英裏外的韋爾斯村，她的父親是個牧師，與鄙人一樣，具有受人敬重的社會地位。鄙人與露西的結合，無論從社會地位還是財產狀況來說，堪稱天造地設。我從沒見過如此多的優點能完全集中在一個女子的身上——當然了，德布爾夫人和她的女兒除外。今日再次踏上郎博恩的土地，回想起數日之前的經歷，猶如身在驚夢，心中不禁萬分感慨，又萬分慶幸。倘若沒有當日那一番波折與磨難，又何來鄙人與露西現如今的幸福結合呢？”
貝內特一家人除了祝福，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只能洗耳恭聽新郎滔滔不絕地在那裏表達著此刻發自內心的強烈幸福和感慨。
“我親愛的堂叔堂嬸以及各位表妹們，昨天我剛剛與露西在凱瑟琳老夫人的見證下幸福結合了。我深知今天這樣的冒昧登門是件不大合乎禮儀的事，但請務必諒解我內心的激動以及想要與你們分享這一好消息的迫切心情。故而我選擇此時再次登門，待短暫的晤面之後，我即將按照預定的計劃，帶著我的露西一起去馬蓋特這個美麗而寧靜的海濱小鎮渡過我們的蜜月——這也完全遵從了凱瑟琳夫人的善意。雖然那裏是個小地方，也沒什麽名氣，但卻曾留下過她年輕時的足跡。夫人認為那裏的優美風光足以陶冶我們的情操，使我們不致陷入盲目而毫無趣味的世俗享樂之中……”
莉迪亞打了個飽嗝，開始翻白眼了。
貝內特太太仔仔細細打量完柯林斯夫人後，忍不住滿心酸楚，知道女兒嫁給牧師先生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像泡影般破滅，於是此人從前在她眼裏的種種優點也就變得一文不值，她一刻也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了，現在聽他唧唧歪歪，簡直巴不得現在就送走這對惹她極度心煩的新婚夫婦，所以聽完這一番話後，正要送客，不想牧師話題一轉，用充滿縱容和愛意的目光看妻子一眼後，面露為難之色地對主人請求：“親愛的堂叔堂嬸，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能得到應允。我的妻子聽說了郎博恩後，立刻對這所房子生出了無限的憧憬。作為丈夫，我無法不滿足她的這個願望。在離開前，不知可否帶領我的妻子參觀下房子以及房子後面的美麗花園？”
大家十分意外，沒想到新婚夫婦竟會提出這樣的請求，面面相覷之後，貝內特先生大聲說道：“我的好太太，你趕緊帶我這個好侄兒的妻子去參觀吧，千萬不要有一個地方遺漏！我就先失陪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臉上還是笑瞇瞇的，但家裏人都知道他生氣了。
貝內特太太咕噥一聲，在柯林斯先生謙卑的鞠躬致謝中極其不情願地帶著客人開始了參觀。
————
柯林斯夫人在這家太太和女兒們的陪伴下，認認真真地參觀了這座房子裏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壁櫥手把上不慎沾落的一點灰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親愛的貝內特太太，如果換作是我，我就絕不會允許傭人偷懶到了這樣的地步！要是被凱瑟琳夫人知道，偷懶的傭人就要立刻被掃地出門呢！”
她一本正經地說，完全不顧邊上變了臉色的女主人。
“親愛的威廉，”參觀貝內特太太引以為傲的起居室時，她停在一張用作裝飾的地毯前，用教名呼喚她的新婚丈夫，“我認為這裏如果鋪上來自印度海雷凱的地毯，那就盡善盡美了。”
“說得妙極了！羅新斯的豪宅裏就有好幾張海雷凱地毯，我每次去，必定要細細欣賞一回，每次都覺得看不夠！”
做丈夫的立刻回應。
“貝內特太太，壁爐外鑲嵌的大理石都有裂紋了呢，恕我問一聲，很多年沒換了吧？”
“您的眼神兒可真不錯！這都看出來了！從我生出最小女兒的哪一年開始就沒有換過！”
貝內特太太幾乎是尖著嗓子，憤憤地嚷道。
“應該換上新的才好呢！否則萬一哪天凱瑟琳夫人大駕光臨，被她看到如此寒酸的一幕，豈不是太過失禮？”
“我家恐怕沒有這福氣能讓凱瑟琳夫人大駕光臨呢！”
貝內特太太的聲音更加尖了，肩膀開始發抖，簡直像只快斷氣的老鳥，簡看出不妙，露出擔憂之色，急忙上去先扶住了她。
“哦對了，還有這裏的窗簾和桌布，顏色並不搭配……”
“柯林斯太太，容我打斷下您的雅興，”一直跟在後頭的伊麗莎白忽然出聲，“您的品味不錯，可見出身不凡。只是我有點不懂，您的出身就只教會您在別人家裏做客時旁若無人地到處指指點點？這是出自您牧師家庭的特殊教養，抑或凱瑟琳夫人的言傳身教？”
柯林斯太太的臉微微漲紅，求助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嘴裏結結巴巴地道：“您……您怎麽這麽說話？我絕無惡意，只是好心建議一下而已……”
伊麗莎白冷冷地說：“恐怕是迫不及待地已經把自己想象成這座房子的女主人了吧？”
柯林斯太太被這話嚇得驚呼一聲，呆呆地說不出話。而柯林斯先生終於反應過來，眨巴了下眼睛，勉強笑道：“我親愛的伊麗莎白表妹，雖然人人都羨慕我的這份好運氣，但請你們務必相信，對於繼承郎博恩這件事，我和露西也是萬分迫不得已……”
“柯林斯先生，我很遺憾從前一直沒有人告訴過您，您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伊麗莎白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本來她的臉一直繃著，這會兒倒輕松了起來，說到“傻瓜”的時候，甚至露出個略帶俏皮的笑，仿佛遇到了十分有趣的事。
柯林斯張著嘴巴石化了，而柯林斯太太則再次尖叫出聲。
“哦對了，還有您，”她被那聲尖叫吸引了註意，於是轉向那位眼看仿佛就要暈倒的太太，“本來我一直以為，凱瑟琳·德·布爾夫人既然這麽賞識您的丈夫，想必也和他一樣是個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蠢貨。看到您，我才知道我先前錯得厲害。現在我很好奇，到底要怎樣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才有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替柯林斯先生物色到像您這樣與他天造地設的妻子呢？倘若有機會，我真想去拜見她一番！”
“啊——伊麗莎白表妹，您太過分了！我和我的妻子絕不會忘掉今天因為好心而在您這裏受到的侮辱！”
柯林斯終於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
“為您的好心祈禱吧！”伊麗莎白笑吟吟地朝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其實替您覺得肉疼。凱瑟琳夫人指定的蜜月地馬蓋特明明在肯特郡的最東邊，您卻不惜用路上換兩次馬、花費10先令的不菲代價特意拐個大彎到這裏來向我們炫耀您的幸福，嗯，那就祝你們幸福吧，我真心實意地。”
“太可怕了！竟然得到這樣的待遇！我們一刻也無法停留了！也無需再向你的父母正式告別！”柯林斯先生臉一陣紅一陣白，氣惱無比地戴回帽子，和柯林斯夫人一道急匆匆地往外走去，嘴裏繼續憤憤嚷著，“我一定如實向凱瑟琳夫人稟報今日在此受到的一切羞辱，尤其是你，伊麗莎白表妹！並且，他日貝內特先生殯天導致你們陷入困境幡然悔悟轉而要向我求助的時候，我也不得不慎重考慮救助你們母女的可能性——啊——！”
他慌忙跳起來，以免自己的鞋和褲管被濺濕，但還是遲了，地上突然多出來的一灘水漬已經打濕了他的腳。原來在他憤憤跨出大門的時候，莉迪亞追出來，從碰巧剛提了桶水要進屋的女傭手裏搶過水桶，二話不說就把滿滿一桶水朝他背後的路上潑了過去，見柯林斯先生中招，她跟跑出來看熱鬧的吉蒂哈哈大笑，可憐的小女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咬著手指頭一臉無助地盯不住跳腳的柯林斯先生。
“幹得好，小姐！就該這樣！從他上次敢偷偷找過來打聽郎博恩田產收入開始，老希爾就看這家夥不順眼了！”
向來繃著臉的管家希爾奶奶破天荒地露出笑容，居然稱讚起莉迪亞，於是莉迪亞更加得意洋洋。
“哦天哪，太可怕了！這野蠻的地方！這些野蠻的人!”
和太太終於跳出水漬後，方寸大亂的柯林斯先生改變了原定再去盧卡斯府上轉一圈的計劃，再不想多停留一分鐘，急匆匆地爬上馬車，在身後莉迪亞和吉蒂的笑聲中像被鬼催似地飛快離去。
第 21 章
原本恬靜的午後時光就這麽毀了……
載著新婚夫婦的馬車早已跑得不見蹤影，貝內特府上起居室裏卻還一片愁雲慘霧。女兒們圍著深受打擊以致於倒在椅上起不來的貝內特太太，被她嘴裏不斷冒出來的話給嚇得心驚肉跳，就連剛才還笑得喘不過氣的吉蒂和莉迪亞，這會兒也不敢吱聲了。
“哦——莉齊你這個惹禍精！都怪你，把人徹底給得罪了！那個女人一看就是陰險小人，夫婦倆現在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算計我們一家呢！”
她想象著新婚夫婦此刻面帶奸笑咬耳朵的場景，一陣心驚肉跳，“毫無疑問，”她大聲嚷道，“你們爸爸一旦沒了，屍骨未寒，這女人立刻就會挑唆柯林斯先生把我們統統都趕出去！咱們孤兒寡母，只能去投靠我兄弟加德納，從此寄人籬下，靠我那五千英鎊所得的可憐年息，咱們再也養不起馬，用不起馬夫了！”說到這裏，她又聯想到前幾天雇了輛馬車來參加尼日斐舞會的郎太太，因為被大家嫌棄寒酸，硬是沒人肯跟她說話的場面，就仿佛看到了以後的自己，胸口於是陣陣氣悶，只好像魚一樣地張嘴大口大口喘氣。
“我快不行了——到時候你們也沒人要，一個一個地成了老姑娘，可恨的柯林斯夫婦就當面奚落你們，你們卻一籌莫展，絲毫想不出什麽辦法，因為你們都是被人看不起的窮姑娘……哦天哪，這個家到底該怎麽辦才好，老天還要不要人活下去……”
“夠了媽媽！爸爸還好好的呢，您幹嗎這麽詛咒他！還有，也別罵莉齊了。柯林斯夫婦剛才太惹人厭煩了，我倒覺得莉齊替咱們出了口氣。”
簡見母親越扯越沒邊兒，最小的幾個妹妹被她的話嚇得臉色都發白了，忍不住開口，好阻止她無限發散的巨大腦洞。
伊麗莎白一聲不吭，早沒了剛才伶牙俐齒的勁兒，這會兒只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貼墻根兒站。她要敢頂嘴，貝內特太太一激動，說不定真的就會暈過去。
這會兒冷靜了下來，她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太不淑女了，居然會破功跟柯林斯幹起了嘴仗……
都已經忍這麽久了，再忍忍又怎麽樣捏，難不成會懷孕啊——
好吧，她承認打嘴仗的那會兒是挺痛快的，可是那誰誰不也說了，地球太危險，光靠一張嘴是活不下去的……可是……傻瓜都已經罵出口了，她現在就是想把自己的話給嚼碎了吞回肚子裏也來不及了啊……
對手指……
她眨巴著眼睛，盡量無辜地望著正沖自己鼻子罵的母上大人。
“我說，就這樣吧！”
貝內特先生忽然進來了。
救星來了！
伊麗莎白急忙一點點地往房間門口蹭。
“我的太太，你還是趁早醒醒吧。就算沒今天的事，你也別癡心妄想柯林斯先生會在我死後照顧你們。與其期待這個，你還不如指望我長命百歲，比你和幾個女兒都活得命長！”他看向正往外面蹭的伊麗莎白，擡了下一邊的眉，“剛才幹得不錯。”
“還有你，莉迪亞！“
莉迪亞捂嘴偷樂。
貝內特太太忍無可忍地嚷道：“貝內特先生，就是因為你一直寵著，才會讓她這樣無法無天!你等著瞧，不出幾天，整個梅裏頓，哦，還有整個肯特郡的人就都會在背後笑話她的粗魯無禮了！往後還有哪個紳士敢娶她！”
“哪個紳士要是因為她說了實話而對她生出偏見，那麽他也就配不上我的女兒！就這樣吧我的太太，讓女兒們陪你去鎮上逛逛，買點想買的東西，我保管你很快就會忘記不愉快了！”
貝內特先生轉身走了，伊麗莎白見機也趕緊溜了出去。再不走，她真的要被貝內特太太的叫苦和埋怨給活埋成木乃伊了。
————
貝內特先生“勸”完太太後，依舊回了書房。
伊麗莎白在他書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推門進去。
和她猜測的一樣，他並沒像平時那樣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會兒既沒閱讀書籍報紙，也沒研究什麽他感興趣的東西，而是靠在他的那張椅子裏，目光定定落在窗臺外，神情裏透出絲疲倦。
“莉齊？”
發現女兒在門口探頭探腦，他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
哪怕平時表現得再玩世不恭，出了這樣的幺蛾子，他心裏肯定也不好受吧？
就像皮膚上的一處傷口，平時貼著藥膏，雖然大家也知道下面的真相，但心理上總覺得舒服些。現在非要把藥膏給揭了，傷口一下大白於天，見了難免總會有點鬧心。
伊麗莎白這會兒真的為自己剛才的沖動感到後悔了。
一時忍不了氣，罵了對方一通又如何？還不如像以前一樣，大家都面上帶笑，客客氣氣地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裏呢——她們一家幻想柯林斯先生以後真的會手下留情，而柯林斯先生則幻想自己以後會是世界上最慷慨無私的繼承者。
“爸爸，真的對不起，讓你難過了。我應該更克制一點的。”
她走到貝內特先生的身邊，誠懇地向他道歉。
貝內特先生聳眉，笑：“莉齊，我是感到有點遺憾，遺憾以後大概再也沒機會能欣賞到我那位表侄出類拔萃的修辭文采和妙語如珠。當我無聊的時候，我想我會非常懷念的。”
伊麗莎白忍不住笑了出來。
“爸爸，你和媽媽為什麽不試著再生個孩子呢？倘若咱們家有個弟弟，何至於要這樣受外人的氣！”
她趁機問道。之前她和簡私下裏也數次議論過這個話題。
貝內特先生顯得很驚訝，又或者，覺得和這麽大的女兒討論這個問題有點尷尬吧，幹笑了下，含含糊糊地道：“我和你媽媽都老啦！要是沒別的事，你還是去安慰安慰你媽媽吧，她今天可氣得夠嗆……”
伊麗莎白不為所動，幹脆說道：“爸爸，我不覺得談論這個問題有什麽不方便。我是認真的。您才五十歲，媽媽更年輕，才四十多。既然你們能生出我們五個姐妹，為什麽就不能繼續生個弟弟？”
貝內特先生苦惱地抓了抓頭發，見二女兒就是不走，只好說道：“我和你媽媽自然想生個繼承人，只是從前生了莉迪亞後，你母親就一直無法懷孕了。現在莉迪亞都十六歲了，我們自然早沒了指望。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吧……”
伊麗莎白本還想追問下去，只是見他已經起身站到地球儀前，撥弄了下球體，隨後指點著告訴她，這裏是英格蘭，這裏是歐洲大陸，這裏是遙遠的東方世界……顯然是想轉移她的註意力，便配合地打住了。
這方面向父親打聽過多的話，確實不大方便，而且貝內特太太那邊的事兒，他也未必清楚。簡和母親關系不錯，還不如讓簡去打聽，看看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伊麗莎白陪著父親欣賞完反映著時下最先進地理概念的地球儀後，向貝內特先生道了別，離開書房。
————
當天晚上，伊麗莎白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簡敲門進來了，姐妹倆於是鉆進了一個被窩。
“怎麽樣？”
伊麗莎白有點緊張地問。
“媽媽說還有，就是不大準而已。”
簡說道。
伊麗莎白呼出一口氣。
還沒絕經，那就表示有希望呢！
姐妹倆繼續一陣悄悄話後，伊麗莎白若有所悟。
據簡說，貝內特太太生完吉蒂，因為已經連生了四個女兒，發現再次懷胎後，心情就一直忐忑不安，每次去教堂都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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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林斯前腳剛走，伊麗莎白立刻就去找夏洛蒂，最後在離她家不遠的一處小林子旁找到了她。
夏洛蒂正獨自散步，看見伊麗莎白從對面跑過來時，神情和平日一樣鎮定：“來問我為什麽不抓住偉大的柯林斯先生？”
伊麗莎白望著自己的朋友，忍不住笑了。
“夏洛蒂，倘若你不介意我把發生在這幾天的事比成在倫敦科文特花園大劇院裏上演的一出戲劇的話，我認為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好演員。你是怎樣做到連我都被你給蒙過去的？知道嗎，就在前天你來看望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嫁給他了呢！結果卻證明是我錯了！”
“你沒有猜錯，莉齊，事實上，那天我去看你，知道你絕對不會嫁給柯林斯先生的時候，我心裏確實是有那個念頭的。”
“可是為什麽……”伊麗莎白不解，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臨時改變主意的？”
夏洛蒂緘默。
伊麗莎白順她的視線看過去。
比梅裏頓更遠的，是田野盡頭的那片起伏山峰。
“你在想什麽？如果願意的話，跟我說說也好。雖然幫不了你，但說出來，心裏就會舒服點的。”
夏洛蒂收回目光，望著伊麗莎白。
“我最後的這個任性決定給我的家人帶來了巨大的失望。莉齊，你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你並不讚成我原先的想法。你坦白告訴我，你真的認為我拒絕科林斯先生是明智的抉擇嗎？”
“從可以預見的穩定未來來說，嫁給他就像進了保險箱，不用擔心風吹雨打，但代價就是用一生的時間去消化這個決定，直到你可以做到視而不見甚至被他同化，與他成為同類。從追求個人意願的角度來說，你選擇遵從自己的心，但這個選擇的風險也是顯而易見的，錯過了這個保險箱，下次未必就有運氣再遇到第二個。說到底，不過就是個取舍的問題。你既然做出這種決定了，那麽你肯定已經想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又願意放棄掉什麽了。”
伊麗莎白連想都沒想，直接說道。
夏洛蒂終於笑了，神情也變得輕松。
“說的沒錯。果然只有你了解我。坦白說吧，我也不敢保證以後我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這個決定，但至少現在，我生平第一次覺得心裏很痛快。小心地活了這麽多年，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照自己的心意點頭或搖頭，是件這麽痛快的事！莉齊，小時候有一次我們一起也是在這裏玩，你對我說，你最大的夢想就是長大後能戴一頂插了五彩羽毛的帽子，穿條公主一樣的裙子，步入夢幻般的科文特花園劇院去看一場盛裝上演的華麗歌劇。或許你早已經忘了，但我卻一直記著。我會為自己今天做的這個決定而努力的。祝福我吧我的朋友，但願有一天，我能實現小時候的這個夢想。”
“夏洛蒂，會實現的！一定！”
伊麗莎白握住了她的手，大聲說道，兩人對望的時候，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
夏洛蒂的意外決定讓伊麗莎白的心情也跟著開朗了起來。不管貝內特太太在耳邊再怎麽埋怨，也絲毫影響不到她的情緒。但也是夏洛蒂的這個決定，使她再一次感覺到了來自於財產的壓力——不奢望擁像賓利小姐那樣的數目，哪怕能達到五千英鎊，就她們這種出身的小姐來說，也算是一份體面的嫁妝了。
閑著也是閑著，伊麗莎白開始搜腸刮肚地想賺錢門路，最後卻證明了自己確實是根廢柴——專門用來拉低穿越女平均智商線的廢柴，倘若哪天穿越界建立了智商準入制，毫無疑問自己一定會是首批被遣返的對象。
穿越前算是自己專業的那點繪畫水準就不用提了，別說靠這個出人頭地，就算跑去巴黎協和廣場給人畫一索爾一張的速寫也未必搶得過那些藝術家同行的生意。而且，這可能嗎？
此路不通，那就搭借倫敦出版業正欣欣向榮的東風，效仿奧斯丁女士從事寫作，往林立在佛裏特街的報社和出版社投稿？反正看過那麽多現在還沒來得及問世的名著，照穿越前輩的經驗，羊脂球簡愛悲慘世界基督山伯爵甚至射雕天龍福爾摩斯探案集，愛剽哪個剽哪個，隨手拈來毫無壓力，活著時名利雙收，死了後永垂不朽，簡直就是不要本錢的絕好買賣——閉門三天冥思苦想，在擼光了十來支鵝毛筆桿頭的毛卻連個像樣的開頭都沒憋出來後，伊麗莎白放棄了治療——想靠剽文發家？就算她不要這張臉皮，她也要有這個本事……-_-|||
藝術創作沒天賦，幸好還有發明創造一條路。看穿越前輩們的事跡，不往覆雜裏搞，但造出大大優越於當今普遍水準的香水啊香皂啊香波什麽的成為時尚潮人繼而大把攬金什麽的好像也不太難？——作為行動派的後果，在浪費了不少甘油香料唯一收獲卻是貝內特太太的責罵和姐妹們的不解目光之後，伊麗莎白望天長嘆：早知道帶一本百科全書傍身，又何至於如今寸步難行！
靠自己發家致富的路走不通，那剩下的出路就是把希望寄托於家庭理財了。
根本不需要經濟學家的覆雜論證，誰都知道家庭理財的基本原則就是開源節流。
先拿節流來說。照伊麗莎白這段時間的觀察，自家與梅裏頓其他處於相同社會階層的人家相比，其實條件算不錯的了。靠農莊田產，一年大約有兩千英鎊的可觀收入，如果省吃儉用，想攢錢似乎也不算太難——但細細算過之後，發現根本就不具可行性。
四姐妹一年各自約一百鎊的零花錢、貝內特太太的個人花費、家裏的仆人，包括替父親打理農莊並管家的希爾夫婦、馬倌麥克、小女傭薩拉、廚娘以及另個幹雜貨的女仆，已經是最精簡的配備了，不存在裁員的餘地。一家主仆的吃、穿、住、行，一年舉辦兩到三次的舞會、招待鄰居、每周到教堂的奉獻、資助四姐妹交際置辦行頭的花費，加上貝內特先生毫無經濟意識，貝內特太太大手大腳，一年下來想存多少，簡直就是做夢。即便從現在開始強制省錢，處處算計必然也會導致生活質量下降，估計這個，家裏誰也不會舉手讚成的。
一通廢話之後，只剩最後一個辦法了。開源。
其實這條門路非常合理。倘若能夠成功，即便貝內特先生不幸離世，按照指定繼承法，柯林斯先生也只能繼承郎博恩的不動產項目，對於投資收入，他是無權染指的。而投資北方正興起的工業工廠，這好像是個通行的好法子。但自己身邊不過區區幾十鎊的零用錢，最值錢的首飾是條成色不怎麽樣的紅寶石項鏈，想瞞著家人找路子以錢生錢什麽的就省省了，簡直是白日做夢，只能寄希望於這家的一家之主。
倘若一切順利，她能夠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貝內特先生摒棄身份偏見同意出資，但等等，投資就意味著風險，萬一發生因火災、罷工、銷路等等原因而引起的投資失敗，又該如何應對？會不會讓家裏陷入經濟斷流？
伊麗莎白仔細盤算過後，認為這個想法有可行性，但操作起來其實不大容易。除了說服貝內特先生改變固有的觀念，該通過什麽人、找什麽樣的路子把風險降到最低，這一點也至關重要。
幸好貝內特先生身體健朗，自己也就不必急於一時了。慢慢來吧，等有合適的時機出現。
————
伊麗莎白在為錢途翻來覆去地謀殺自己不成器的腦細胞時，許久沒出場的賓利先生也終於養好了腿上的傷，原定的尼日斐舞會如期舉行。
貝內特一家盛裝出席。大家很快就發現，那個不討人喜歡的達西先生已經走了！據說還是在今天下午舞會快開始前的時候走的！
簡直太過分了！
雖然賓利誠懇地解釋，說達西先生本就事務纏身，而因自己腿傷在此地也盤桓過久所以必須要急著回去處理雲雲，但這顯然無法阻止大家照習慣去判定他的行為。即便幾天之前，自家先生還曾攜這位先生的外套登門鄭重致謝，但一碼歸一碼，他救了女兒和客人的舉動並不能抵消他的傲慢無禮給大家帶來的精神傷害——太太們，以貝內特太太和盧卡斯太太為骨幹，立刻刷起了#梅裏頓人遭受肯特郡人公然羞辱#的話題，以評論轉發超過500次為目標，直到某家太太出於好心或好奇問起了柯林斯先生的事兒，兩位太太這才放過了已經成了篩子的達西，顧左右言它地糊弄了過去。
大約是欠了對方人情的緣故，伊麗莎白對自己母親今晚的舉動有點不滿。對於達西非要挑這點離開，她也忍不住揣測了下原因，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位先生自己想必早就習慣被人黑成一張篩子了，所以才會毫不在意地幹出這種幾乎要把整個梅裏頓的人都得罪光了的舉動。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她這個外人又何必替他感到不平？所以伊麗莎白很快就把達西拋腦後，轉而把註意力放在賓利和簡的身上。
老實說，舞會和平時的沒什麽區別。除了威克姆，民兵團所有的軍官都來了，大家到最後也都很盡興。而讓伊麗莎白也高興的是，她註意到賓利和簡經過前些天的短暫分離今晚見面後，不但沒有生疏，兩人之間反而更加親密起來——男主人的目光幾乎一直都圍著她在轉，有好幾次，甚至被伊麗莎白捕捉到他倆對視時散發出來的那種含情脈脈感。
只要那位已經離開的達西先生不搞破壞，照這樣發展，用不了多久，這一對兒就能成就好事了呢。
伊麗莎白愉快地想道。
二十章
尼日斐舞會過去大約一周後，一個寧靜的禮拜二下午，貝內特一家人正做著各自的事：先生在書房用放大鏡饒有興味地研究妻弟加德納先生委托郵差剛送來的打印有皇家學會標記的最新版地球儀。這可是稀罕東西，有錢也不是隨意能買得到的。而太太和五個女兒一道在充滿陽光的起居室裏愉快地享用著茶點：正宗的錫蘭紅茶配司康餅——紅茶加牛奶後，味道往往會讓伊麗莎白想起親切的星巴克，至於著名的司康餅，嗯，這麽說吧，她現在的同胞們素來就是以黑暗料理而聞名世界的……
伊麗莎白正愉悅地和姐妹們享受著富家小姐的待遇，大家忽然被窗外傳來的馬車抵達時發出的搖鈴聲給吸引了註意力——昨天賓利先生剛來拜訪過，今天並沒有什麽預約好要上門的客人，這會是誰呢？
吉蒂和莉迪亞立刻跑到窗戶前去看個究竟。
“天哪！”等看清馬車上下來的人後，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居然是柯林斯先生！”
吉蒂嚷道。
“還有一個女人！”
莉迪亞扯著嗓迅速補充。
大家吃了一驚。伊麗莎白也極其意外，和簡對視一眼，急忙過去看，果然，那個正邁著得意步伐朝這裏走過來的先生，正是被送走還不到半個月的柯林斯先生。他邊上也真的跟了個年輕女人。兩人都穿得十分體面。女人瘦高個，灰色的頭發，兩頰布了幾顆從前感染天花後留下的小瘢痕——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姿態，挽著柯林斯先生朝這邊走來的時候，下巴擡著，於是神情就顯得十分矜持了。
柯林斯先生和他的新婚夫人！
伊麗莎白在心裏立刻跳出這樣一個念頭。
————
叮咚！完全正確！
這個不速之客，正是帶了一肚子氣被送走沒幾天的柯林斯先生。但倘若以為他是想再次來修補兩家關系的話，那就大錯特錯。這回，他已經一掃之前的不得意，成了一個從裏到外被愛情滋潤所以從頭到腳都散發出幸福氣息的新郎！
當聞訊驚得眼鏡碎了一地的貝內特先生帶了一家子毫無準備的女人匆忙把這對貴客迎進來的時候，柯林斯先生臉上堆出來的得意之色差點沒從眉毛上掉下來，但說話時的語氣卻比從前越發謙恭了。
“承凱瑟琳夫人的美意，在百忙之中依舊不忘關照鄙人。知道我前次郎博恩之行的詳細經過及所攜的滿腔好意被人無情踐踏之後，她老人家萬分震怒，當場感嘆，說世上為什麽竟會有如此不肯體恤旁人好心的家庭呢？為了體現她對我的顧念，她不顧年邁體弱，親自四處尋訪，終於把我的命定之妻帶到了我的面前……“
他含情脈脈地看向身邊的女人，“她就是露西，我的新婚妻子，來自距離亨斯福德三十英裏外的韋爾斯村，她的父親是個牧師，與鄙人一樣，具有受人敬重的社會地位。鄙人與露西的結合，無論從社會地位還是財產狀況來說，堪稱天造地設。我從沒見過如此多的優點能完全集中在一個女子的身上——當然了，德布爾夫人和她的女兒除外。今日再次踏上郎博恩的土地，回想起數日之前的經歷，猶如身在驚夢，心中不禁萬分感慨，又萬分慶幸。倘若沒有當日那一番波折與磨難，又何來鄙人與露西現如今的幸福結合呢？”
貝內特一家人除了祝福，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只能洗耳恭聽新郎滔滔不絕地在那裏表達著此刻發自內心的強烈幸福和感慨。
“我親愛的堂叔堂嬸以及各位表妹們，昨天我剛剛與露西在凱瑟琳老夫人的見證下幸福結合了。我深知今天這樣的冒昧登門是件不大合乎禮儀的事，但請務必諒解我內心的激動以及想要與你們分享這一好消息的迫切心情。故而我選擇此時再次登門，待短暫的晤面之後，我即將按照預定的計劃，帶著我的露西一起去馬蓋特這個美麗而寧靜的海濱小鎮渡過我們的蜜月——這也完全遵從了凱瑟琳夫人的善意。雖然那裏是個小地方，也沒什麽名氣，但卻曾留下過她年輕時的足跡。夫人認為那裏的優美風光足以陶冶我們的情操，使我們不致陷入盲目而毫無趣味的世俗享樂之中……”
莉迪亞打了個飽嗝，開始翻白眼了。
貝內特太太仔仔細細打量完柯林斯夫人後，忍不住滿心酸楚，知道女兒嫁給牧師先生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像泡影般破滅，於是此人從前在她眼裏的種種優點也就變得一文不值，她一刻也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了，現在聽他唧唧歪歪，簡直巴不得現在就送走這對惹她極度心煩的新婚夫婦，所以聽完這一番話後，正要送客，不想牧師話題一轉，用充滿縱容和愛意的目光看妻子一眼後，面露為難之色地對主人請求：“親愛的堂叔堂嬸，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能得到應允。我的妻子聽說了郎博恩後，立刻對這所房子生出了無限的憧憬。作為丈夫，我無法不滿足她的這個願望。在離開前，不知可否帶領我的妻子參觀下房子以及房子後面的美麗花園？”
大家十分意外，沒想到新婚夫婦竟會提出這樣的請求，面面相覷之後，貝內特先生大聲說道：“我的好太太，你趕緊帶我這個好侄兒的妻子去參觀吧，千萬不要有一個地方遺漏！我就先失陪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臉上還是笑瞇瞇的，但家裏人都知道他生氣了。
貝內特太太咕噥一聲，在柯林斯先生謙卑的鞠躬致謝中極其不情願地帶著客人開始了參觀。
————
柯林斯夫人在這家太太和女兒們的陪伴下，認認真真地參觀了這座房子裏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連壁櫥手把上不慎沾落的一點灰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親愛的貝內特太太，如果換作是我，我就絕不會允許傭人偷懶到了這樣的地步！要是被凱瑟琳夫人知道，偷懶的傭人就要立刻被掃地出門呢！”
她一本正經地說，完全不顧邊上變了臉色的女主人。
“親愛的威廉，”參觀貝內特太太引以為傲的起居室時，她停在一張用作裝飾的地毯前，用教名呼喚她的新婚丈夫，“我認為這裏如果鋪上來自印度海雷凱的地毯，那就盡善盡美了。”
“說得妙極了！羅新斯的豪宅裏就有好幾張海雷凱地毯，我每次去，必定要細細欣賞一回，每次都覺得看不夠！”
做丈夫的立刻回應。
“貝內特太太，壁爐外鑲嵌的大理石都有裂紋了呢，恕我問一聲，很多年沒換了吧？”
“您的眼神兒可真不錯！這都看出來了！從我生出最小女兒的哪一年開始就沒有換過！”
貝內特太太幾乎是尖著嗓子，憤憤地嚷道。
“應該換上新的才好呢！否則萬一哪天凱瑟琳夫人大駕光臨，被她看到如此寒酸的一幕，豈不是太過失禮？”
“我家恐怕沒有這福氣能讓凱瑟琳夫人大駕光臨呢！”
貝內特太太的聲音更加尖了，肩膀開始發抖，簡直像只快斷氣的老鳥，簡看出不妙，露出擔憂之色，急忙上去先扶住了她。
“哦對了，還有這裏的窗簾和桌布，顏色並不搭配……”
“柯林斯太太，容我打斷下您的雅興，”一直跟在後頭的伊麗莎白忽然出聲，“您的品味不錯，可見出身不凡。只是我有點不懂，您的出身就只教會您在別人家裏做客時旁若無人地到處指指點點？這是出自您牧師家庭的特殊教養，抑或凱瑟琳夫人的言傳身教？”
柯林斯太太的臉微微漲紅，求助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嘴裏結結巴巴地道：“您……您怎麽這麽說話？我絕無惡意，只是好心建議一下而已……”
伊麗莎白冷冷地說：“恐怕是迫不及待地已經把自己想象成這座房子的女主人了吧？”
柯林斯太太被這話嚇得驚呼一聲，呆呆地說不出話。而柯林斯先生終於反應過來，眨巴了下眼睛，勉強笑道：“我親愛的伊麗莎白表妹，雖然人人都羨慕我的這份好運氣，但請你們務必相信，對於繼承郎博恩這件事，我和露西也是萬分迫不得已……”
“柯林斯先生，我很遺憾從前一直沒有人告訴過您，您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伊麗莎白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本來她的臉一直繃著，這會兒倒輕松了起來，說到“傻瓜”的時候，甚至露出個略帶俏皮的笑，仿佛遇到了十分有趣的事。
柯林斯張著嘴巴石化了，而柯林斯太太則再次尖叫出聲。
“哦對了，還有您，”她被那聲尖叫吸引了註意，於是轉向那位眼看仿佛就要暈倒的太太，“本來我一直以為，凱瑟琳·德·布爾夫人既然這麽賞識您的丈夫，想必也和他一樣是個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蠢貨。看到您，我才知道我先前錯得厲害。現在我很好奇，到底要怎樣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才有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替柯林斯先生物色到像您這樣與他天造地設的妻子呢？倘若有機會，我真想去拜見她一番！”
“啊——伊麗莎白表妹，您太過分了！我和我的妻子絕不會忘掉今天因為好心而在您這裏受到的侮辱！”
柯林斯終於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
“為您的好心祈禱吧！”伊麗莎白笑吟吟地朝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其實替您覺得肉疼。凱瑟琳夫人指定的蜜月地馬蓋特明明在肯特郡的最東邊，您卻不惜用路上換兩次馬、花費10先令的不菲代價特意拐個大彎到這裏來向我們炫耀您的幸福，嗯，那就祝你們幸福吧，我真心實意地。”
“太可怕了！竟然得到這樣的待遇！我們一刻也無法停留了！也無需再向你的父母正式告別！”柯林斯先生臉一陣紅一陣白，氣惱無比地戴回帽子，和柯林斯夫人一道急匆匆地往外走去，嘴裏繼續憤憤嚷著，“我一定如實向凱瑟琳夫人稟報今日在此受到的一切羞辱，尤其是你，伊麗莎白表妹！並且，他日貝內特先生殯天導致你們陷入困境幡然悔悟轉而要向我求助的時候，我也不得不慎重考慮救助你們母女的可能性——啊——！”
他慌忙跳起來，以免自己的鞋和褲管被濺濕，但還是遲了，地上突然多出來的一灘水漬已經打濕了他的腳。原來在他憤憤跨出大門的時候，莉迪亞追出來，從碰巧剛提了桶水要進屋的女傭手裏搶過水桶，二話不說就把滿滿一桶水朝他背後的路上潑了過去，見柯林斯先生中招，她跟跑出來看熱鬧的吉蒂哈哈大笑，可憐的小女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咬著手指頭一臉無助地盯不住跳腳的柯林斯先生。
“幹得好，小姐！就該這樣！從他上次敢偷偷找過來打聽郎博恩田產收入開始，老希爾就看這家夥不順眼了！”
向來繃著臉的管家希爾奶奶破天荒地露出笑容，居然稱讚起莉迪亞，於是莉迪亞更加得意洋洋。
“哦天哪，太可怕了！這野蠻的地方！這些野蠻的人!”
和太太終於跳出水漬後，方寸大亂的柯林斯先生改變了原定再去盧卡斯府上轉一圈的計劃，再不想多停留一分鐘，急匆匆地爬上馬車，在身後莉迪亞和吉蒂的笑聲中像被鬼催似地飛快離去。
第 21 章
原本恬靜的午後時光就這麽毀了……
載著新婚夫婦的馬車早已跑得不見蹤影，貝內特府上起居室裏卻還一片愁雲慘霧。女兒們圍著深受打擊以致於倒在椅上起不來的貝內特太太，被她嘴裏不斷冒出來的話給嚇得心驚肉跳，就連剛才還笑得喘不過氣的吉蒂和莉迪亞，這會兒也不敢吱聲了。
“哦——莉齊你這個惹禍精！都怪你，把人徹底給得罪了！那個女人一看就是陰險小人，夫婦倆現在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算計我們一家呢！”
她想象著新婚夫婦此刻面帶奸笑咬耳朵的場景，一陣心驚肉跳，“毫無疑問，”她大聲嚷道，“你們爸爸一旦沒了，屍骨未寒，這女人立刻就會挑唆柯林斯先生把我們統統都趕出去！咱們孤兒寡母，只能去投靠我兄弟加德納，從此寄人籬下，靠我那五千英鎊所得的可憐年息，咱們再也養不起馬，用不起馬夫了！”說到這裏，她又聯想到前幾天雇了輛馬車來參加尼日斐舞會的郎太太，因為被大家嫌棄寒酸，硬是沒人肯跟她說話的場面，就仿佛看到了以後的自己，胸口於是陣陣氣悶，只好像魚一樣地張嘴大口大口喘氣。
“我快不行了——到時候你們也沒人要，一個一個地成了老姑娘，可恨的柯林斯夫婦就當面奚落你們，你們卻一籌莫展，絲毫想不出什麽辦法，因為你們都是被人看不起的窮姑娘……哦天哪，這個家到底該怎麽辦才好，老天還要不要人活下去……”
“夠了媽媽！爸爸還好好的呢，您幹嗎這麽詛咒他！還有，也別罵莉齊了。柯林斯夫婦剛才太惹人厭煩了，我倒覺得莉齊替咱們出了口氣。”
簡見母親越扯越沒邊兒，最小的幾個妹妹被她的話嚇得臉色都發白了，忍不住開口，好阻止她無限發散的巨大腦洞。
伊麗莎白一聲不吭，早沒了剛才伶牙俐齒的勁兒，這會兒只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貼墻根兒站。她要敢頂嘴，貝內特太太一激動，說不定真的就會暈過去。
這會兒冷靜了下來，她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太不淑女了，居然會破功跟柯林斯幹起了嘴仗……
都已經忍這麽久了，再忍忍又怎麽樣捏，難不成會懷孕啊——
好吧，她承認打嘴仗的那會兒是挺痛快的，可是那誰誰不也說了，地球太危險，光靠一張嘴是活不下去的……可是……傻瓜都已經罵出口了，她現在就是想把自己的話給嚼碎了吞回肚子裏也來不及了啊……
對手指……
她眨巴著眼睛，盡量無辜地望著正沖自己鼻子罵的母上大人。
“我說，就這樣吧！”
貝內特先生忽然進來了。
救星來了！
伊麗莎白急忙一點點地往房間門口蹭。
“我的太太，你還是趁早醒醒吧。就算沒今天的事，你也別癡心妄想柯林斯先生會在我死後照顧你們。與其期待這個，你還不如指望我長命百歲，比你和幾個女兒都活得命長！”他看向正往外面蹭的伊麗莎白，擡了下一邊的眉，“剛才幹得不錯。”
“還有你，莉迪亞！“
莉迪亞捂嘴偷樂。
貝內特太太忍無可忍地嚷道：“貝內特先生，就是因為你一直寵著，才會讓她這樣無法無天!你等著瞧，不出幾天，整個梅裏頓，哦，還有整個肯特郡的人就都會在背後笑話她的粗魯無禮了！往後還有哪個紳士敢娶她！”
“哪個紳士要是因為她說了實話而對她生出偏見，那麽他也就配不上我的女兒！就這樣吧我的太太，讓女兒們陪你去鎮上逛逛，買點想買的東西，我保管你很快就會忘記不愉快了！”
貝內特先生轉身走了，伊麗莎白見機也趕緊溜了出去。再不走，她真的要被貝內特太太的叫苦和埋怨給活埋成木乃伊了。
————
貝內特先生“勸”完太太後，依舊回了書房。
伊麗莎白在他書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推門進去。
和她猜測的一樣，他並沒像平時那樣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會兒既沒閱讀書籍報紙，也沒研究什麽他感興趣的東西，而是靠在他的那張椅子裏，目光定定落在窗臺外，神情裏透出絲疲倦。
“莉齊？”
發現女兒在門口探頭探腦，他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
哪怕平時表現得再玩世不恭，出了這樣的幺蛾子，他心裏肯定也不好受吧？
就像皮膚上的一處傷口，平時貼著藥膏，雖然大家也知道下面的真相，但心理上總覺得舒服些。現在非要把藥膏給揭了，傷口一下大白於天，見了難免總會有點鬧心。
伊麗莎白這會兒真的為自己剛才的沖動感到後悔了。
一時忍不了氣，罵了對方一通又如何？還不如像以前一樣，大家都面上帶笑，客客氣氣地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裏呢——她們一家幻想柯林斯先生以後真的會手下留情，而柯林斯先生則幻想自己以後會是世界上最慷慨無私的繼承者。
“爸爸，真的對不起，讓你難過了。我應該更克制一點的。”
她走到貝內特先生的身邊，誠懇地向他道歉。
貝內特先生聳眉，笑：“莉齊，我是感到有點遺憾，遺憾以後大概再也沒機會能欣賞到我那位表侄出類拔萃的修辭文采和妙語如珠。當我無聊的時候，我想我會非常懷念的。”
伊麗莎白忍不住笑了出來。
“爸爸，你和媽媽為什麽不試著再生個孩子呢？倘若咱們家有個弟弟，何至於要這樣受外人的氣！”
她趁機問道。之前她和簡私下裏也數次議論過這個話題。
貝內特先生顯得很驚訝，又或者，覺得和這麽大的女兒討論這個問題有點尷尬吧，幹笑了下，含含糊糊地道：“我和你媽媽都老啦！要是沒別的事，你還是去安慰安慰你媽媽吧，她今天可氣得夠嗆……”
伊麗莎白不為所動，幹脆說道：“爸爸，我不覺得談論這個問題有什麽不方便。我是認真的。您才五十歲，媽媽更年輕，才四十多。既然你們能生出我們五個姐妹，為什麽就不能繼續生個弟弟？”
貝內特先生苦惱地抓了抓頭發，見二女兒就是不走，只好說道：“我和你媽媽自然想生個繼承人，只是從前生了莉迪亞後，你母親就一直無法懷孕了。現在莉迪亞都十六歲了，我們自然早沒了指望。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吧……”
伊麗莎白本還想追問下去，只是見他已經起身站到地球儀前，撥弄了下球體，隨後指點著告訴她，這裏是英格蘭，這裏是歐洲大陸，這裏是遙遠的東方世界……顯然是想轉移她的註意力，便配合地打住了。
這方面向父親打聽過多的話，確實不大方便，而且貝內特太太那邊的事兒，他也未必清楚。簡和母親關系不錯，還不如讓簡去打聽，看看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伊麗莎白陪著父親欣賞完反映著時下最先進地理概念的地球儀後，向貝內特先生道了別，離開書房。
————
當天晚上，伊麗莎白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簡敲門進來了，姐妹倆於是鉆進了一個被窩。
“怎麽樣？”
伊麗莎白有點緊張地問。
“媽媽說還有，就是不大準而已。”
簡說道。
伊麗莎白呼出一口氣。
還沒絕經，那就表示有希望呢！
姐妹倆繼續一陣悄悄話後，伊麗莎白若有所悟。
據簡說，貝內特太太生完吉蒂，因為已經連生了四個女兒，發現再次懷胎後，心情就一直忐忑不安，每次去教堂都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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