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淵谷較之白日來說更是靜謐，幾乎無人走動的聲音，而在為止的角落中，卻有著不少融於夜色的眼睛在靜悄悄地註視著這谷中的一切。

屠蘇在之前和慕靈被大家夥澆了一身的水，與慕靈告別後就是回了房間，坐於床邊將濕透了的鞋脫下，卻是不經意間瞥見了案踏上的龍紋，在淵谷的許多地方，似乎……都能看到這樣的龍紋。

他將鞋子擱置在一旁，眼中的情緒未再加以收斂，手指從那龍紋上緩緩撫過，沈思著沒有開口。

雖然他只在天墉城藏經閣的古書中見過關於龍的記載，但也十分確定，湖中所見的那個大家夥就是一條龍，還有，當初見到南華露出的那只青色巨爪，自閑山莊幻境中所聽見的那記吟聲也與今日的龍吟十分相似，而他在淵谷，也處處感覺它與外界的不同，而慕靈……

他的手指蜷了蜷，眉宇間皆是深思，雖已隱隱有了猜測，卻也並未讓自己再深想下去。

他長吐了一口氣，將外衣脫了下來放在一旁，又解開了衣帶，將白色的褻衣褪下，露出了精壯的胸膛與肌肉分明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腹。

“悶葫蘆，我娘讓我給你送衣服！”此時慕靈風風火火地推開門就是走了進來，她話音剛落，一擡頭就是見到屠蘇手中拿著褻衣，光著上身錯愕地看著她。

慕靈頓時就是瞪大了眼睛，楞楞地看著屠蘇濕發淩亂地披在背上，睫毛上沾著些水珠，襯得眼神濕漉漉的，像是透著粼粼的波光教人移不開視線。

屠蘇反應過來後忙披上衣服，面色漲的通紅像是要滴下血來，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要將手放在哪裏，有些結巴地說道，“你……你怎麽突然進來了。”

“我……我……我走了！”慕靈此刻才是覺得害臊丟人，窘迫地咬了下唇，慌忙地將衣服往桌上一放，轉身就是跑了。

“慕靈……”屠蘇忙在後面喚了她一聲，卻只見她捂著鼻子逃的飛快，視線放在放在桌上的衣服，他的唇角不禁就是泛起淡淡笑意。

慕靈捂著鼻子直接一路跑回了她娘的房間裏，趕緊推開門就是跨了進去，緊關上門後才是氣喘籲籲地靠在門上。

她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見沒有流血才是松了口氣，“還好沒流鼻血，不然被悶葫蘆看見了多丟人啊！”

“靈兒，”婉姨在內屋聽見她的聲音就是掀開紗幔走了出來，見她跑得鬢發淩亂就是嘆了口氣無奈道，“你怎麽慌慌張張的。”

“娘，我沒事。”慕靈吐了吐舌頭，要是娘知道她看見了悶葫蘆沒穿衣服的樣子說不定要怎麽念叨她了呢。

“你啊，長這麽大了，還跟個小孩似的沒個安靜時候，”婉姨微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倘若娘不在了，誰還會……”她的聲音突然一頓，眼中的溫情迅速褪去，替之的是一抹化不開的悲傷。

“娘，”慕靈沒有看出她娘神情的變化，倚在她娘懷裏，撒嬌著說道，“娘會一直在我身邊的，無論以後我去哪，都會帶上娘！”

婉姨將手輕放在慕靈背上，垂下眼眸，眼中卻是閃爍著淚光。

娘又何妨……不想永遠待在你身邊……

…… ……

懸崖邊上，夜風習習，拍在身上只留下如刀割般刺骨的疼痛。

南華身著著繡有金色龍紋的黑色長袍，背手站於懸崖上，衣袂在空中浮動著，墨色的長發不時拂過眼眸，卻未讓他的神情有絲毫變化。

過了片刻，屠蘇也是由青葵帶著來到了懸崖之上，自從來淵谷後他就沒有見過南華，沒想到，南華會派人讓他前來此處。

“想不到有一日，還能再見到你，”南華並沒有回頭看，擡眸看著遠方，淡淡開口，“慕靈承蒙你照顧多時，我自會感謝你。”

“不用，”屠蘇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我不為誰而照顧她，一切只是隨心而為。”

南華卻是嗤笑一聲，收回視線，轉身望著他，又問道，“來到淵谷，你就沒有什麽好奇的地方嗎？”

屠蘇迎著他的視線，平靜道，“雖有好奇，但從未想過深究。”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那就立刻……”南華的眼神頃刻間變得冰冷，似冰錐般狠狠刺在他身上，“離開淵谷，離開慕靈。”

“我會離開淵谷，但不會離開她。”若是只言片語就退縮的話，那他便不是百裏屠蘇了。

“你只是區區一個凡人，不配留在她身邊，”南華的話毫不留情，眼神淩厲地與他對視，“而你的師尊紫胤真人沒有告訴過你，凡人，不能與異族結合？”

屠蘇的拳頭緊握著，卻是目光炯炯地望著南華，“我百裏屠蘇，自幼背負煞氣，被同門師兄弟當作怪物對待，那我……豈不也是異族？”他說完轉身就是要走。

“百裏屠蘇！”

在他身後的南華語氣中頗難得帶了絲怒氣，屠蘇的腳步卻並沒因他這一句而停下。

“你可知她是應龍一族殘餘的最後一條血脈！”

“應龍……”聽到這二字時他的腳步倏然停下，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幻著，腦海裏不禁回想起夢境中看見的那條黑色巨龍。

——“倘若有一日吾修成應龍，必帶你游遍這世間山河……”

“呃……”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顯露出痛苦神色，雙手緊緊捂著頭，只覺得頭痛欲裂。

南華又上前一步，語氣沈重道，“你又可知，因她先祖與凡人結合，應龍一族的血脈不再純凈，她的身體根本負荷不了本身的力量，她的性命……隨時堪虞。”

“你說什麽！”屠蘇強忍著頭痛，不敢置信地看著南華，唇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天際在此時突然躍出了第一縷陽光，南華不再理會他，眸光深沈地看著天際方向，那一輪旭日宛如浴火重生般，掙紮著從地平線處升起。

“天快亮了。”

一切，都要變了……

…… ……

婉姨躺在床上，看著摟著她的腰睡在一旁的慕靈，憐惜地用手撫著慕靈的發絲，放眼看向窗外，天空已是泛起了魚肚白，神情不免就是黯然下來。

“悶葫蘆……悶葫蘆……”熟睡的慕靈突然就是囈語著喊著屠蘇的名字。

婉姨低首看著她的嘴角彎起，似乎做了很好的夢，“靈兒長大了，也有喜歡的男孩子了，”婉姨的神情異常滄桑，“只可惜，那百裏屠蘇是一凡人，只怕你們之間……會多有坎坷 ，”她的手輕撫上慕靈的臉龐，一行眼淚順著臉龐滑落，“娘只希望，你能活得快活，能每天都露出笑顏，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婉姨溫柔地註視著她，溫熱眼淚靜靜地淌落，帶著無盡的留戀。

我的孩子……

…… ……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照進，打在了慕靈的臉上，她只覺得臉上熱熱的癢癢的，撓了撓臉就是睡眼朦朧地醒了過來，卻是發現她娘並沒有睡在她旁邊。

她揉著眼睛，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娘，娘？”

偌大的屋內，卻是無人回應她。等她走到外屋時才是看到桌上有一封信，便疑惑地朝它一步步走去。

“轟——”

“轟——”

就在她走過去要拿起信時，天上突然有著無數烏雲蔓延開來，雷聲從其中不斷響起。

她不免奇怪地看著窗外的天空，淵谷有龍族庇佑，向來不會有這樣的天氣。

不過她只是疑惑了一陣，然後便是將視線放在信上，看著上面的字臉色卻是一點點變差。

“嘭——”

她後悔了一步，一旁的凳子便是被撞倒在了地上，咕隆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不可能……不可能……”她眼眶中盈滿了眼淚，手顫抖著，信便是落在了腳邊。

榣山。

慳臾在桃花樹下提著酒壺往口中灌著酒，看到天邊雷聲乍響，酒壺一下子就是從手中摔下，呆呆地看向那方向，似是感應到什麽，嘆息一聲，卻只剩痛心而卻無可奈何。

一切，都是蒼天對當初罪孽的懲罰……

一座雄偉的大殿座落於淵谷靈氣最是充盈的地方，周圍青山縈繞，綠水淙淙，仙禽靈獸在其中游玩嬉戲，宛如與世隔絕。

殿中掛滿了白色的紗帳，紗帳下皆系著一枚小巧的仙鈴，被風一吹，不僅紗帳曼舞在空中，仙鈴更是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美妙異常。

而如今，這裏卻是死氣沈沈，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紗幔也是一動不動地垂掛著，將裏面的一切變得朦朧而不可視。

“啪——”

沈重的殿門驟然被人推開，狂風湧入，所有的紗幔都是在空中狂舞著，仙鈴叮叮響著，一聲更比一聲急促。

慕靈邁入殿內，雙眼淚意朦朧，快步往前跑去，拼命地將那些紗幔扯開，嘴裏帶著哭腔喊著，“南華哥哥，南華哥哥你出來！南華哥哥！”

南華盤腿坐於正殿的高臺上，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一般，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慕靈最終還是到了他面前，紅著眼眶望著他，“南華哥哥，我娘呢？”

他沒有擡頭望她。

“她已去了龍冢。”

狂暴的雷聲不斷地響起，宛如要劈開這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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