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不疾不徐地流動著，偶有幾條小魚調皮地躍出水面，掀起小小的水花，也有著魚群爭相前游，在水面下上下浮動著。

有幾只商船從遠處緩緩駛來，由一小小的黑點逐漸變為一龐然大物。

水面依舊平靜，唯有微風尚能吹起些許波瀾，突然間，一處陰影從水面下逐漸變大。

“嘩——”

一大串水花被濺開，慕靈浮出一個頭來，水滴從額頭緩緩淌下，從下頷低落，衣服都緊緊貼在身上，隱隱顯露出些曲線。

她用手胡亂擦著臉上的河水，這才覺得視線清楚了些。

在望見這驟然開闊的視線與那陌生的環境她才是確定自己已離開了淵谷，當即興奮地拍著水，嘴角也是愈發上揚。

“我終於出來了！”

商船上此時一長著虬髯胡的中年男子正一人站在船頭，看到江上有一抹嫩黃色，定睛一看，卻竟是一個姑娘浮在江面上，忙朝其他人喊道：

“快拿繩子來，有人溺水了！”

慕靈正穩穩地浮在水裏，認真地將鉆進袖子裏的水草一根根取出來，卻哪知，一個巨大的陰影倒映在水面，突然從身後將她整個人覆蓋住。

這是什麽啊……

她楞楞轉過頭，看到一艘足有三丈高的商船就這麽出現在她面前，頓時就是傻眼了。

此時一根麻繩從船上扔了下來，那長著虬髯胡子的中年男子探出大半個身子來，聲音如同悶雷般震耳欲聾，雙手合攏沖著她喊道，“姑娘！你不要怕！抓緊繩子！我們拉你上來！”

她在水中游了一日，早已厭倦這身上沒一處幹的感覺，見船上有人要拉她上去，眼珠一轉便一手輕松地拽住了繩子。

那位聲音大如雷聲的大叔正和其他幾人拉著繩子時，一個身著白色長衫，身材有些削瘦，滿是書生卷氣的男子便朝他們走了過來。

只見他右手往身後一背，眼睛一瞪，左手指著那大叔便是忿忿道，“劉大叔，我聽廚娘說，是你我的珍愛之書用來燃火燉魚呢！”

“林公子啊！”劉大叔見到林昊反倒是一臉激動，“你看我們現在正在救人呢，那人還掛在繩子上呢，我松不開手，要不你先幫我拉一下她吧！”

“什麽？”林昊臉色頓時一變，搖著頭痛心說道，“人命關天，你為何不早與我說！”

劉大叔：“……現在說應該也來得及吧……”

林昊一副不想與他多說的模樣，彎下腰，斂起袖子露出白瘦的胳膊，劉大叔見狀也是發力將繩子往上猛拉著。

林昊小心地探出頭，剛想伸出手，卻見一模樣嬌俏可愛的姑娘將腦袋探了出來，圓溜溜的眼睛正與他對上，身體便是一僵，像是碰到妖魔鬼怪般把手快速縮了回去，還敏捷地往後躥了好幾步。

慕靈自然沒在意他，腳在船身上輕輕一蹬，翻身便輕輕松松地落在船板上，然後便頗為得意地拍了拍手。

若非下面是水，無處發力，這麽點距離，她輕輕一躍就能上來了，又何必那麽麻煩。

“你你你……”林昊見她上來便是站得離她遠遠的，手指不住顫抖著指著她，“你”了好半天這才不敢置信地吐出接下來一句，“你是個姑娘？”

那臉比姑娘家都白的男人幹嘛那麽驚訝……

慕靈在心中不屑地腹誹了一句，然後便是猶豫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

難道她……長得不像個女的？

就在慕靈好不容易離開淵谷之後，晴雪也是與陵越一同回到了天墉城，卻在山門口就遇見了一臉焦急等待著的芙蕖。

芙渠見他們二人出現便忙不疊上前，揪住陵越的衣袖，眉頭緊擰在一起，“大師兄，你總算回來了，屠蘇出事了！你們趕緊先跟我去天燁閣吧！”

晴雪與陵越相視一眼，從對方眼裏都是看出了凝重，雖心中都是忐忑，但都是耐下了性子快步朝天燁閣走去。

…… ……

自他們三人從掌教真人殿中出來時臉色都是十分難看。

“陵端實在是太過分，屠蘇好歹也是他的同門師弟，他竟如此咄咄逼人！”想起陵端在殿中句句於屠蘇不利的話芙蕖心中對他便更是厭煩，恨不得這輩子都再也不用看到她。

晴雪從他們的嘴中也是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肇臨蹊蹺被殺，她心中雖也多有傷感，卻也不相信這會是屠蘇做的事，“他一定不會做殘殺同門的事！”

以為他是韓雲溪，韓雲溪一定不會做這樣的事！

陵越略為沈吟，“我也相信屠蘇的為人，此中必有誤解。只能待我仔細探查，也好洗刷屠蘇的嫌疑。”

“我與紅玉姐也相信屠蘇，”芙蕖憤然道，“但陵端卻死咬著說是屠蘇殺了肇臨，我們怕屠蘇再出事，所以……才偷偷將他放了的。”

“你們實在胡鬧，”陵越秉著天墉城戒律低聲斥責了芙蕖一句，但憑著私心卻又嘆了口氣道，“卻也情有可原。”

“那雲溪他現在去哪了？”晴雪忙不疊追問道。

“我們也不知道，”芙蕖有些無奈，“當日他匆匆離去，也不知能去何處。”

陵越聽聞眸底浮起淡淡的憂愁，屠蘇因煞氣從小生活在天墉城，此番踏入人間，也不知過的可好。

晴雪也是一臉的喪氣，緊抿著嘴唇不再說話。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雲溪，可現在……他究竟又去了哪裏……

悠揚的笛聲游蕩在如水的涼風中，周圍的村落炊煙裊裊，孩童們歡笑著嬉鬧，偶有幾位老者長須飄飄，盤坐在榕樹底下，擺上一盤棋子，倒也怡然自得。

屠蘇背負著焚寂劍，途徑這些地方卻不由心生悵惘。

若烏蒙靈谷還在，或許……他也會過著這般簡單卻又幸福的生活吧……

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到河邊，只要渡過了這條河，便是琴川。

而那河邊，只有一艘簡陋的小船，那渡船人乃是一位白發老人，正端坐在船尾吹著豎笛，而剛才悠揚的笛聲，大概也是從他這而來。

屠蘇並沒有開口打擾他，只覺聽著這笛聲，心仿佛平靜了些，思緒也只是專註地放在這旋律之上而已。

片刻過後，老人才是徐徐收起笛子，側過頭笑問著他道，“年輕人，可要渡河？”

“是，”他輕點了點頭，“去琴川。”

老人慢條斯理地打量了他一眼，眼中的神情卻有了微妙的變化，撫著白須直言道，“你眉間煞氣逼人，此本該萬惡之人該有，但你又氣宇軒昂，眼中盡是正氣，”他緩緩搖了搖頭，“怪哉怪哉。”

“您能看的出？”屠蘇心中微感驚訝。畢竟，這老者身上並無特殊之處，也並無法力，又如何能看出他的煞氣。

老者笑道，“老夫活了七十餘載，睹人無數，方才能一眼看出你的不同之處，只是……”他笑著搖頭，“怪哉憐哉卻又有可喜之處啊。”

屠蘇原本還想問，卻見老者擺了擺手，“老夫上了歲數了，你只當我老頭子胡說罷，上船吧。”

雖聽他這麽說，屠蘇仍覺得他高深莫測，這樣的感覺，他從前只在師尊身上感受過。

可他既不想說，自己也不能勉強於人，也就閉口不再談這事，邁步上了船。

湍急的河流橫亙在兩岸陡直懸崖之間，懸崖之上樹木橫生，綠葉繁茂，不時有著嘹亮的鳥鳴聲響起，彼此交相錯合，倒也別有一番韻律。

屠蘇挺拔立於船頭，望著這青山綠水，卻只覺心胸開闊了些，多日來積於心底的苦悶方才消散了些。

老者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搖著船槳朗聲道，“心有郁積，便該在這山川河流間多加逗留，方才能明山之高闊，水之明澈，疏於郁結，才得肆意痛快！”

“從您的笛聲中我便知您是暢快豁達之人。”屠蘇側過臉，郁結消散，臉色也是好了許多，嘴角也是輕挽。

老者爽朗大笑了幾聲，“人生短短數十載，自要豁達而活！可這道理，古來又有幾人能懂！”

聽聞此言他眼底卻是一陣黯然。

只是，這世間豁達而活之人又有幾個。

他身負焚寂，本就兇險；族人又被屠殺，本就是血海深仇；被同門誤解，本就前路渺茫……

老人輕搖著船槳，瞥了表情落寞的他一眼，卻是突然開始吟唱起漁歌詞。

“……四肢安穩一漁舟，只許樵青相伴去。 滄洲大勝黃塵路。萬頃月波難滓汙。阿儂原是個中人，非謂鱸魚留不住……”

蒼老的聲音回蕩在這山川河谷之中，卻是久久不曾消散……

第二卷 琴川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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