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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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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去搬了張椅子給她, 蘇葉小心地坐上一個角落。

顧琰問:“你蘇家在宣州即有如此產業, 哪怕破敗, 也不至於淪落至此。留下的銀錢只要小心, 該夠你下半生安然無憂,為何會至於今日?”

蘇葉就哭道:“父兄一死, 縣令失責, 家中餘錢都被仆役與叔父卷走。往日與我家交好的訪客在我父親死後避我如蛇蠍,他們怕我去求他們幫忙。我家中長輩幹脆為我指了一門婚事,想將我快些嫁過去。我也算是認清事態炎涼,人心冷暖, 決心不與他們往來。”

眾人惋惜。

蘇葉:“我也曾以為我活不下去,家中僅剩我伶仃一人,孤苦無依,還是一個頂不上大用的女子。我連家人的後事都處理不好。我身無分文,留在常州亦是一死,還要受人白眼嘲笑。我在靈堂前跪了幾日,香燭燒盡,腹中幹餓, 便慢慢打定註意,我要替我父兄報仇,我不能就這樣跟著死去。要是我也死了, 沒人再知道此事。”

“縣衙中的縣丞良心未泯,悄悄同我透露實情,替我開了出城的文書。告訴我, 若是想要探尋真相,就往荊州這邊來。可是來了這裏,也是死路,要我做好準備。”

蘇葉唇角用力,聲音顫抖,努力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我帶著幾件幹凈的衣服,順著災民的隊伍一路北上。吃過土,挖過樹根。民女自幼錦衣玉食,未曾過過這樣的生活,好在路上有人幫忙照拂,走了近一年,才終於到了荊州。”

她說著喘了喘。心裏太委屈了,憋了好幾年,都沒個可以吐露的地方。眾人給她時間平覆,也不催促。

方拭非遞了方娟帕給她。

蘇葉:“我起先並不知道琳瑯布莊,只是在江陵各處討生,能要我做工的地方實在不多,只能混個溫飽。後來我在別家店裏看見了我家店鋪印記的貨物,左右追問,才知道了琳瑯布莊。之後我便求著布莊對家的攤主,讓我留下做工,每日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她說:“我本以為要繼續看著布莊每日昌隆,也拿他們束手無策,沒想到竟還有這一天!”

方拭非:“那你看出什麽了嗎?”

蘇葉一張小臉滿是堅毅,點頭道:“是。那馬氏商戶每次從外面帶了各地的貨物回來,就只賣給琳瑯布莊。一進城,直接將貨物運到琳瑯的店前,但他本人從不出面。他二人在明面是,應當是沒有見過的。”

方拭非說:“這次刻意避開了吧?未免做得太過明顯。既然是普通生意關系,那麽見一面,談清楚細節,討價還價才是正常。”

蘇葉繼續說:“馬氏商戶進入荊州城之後,曾悄悄去拜見過縣令,除此之外,便一直呆在自己的家中,避不見客。他不是荊州人士,在此處也沒有別的朋友。會有人替他準備好出行的貨物,直到下一次準備妥當,就載著商隊出行。行事間謹慎非常,看不出紕漏。”

“而琳瑯布莊的掌櫃從未去找過縣令,一直只在家中與布莊間行事。我不知他過去是做什麽行當了,曾試著與人打聽,但沒有結果。布莊生意一直興隆,那掌櫃的吃穿用度,卻很樸素。每天離開之前,必先慎重點清銀兩,存放在鋪中,從不帶回家。至於最後銀兩去了哪裏,我不知道,但我猜測,那布莊本不是他的,他只是代為管理。”

方拭非:“那馬氏與琳瑯布莊的人並不相識嗎?”

蘇葉搖頭:“馬氏的院子坐落在江陵府南面,我不知道那屋子的地契是不是寫的他的,但平時沒人住的時候,會有一位奴仆過去打理。而打理舊宅的奴仆,就是掌櫃家中的仆役。”

蘇葉說:“那馬氏商戶在各地無往不利,已不是第一次行騙,也定然不會是最後一次!他之所以如此猖狂,正是因為他每到一個地方,便能迅速與當地官府打通關聯,甚至能請得一方縣令紆尊替他作保,要說這生意的背景來路,與朝廷毫無關聯,我是不信的。”

方拭非不由呼一口氣:“喔。”

女人在尋人查案這方面,要細致起來,真是叫人嘆服。

方拭非好奇道:“他們這樣四處奔波,能騙到多少錢?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做生意不好嗎?也不怕惹禍上身,反自食惡果。”

蘇葉大聲道:“我不知道別處他能騙到多少錢,但在宣州那次,他們騙到了過萬兩白銀!除此之外,還趁著城中動蕩,災荒肆虐,低價掃過了一批上等貨或,轉到荊州或別處十倍售賣。左右加起來,餘利應當有近兩萬兩。”

方拭非掐著手指算了一下,仰頭大笑起來道:“我全年的俸料、職田,什麽的都加起來,也還不到七十兩銀子!我得做三百來年的官,不吃不喝,才比得上他行騙一次?”

顧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不過區區八品。”

像他,三十年就夠了。

方拭非簡直被氣得面目扭曲:“那這樣說來,京城的幾家商戶,被騙的還算少的?”

也是,京城裏的商家素來精明謹慎,尤其是在西市的地頭,往來都是各種權貴,還要與宮中交易,於京中各路權勢,把握的比較清楚。

顧澤長雖然是五殿下,但也是出了名的不受寵。幾位掌櫃關系要好,時常會湊在一起討論,對於第一次的大額交易,心存戒備,能被坑成這樣,已經算對方厲害了。

顧琰說:“但你家之前的貨,已經銷的差不多了。何況那是你兄長親自簽的商契,算是合法買賣。僅憑你的證詞,並不能證明琳瑯與縣令有所勾當。”

更重要的是,區區一名縣令,絕不可能將手腳伸得那樣長,還能出面請動江南的官員替他作保。他沒那麽資格。

顧琰最擔心的,是牽涉其中的人,或許跟三殿下有關。畢竟京城的事,起初就是因他而起,五殿下受其蒙騙,才會有接二連三的禍事。

顧琰不喜歡這個老三。老三平日鋪張浪費,橫行霸道。可皇子身份尊貴,太子死後儲君之位空懸多年,他是大熱人選。隨意擺個酒宴,投個商鋪,就會有大把想與他結交的人把銀錢送到他手上。所以顧琰並未留意多心。

如今看來,怕是還不簡單。

蘇葉見幾人都不出聲,也不敢多言,只能希冀地看著他們。

林行遠跟方拭非大眼瞪小眼。

林行遠做了個“馬蜂窩”的口型,然後悄悄指向顧琰搖頭。

方拭非回身道:“雖然難以定罪,但找他們不痛快,總是可以的。顧侍郎,下官提議,不如用拖。以貨物來源不正當,需要詳細調查為由,先扣押他們商鋪中的外來貨物,允諾等查清之後再予以歸還。還可以每日找人去他們店裏逛一逛。拖到他們難以正常經營,然後再慢慢查。順便找人在明處盯著那馬氏商戶,要對方不得輕舉妄動。只要損了他們的直接利益,總能將幕後之人逼出來。哪怕只是小魚小蝦,也好有了下手之處。”

顧琰不讚成道:“方拭非,權責可以強硬,然手段應當柔軟。”

方拭非:“事到如今,若還是手段柔軟,如何撕破他們的臉皮?”

顧琰:“你要的,是撕破他們的臉嗎?你是要打碎他們的骨頭!”

照蘇葉證詞,商戶行騙一案,所涉金額比他預想中要嚴重得多。那麽多銀子未曾繳稅,最後去了哪裏?那人想用來做什麽?都是一個大問題。

他從來不喜歡參與皇權爭端。倒不是惜命,可也不想死得太難看。

顧琰愁眉緊鎖,閉上眼睛思量片刻。

他也不是一個喜歡糾結的人,想半天覺得要煩了,幹脆就照著方拭非的做。

“罷,的確要有些手段。否則僵持不動。”顧琰對著身後的兩名侍衛道,“你們明日,去縣衙調幾個人來。如果調不出,那就直接去琳瑯布莊,以我口令,壓下一部分貨物。”

侍衛道:“是。”

顧琰又對剩下一人道:“你,替我送封書信回去。不可假手於人,交到陛下手上。”

“是。”

林行遠整個人都懵了。

不,不是,這做法最大的問題不是強硬不強硬,而是無恥不無恥。好歹京師來的官員,用這樣下作的手段欺負百姓,你二人的良心都不會痛嗎?!

顧琰疲憊道:“你先下去。”

方拭非等人領命退下。

蘇葉跟在幾人身後一起走了出來。叫道:“使君。”

方拭非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叫我方大哥就好。”

“方大哥……”蘇葉紅著眼問,“我父兄,還有能昭雪一日嗎?你盡管實言相告。我並無怨言。”

方拭非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但我等離京來此,所求便是為了此事。是非公道,要走著瞧。你既已堅持到了現在,也不在乎多這一兩日,對吧。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方大哥帶你去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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