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琪又一次被痛醒，再睜眼時，周南果然伏在她的床邊小睡。

雖然痛著，但她怕吵醒周南也不敢隨便亂動。他昨夜去公司看了一夜的文件，今天又來得這樣早，肯定是一宿沒睡天一亮就直接過來了。天琪看著他的臉，這些日子的疲憊早已全部印在了眉眼上，他連在睡夢中都是微微蹙著眉的，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撫平。

手伸在半空中，記憶卻如泉湧。

“周南，你能不能不要總是皺著眉？連睡覺都這樣……這樣不好看而且……”天琪趴在自習室的桌子上，側頭看著剛剛睡醒的周南。

在大學的時候，周南常常會去自習室學習，她也就自然而然地黏了過去。有一陣，在考試之前恰巧又碰上學生會有事，周南每天都很忙，因此那天竟然在自習室睡著了，她撿了個便宜，一下午什麽書都沒看，光看周南的睡顏去了。

他睡著的時候依舊很正經，甚至有些嚴肅，看著他緊緊擰著的眉頭，她幾次都想出手把它撫順。

周南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眉心，低聲問：“而且什麽？”

沒想到天琪難得地羞澀了，小聲咕噥道：“而且萬一……萬一將來生的小孩也天生就擰眉頭怎麽辦？”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又是一皺眉，收拾好桌上的資料就要離開自習室。

她當然也不會再留下，趕緊拿了東西就追出去，等出了門還一本正經地追著他問：“真的！萬一真的以後的孩子也像你一樣天天皺眉怎麽辦？”

她嗓門不小，一路路過的行人聽到了她的問話無一不會側目。周南被她問得窘迫，猛然一停，瞪著她：“你到底每天都在想些什麽？”

“想你啊。”她答得極快，好像是理所應當一樣，沒有半刻遲疑。

饒是周南，對著她這樣直白的回答也要面紅耳赤。

想起當時他在她的笑容中狼狽地跑走，天琪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其實她不過是在逗他，卻沒想到他當了真。

她不想他皺眉，不過是希望他能永遠開心，永遠不要有煩惱的事，她希望往後她看見他的每一天，都只看到他的笑臉。

只不過，現在似乎不太能實現了。

天琪收回手，重新閉上眼睛默默與疼痛抗爭。窗的方向有陽光照射進來，她感受到了溫暖，卻也知道那並不是觸手可及。

下午的時候，周北來了醫院看天琪。

再見到天琪的時候，周北驚訝過後只剩心疼。

這才隔了多久，天琪竟消瘦了一圈，原本就不胖的女孩現在看來更是虛弱可憐，她手上還掛了幾個吊瓶，臉色比往常要慘白得多，見周北來了，她朝她笑了笑，卻還是從前乖巧的模樣。

周北不忍心露出難過之色，也對她笑了笑，放下手中提著的東西，朝床邊走了過來。

“一直沒過來看你……最近好些了嗎？”

周北不想客套地說話，但一時也沒找到什麽適合的話說，她看了看天琪，又看了看坐在一旁陪著天琪的周南。

“挺好的。”天琪笑著答話，然後用眼神示意一旁默不作聲的周南給周北讓座，周南沈默了幾秒，起身替周北搬來了另一張凳子。

“坐吧。”

周南說完又坐了回去，周北這時才仔細看了眼自己的弟弟，他的眼中布著血絲，近一點還能看到他下頜上長出的胡渣，一臉的疲憊很明顯。周北又一次驚訝了，周南是如何整潔的人她怎麽會不知道，他幾時會容得自己弄成現在的樣子。

想也不用想，天琪的病對他的打擊太大。

周北移開了目光，勉強對天琪一笑。“現在你是什麽個情況？打算什麽時候做手術呢？”

天琪頓了頓，沒有馬上接話。“大概……很快了吧。醫生說就等情況穩定了……我覺得我現在的情況還不錯。”

周北點頭安慰道：“那就好，等手術過後一定能好起來的。”

“嗯。”天琪沒有再爭辯，其實手術過後能不能好大家都心裏有數，只不過都將希望放大了而已。

三人都沈默起來，周北與周南平時本來就話少，如今這個情況，周南更是不想多說什麽。周北又與天琪隨便聊了幾句，她怕打擾到她休息，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走，可誰知天琪卻叫住了她。

“周北姐等一下！”

周北已經半起身，聽見天琪叫她後楞楞地又坐了下來。

“有什麽事？哪裏不舒服？”

周南比她還問得快。

天琪有點尷尬，微微搖了搖頭，“沒什麽，我沒事。”她看看周南又看看周北，最後略帶抱歉地對周南說：“周南，我想喝豆漿了，你能幫我去買嗎？”

話一出口，周南和周北都有些詫異，周南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起身去拿脫下的外套。

“有什麽事就找醫生。”他又回頭看著周北，沈沈地說：“幫我照看一下。”

“好……”不等周北應他，周南已經走了出去。

天琪探頭看了一眼，輕輕呼了口氣然後對著周北說：“周北姐，坐過來些吧。”

周北點點頭，“你有什麽想和我說的？”

“被你看出來了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周北知道她生病要比周南還早，她還曾讓周北替她瞞著這個消息，現在她突然叫住周北，肯定是有什麽要和她說。

“你是自己告訴周南這個事的？還是……”

“有些突然，我沒打算這麽早告訴他的。”

“哎。”周北嘆了口氣，“那小子……肯定很難過，他很少有這麽沒精神的時候，卻次次都是因為你。”

周北的話並不是責怪，但天琪聽起來依舊覺得很難為情。她低下了頭小聲說：“對不起……”

周北笑了笑，“我沒有怪你。”

天琪卻搖頭道：“我之所以遲遲不肯告訴他，就是怕他這樣不顧自己地累著難過著。”

周北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他遲早要知道的，放心吧，我說過周南沒有那麽脆弱的，只要你們一起面對總能……”

“不，周北姐，這不是我們一起面對就好得起來的事。”天琪打斷周北的話，她看著她，眼神很是無奈。“周北姐，你不知道，我手術能好的幾率太低了，而且就算好了也多活不了幾年，我不想他一直這樣為我擔心的活著。”

周北楞了楞，她收回手，“可周南也不會希望你就這樣放棄。”

“我並沒有打算放棄，只是結果不管是哪一種都太讓人受不了了。”天琪停了一會，心疼地繼續說：“周北姐你也看到了，這才多久？周南已經把自己折騰得不像周南了，他是個多驕傲多精致的人，可卻要為了我變成現在這樣，我怎麽看得下去？”

“他……”

天琪移開了目光，“他很認真，也很執著。我從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了，所以我生病了，他不可能不管不顧，並且他肯定要照顧好我，但他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我不能拖著他，我有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就夠了。”

周北垂下了眼，她已經不知道該要如何勸天琪了，但不一會兒卻又聽天琪問道：“周北姐，你還記得你給我說他小時候的事嗎？你看，他因為你受傷了就自責、難過那麽久，而他又一直覺得自己曾經辜負了我，可我們才在一起這麽短時間就出了這樣的事，那我如果真的死了，他又會怎麽樣？”

“大概會……”

“大概會一直愧疚吧。”

天琪接了周北的話，說出了最真切的可能。周北看著她有些發楞，她不得不承認天琪很了解周南。

無言以對，周北輕嘆著看向窗外，“那麽，你打算怎麽辦？不管是生是死，他總會知道。”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我本來已經有了個打算。”她頓了頓，聲音哽咽了些：“我本來想，再晚一些，再晚一些的時候就離開他。”

“什麽？”周北側目回來，難以置信地盯著天琪。“又離開？像四年前一樣？你瘋了嗎？”

她點了點頭，肯定周北所有的疑惑。“就當我瘋了吧，至少時間久了，我還能活在他的回憶裏，他也能慢慢把我忘了。”

“天琪，你真是……真是太胡來了！”周北憤憤地看著天琪，她並不是為了周南，而是為了天琪的自棄而憤怒。

“周北姐，你也不想看著周南日日這樣啊，我不在了才是他最好的解脫。”天琪仍舊想說服周北。

“可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周南？你要是再一次消失他會瘋了的！”

“那也只是短暫的一段時間，總好過我拖著他幾年甚至是一輩子。”

“你……”周北怔了一下，短暫的失落總好過一生的，她突然覺得天琪說得有點對，但實在不忍心去讚同她。

“周北姐，你也覺得我說的是對的不是嗎？”天琪忽然拉住周北的手，她朝她一笑，隱去眼底的悲傷。“你不用擔心我，我們都希望周南好的。”

“是，話雖是這樣說，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我不會有事的啊，離開了，我依舊會去治療，我也想活下來再回來找他，我只是怕萬一，我不想讓周南看到我快死的樣子。”

天琪認真地看著周北，而周北的目光看起來卻要比天琪的還難過，這麽看了良久，周北忽然深吸一口氣，伸手揉了揉臉頰，再將手放下來時已經是一臉平淡。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

天琪笑得決絕，“周北姐，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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