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歲月如梭。”

頭頂著明晃晃的太陽，瞇起眼望了望仍是望不見頭尾的山群，坐在晃悠悠的牛車上，年輕人嘴裏忽然念了這麽一句，然後無聲的笑了一下，耳裏聽著路邊知了的鳴叫聲昏昏欲睡。

的確，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五年多了呢。

陽光燦爛，綠葉成蔭，林間鳥兒鳴聲清脆，山下田地裏橙黃一片，田間忙碌的人群偶爾也會說上幾句，夾雜在有些規律的噠噠聲中，倒也顯得熱鬧非常。

村口處晃悠悠的走來一牛車，正在村口玩耍的一群孩子都立刻註意到了，遠遠見到牛車的那一刻，其中兩個孩子已經沖出了夥伴群，倒騰著兩條小短腿就朝那牛車沖了上去，嘴裏還大聲的呼叫：“二哥二哥~”

駕車的年輕人見到他們，連忙拍拍牛背，那牛也真聽話甩甩尾巴慢慢停下了腳步。

兩個孩子沖到車前，手腳並用很是麻利的爬上了車，一邊一個把年輕人給圍起來坐下，左邊那臉上肉肉的女孩拉著他的袖子甜甜的問：“二哥，有給蕊兒買糖糖了嗎？”

“對，還有我，還有我的呢？”右邊的是個小哥兒，臉上的肉並不比女孩少。

何禾低頭看了看兩人不由柔和了神情，一手一個揉揉了他們的小腦袋道：“買了，就在後面呢，等回家就給你們，不過現在可要聽話，不聽話的可是沒份的哦。”

“蕊兒聽話。”何蕊用手背抹了把小臉，得，小花貓新鮮出爐。

“果果也聽話。”葉果也軟軟的表明。

看著他們，何禾心情好了許多，：“嗯，你們兩個都是乖孩子，走，我們先回家，坐好了。”

話落就感覺到身側的衣服被緊緊抓住，不由得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手裏的木條輕輕地敲了下牛背，下一秒牛車就又動了起來，一大二小慢悠悠的朝家裏而去，留下村口那些孩子一臉的羨慕。

“真好，我也想坐牛車。”允著手指頭的孩子艷羨的說。

“嗯，可是我娘說要攢銀子給我哥娶媳婦，要這麽多。”另一個抽了抽鼻涕附和，還用手比劃了下表示多多少。

“媳婦是什麽？”一個小他們一個頭的小不點疑惑的問。

被問的鼻涕仔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你知道嗎？”

“花這麽多錢我覺得應該是吃的。”

“嗯，我也覺得是。”

……

裏山村這幾年又有了些改變，最明顯的就是村外的那條山路，陸陸續續修整下來可比以前好走多了，特別外面那個松坡那，也已經完全變成了果樹林，雖然那也是屬於何二葉成兩家的，但是因為村裏靠它也是賺了些銀錢，畢竟種樹摘果可都是請他們去幫忙的，還是有工錢的那種，所以對兩家人羨慕歸羨慕，心裏還是挺感激的。

村裏的路也修過了，變得平坦寬大，牛車可以輕松經過，村裏的住戶也一再擴大。

有的東西改變了，有的卻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稍微舊了些。

牛車剛剛靠近院門，兩個小的就已經迫不及待的跳下車朝大門跑去，趴在門上拍得啪啪響，扯著軟糯的聲音喊：“嫂麽，二哥回來了，快開門~”

由於速度不快，再說村裏的孩子也野慣了，所以對於兩小這樣的舉動何禾並沒有嚇到，不過也仍是留意著的，如今見他們的動作不由搖搖頭，不過還是稍微讓牛加快了速度，他剛到門口，裏邊的人估計是聽到聲音立刻出來開門了，所以他一到院門也正好打開。

“小禾，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何禾淡淡的笑著說，“小溪，你又瘦了，還是吃不下東西嗎？”

開門出來的正是張小溪，此刻眼眸裏早已滿是淚水了，不過聽到他的話又點頭又搖頭的，臉上也是笑著的，又有些激動的想過來，何禾先一步上前去微微彎腰張臂輕輕地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後背安慰：“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別哭傷了身子，要是哥回來見了又該說我欺負你了。”

“噗——”小溪被他逗笑了，手輕捧著肚子笑得有些羞澀有些幸福，一手不忘拉著何禾的手轉身就朝門裏走，“我們還是進去說吧，你回來就好，家裏人可都擔心……回來了就好了。”

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對，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聲，何禾也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並沒有說什麽，微微掙脫他的手改為扶住他，“慢點，你現在身子重。”

何蕊葉果在後面把大門開完，那牛就自己晃悠悠的拉著車進來了，何禾先把小溪扶進屋裏坐好，這才出來把東西拿進去，然後塞了些糖果給眼巴巴等著的兩個小的，“不能多吃，不然小牙牙就沒有了。”

何蕊一聽連忙拿手捂住嘴巴，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二哥，二哥之前就說過她因為吃糖糖多，小牙牙就長得醜醜。

葉果轉著小腦袋，想拿可又怕，小臉很是糾結。

小溪看了好笑，忙開口安慰他們：“好了，都拿去吃吧，二哥是逗你們呢，吃一點沒事的。”

聽了他的兩人這才松了口氣，趕緊接過然後湊到一邊吃糖去了。

“這是梅子幹，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何禾拿了包梅子遞過去道。

小溪接過了，不過嘴裏仍是沒忍住道：“家裏不是還有你做的那些嗎？幹什麽還要亂花銀子去買？”

“這有什麽，也要嘗嘗別人做的，才知道味道差距在哪裏，這樣以後我們做的才會有改進。”

“嗯，我總是說不過你。”小溪有些無奈，不過還是打開拿了粒果肉嘗了下，“還行，就是比你做的還要酸一點。”

何禾看他微顯的肚子，再看他又拿了一粒放進嘴巴，嘴角不由抽了抽，心裏慶幸之前沒有聽柳掌櫃的話嘗試，不然估計要被酸死。

果然孕婦…孕夫的口味都比較獨特。

小溪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由在心底暗笑，想著以後他自己也會嘗到那滋味如何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手拿的動作也已頓，還好那也只是自己想想的，不然就真的該自打嘴巴了。小心的註意著何禾的神情，道：“小禾，趕了這麽久的路，要不要先回去歇一下？爹娘他們估計還要等一會才回來。”

何禾雖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而變成這樣，不過今天的確趕了一路的牛車是有點累了，就順著他的話準備去休息了。

“也好，飯菜等我起來再做，你自己多註意休息，現在是養身體重要。”

小溪點點頭應下了，知道這個家的人都是真的關心他，所以他也不會逞強，要是之前他不會這麽聽話，但是現在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他還是‘偷懶’一下吧。

想到兩年前因為總擔心自己做不好，經常忙這忙那不肯聽大家的話而錯失一個孩子，他到現在心裏仍是對這個家的人還有那個無緣的孩子存了深深的愧疚，好在現在又有了，不然他真的不知道面對他們了。

他明知道何家的人是有多好，根本不會因為他是哥兒就對他不好，但是他總是擔心哪做得不夠好，又是經歷過那樣的事才嫁給何天的，心裏總是極度自卑的，可這卻傷害了他的孩子，還有新家人。

何禾稍微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把他拉回神，才道：“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應該要往前看，別胡思亂想，只要你好好的，我們就安心了。”

“嗯，好。”小溪連忙用手背擦去又不自覺流出的眼淚，哽咽的說，“我都知道，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不會再犯那種錯誤了。

“這樣想就對了，走吧，我扶你回房，還是要和我回我那一起睡一下？”

小溪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能去你那嗎？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何禾點點頭，然後招呼門口那的兩個小的：“你們兩個趕緊去洗洗，然後都去我那睡覺。”

“知道了。”

何蕊葉果齊聲回答，然後噠噠的跑去洗手洗臉去了，能跟二哥睡覺那可是最好的事了，所以兩人動作可是非常幹脆迅速的。

傍晚何家人收工回來，見到何禾也是有些安心了，張蓮拉著他的手直說回來就好，讓何禾有些愧疚，看著大家擔憂以及開心的神情，鄭重的承諾：“爹娘，葉叔，叔麽，我下次絕不會再不說一聲就出去的，不會像上次那樣的……我這次就是去鎮上找柳掌櫃談點事，讓大家擔心了。”

葉成看著他，張了張嘴最後卻只化作一聲嘆息，李然也是紅著眼圈拉著他的手拍了又拍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何二張蓮看著兩人的樣子就更不好說什麽了，何天小溪也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無奈和擔憂。

屋子裏霎時沈默起來，最後還是何禾先打破沈默：“怎麽都這副模樣？來，趕緊吃飯吧，大家都忙了一天了，很累了吧，吃完早點回去休息。”

“小禾……”

“娘，我沒事，真的。”何禾先給他娘夾了塊肉，然後也給李然夾了塊，“叔麽也吃，都放心吧，我會找到他的，您放心。”

李然一聽實在沒忍住，趕忙背過去擦了擦眼角，這才回頭硬扯了個笑容道：“……好，我吃，大家也都吃吧，明天還要繼續忙呢。”

一頓飯，大家心懷各異但都不是滋味的吃完，之後也沒了再聊的興趣加上忙了一天的確也夠累了，就各自散了。

……

何禾拿著塊幹布巾一邊擦頭發，一邊望著窗外出神。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亮，坐在窗前，都還能清楚的看到附近的東西，就是遠處的山林在皎白的月光下，反而顯得陰森，讓人看了心情只會更壓抑。

擡手摸了摸胸前，從裏衣裏掏出來，在月光下更顯得漆黑，解下繩結，拿在手裏慢慢的摩梭，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人那時塞給他這東西的情景。

“五年了……”望著天上的圓月，照著臉上也是一片清冷，一聲低喃消散在夜風裏。

……

他以為會就這麽一直平淡的過下去，然後等過幾年他會和那人成親組成一個家，或許會爭吵，或許會打架，但都會一直和家人們一起這麽生活下去，平日裏種種田，做點小生意，想吃野味了就進山去打打獵……

可惜那年剛過完年，就開始下起了雨，還好也只是細雨，大家也只當是下得早了一點，可最後先是大暴雨，待到年中卻又是連續幾個月沒見一滴雨，不過大家也還沒多慌，畢竟這裏屬深山裏，倒不怎麽怕幹旱的，擔心的卻是另一種。

果然沒多久，衙差們來了，據說北方那邊情況慘重，鄰國有些不安定……還好每戶也只要一人，本來葉成何二是打算他們去的，但是卻在那時發現李然突然又有了，何天葉林就表示他們去好了，反正他們的年紀也剛好夠，家裏還是需要爹他們照顧，看著兩人堅決的樣子，最後只能無奈的答應了。

“我一定回來的。”

恍惚間耳邊又響起那人的話，何禾抿了下嘴唇，手裏握著的小匕首不自覺的越來越用力。

然後一年過去了，雖然幹旱了一年，不過裏山村受到的影響不算很大，只是平時村與村走動減少了；何蕊已經會跑回跳，李然也新生了個夢寐以求的漂亮的哥兒，而那兩個人沒一點消息。

第二年，到了9月份，天終於又下起了雨，旱了兩年的山林得到了緩息，只是村民們臉上還並沒有什麽笑容。

在這一年裏，何勇家的何大牛的媳婦又有了身孕，他娘喜得直說那肯定是他爹何勇在遠方保佑的；何家的果園已經大多掛果，不過他們家還是照樣收龍眼，只是沒有再送到鎮上，而是存放起來了；葉森參加童試考得了童生，虎子也考得不差。

他也把字認得全了，信也會寫了，可是卻不知道要送去哪……然後一年又過去了，兩人仍是沒回來。

第三年，天氣基本變回了正常。葉大山家的大兒子葉楓成了親，可惜拜堂時少了他爹，他就說等爹回來了再補上就好，可惜最後也只能對著塊木牌補拜了；何家人仍按原來的日子這樣過著。

終於在那年快年底的時候，村裏出去的人大多回來了，家人們圍著他們又哭又笑。

何天也在其中，雖然又長高了很多，但是瘦得不成樣，簡直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了，張蓮當時抱著他號啕大哭，其實大家當時的心情也都差不多。

只是有人歡喜就也有人愁，最後村裏都被那幾家沒回來的悲傷感染著，那段時間村裏彌漫著股哀傷，哭聲，山野裏飄蕩的白色砂紙。

那人，也在沒回來的人裏面。

第四年，張老頭沒了，然後又發生了些事，機緣巧合下，何天跟張小溪成了親，同年錯失了他們無緣的第一個孩子。他也是在那時偷偷跟著柳掌櫃的熟人去了趟北方，可惜，北方太大，就是拜托了很多人也沒能打聽到那人的消息。

直到去年年中才返回，然後年尾，過了年，依然沒回來。

村裏的人都已經覺得那估計是已經沒了，因為有幾戶人家沒回來的都這樣認為的。

“你真的沒有他的消息嗎？”或許這句話是他們問得最多的一句，可得到的回答不是搖頭就是沒有這兩個字。

何天回答得也最多的。

……

“哎呀，小禾回來了？”

“是啊。”

趁著天還沒那麽熱，何禾帶著身後的兩個小尾巴去水邊放牛羊，順便洗衣服，路上遇到那些趕去下田的人都會問上這麽一句，何禾也會好脾氣的回答，然後帶著兩小的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村民們總會搖搖頭嘆息一聲：“都是老天作孽啊。”

也有的幸災樂禍：“哼，裝什麽清高？等再過兩年看誰敢要他？”

“莫不是當初那三成嬸子說的沒錯？他真的是掃把星來著？”

“噓—小聲點，讓人聽到了不好。”

“切！聽就聽見了，反正這也是大家都認為的事，不然你看其他都回來了，怎麽就葉家小子沒回來？”

“何天不也會來了嗎？我覺得有力氣再這聊天還不如下地去幫忙，起開，不洗就別占地兒。”

“叫什麽叫，不就個破地方，你愛洗洗吧，哼！”

……

這些人仍是沒變，往往自以為的竊竊私語，卻總是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聽到，對此何禾並沒有去反駁爭論什麽，或許關於他的話題就從來沒停止過，而他不還是照樣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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