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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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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姚和翠珠,讓當年那個叫李遇的幼童第一次有了朋友。

和小白不一樣,小姚和翠珠是活生生的人,可以跟年幼的李遇說話,可以幫他推身後的秋千,會笑會鬧,是不一樣的玩伴,鮮艷明朗。

小姚年紀小,膽子也小,性格內向,看著要拘謹些;倒是大兩歲的翠珠活潑愛笑,能玩能鬧,和幼年的李遇更能玩到一處。

“皇帝其實一直都是個善良孩子。”說起自己帶大的孩子,蘇嬤嬤一臉欣慰,“他對身邊無論是下人還是長輩,都很好。”

是周哲翎接李遇出永巷,看見外面的天地,許了他錦衣玉食,也許了他在當時看來以為的“自由”。

年幼的李遇心中是懷著感恩的。

所以盡管周哲翎是一位很嚴厲的長輩,幼年的李遇與她也是親近的,大老遠就會撲上去,甜甜地喚一聲:“皇祖母。”

“直到皇帝登基幾個月後的一天,每日午後,太皇太後處理完早朝折子裏的急件,照例來廣明宮檢查皇帝的功課。”蘇嬤嬤說著沈下來聲音,“那天的皇帝也還跟往常一樣,大老遠地就撲到了太皇太後的腿邊。”

蘇嬤嬤窮苦出身,十四歲便入宮,是個目不識丁的宮婢,所以李遇在永巷七年也沒有讀過書;直到他剛被周哲翎接回,才請了師父啟蒙開智。

能選到皇帝身邊的伴讀的都是世家子弟,各個兒都比李遇啟蒙要早許多,嬌生慣養的孩子性子也傲,明面上敬著皇帝,私下裏也不是那麽好相處。

李遇呆在一群孩子中間,總覺得自己是最差勁的那個;為怕教周哲翎失望,從那時起,他就格外用功。

“那一天晌午,皇帝犟著硬是要做完先生留下的功課才睡。”蘇嬤嬤接著道:“他午睡晚了些,起來得也就晚了。”

蘇嬤嬤那時仍是禦前掌事的嬤嬤,不過皇帝年幼,她也就還跟在永巷裏一樣,照顧著幼帝的飲食起居。

“當時皇帝午睡醒來,問老奴,今日午後,太皇太後來檢查他功課,若是看見他都做完了,會不會很開心。誒——”蘇嬤嬤嘆息道:“那時候的皇帝,真的是個特別單純的好孩子,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太皇太後能誇他一句……”

“老奴不忍心,就安慰皇帝,一定會的。”

稚子心性,再是如何乖巧懂事,總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

尤其是一個孤獨了太久的孩子。

他迫不及待地需要分享和陪伴。

年幼的李遇得了蘇嬤嬤的安慰,高興得手舞足蹈的,他剛有了朋友玩伴,就想要所有人都知道。

小姚和翠珠前腳剛被傳進寢殿,周哲翎後腳就跟著來了。

李遇自然沒有得到如期待中那般的肯定,卻也怎麽都沒有想到,會在那一天得到一個教他這一生都揮散不去的噩夢。

周哲翎一如既往的嚴肅苛刻,李遇心裏失望,卻仍然乖巧地站在一旁聽著訓話。

小姚和翠珠也跪在邊上不敢動彈。

“直到太皇太後訓完話離開,所有人都起身恭送……”

蘇嬤嬤說到這裏停了許久。

“她經過翠珠身邊時,突然回身停住了。”

翠珠腰間掛著串玉蝴蝶的墜飾,是李遇送給她的。

也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那串玉蝴蝶也掛著翠玉珠子,步子邁得稍大些就能發出“叮叮當當”的翠響;李遇每次拿出來玩,翠珠都高興得直拍手。

殤寧王室奢靡成風,皇帝身邊自然有數不盡的好東西,玉蝴蝶這種女孩子的飾物李遇也用不上,隨手就送了翠珠。

他只有七歲,周哲翎賜過他多少東西,他怎麽可能知道,那串玉蝴蝶,是周哲翎陪嫁的物件。

“就因為一個玉蝴蝶?”白鷗不可置信地問道:“翠珠就……”

死了。

他在宮裏這麽久,除了在李遇的噩夢裏,從來沒在任何地方再聽到過“翠珠”這個名字,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那個丫頭已經遭遇不測。

蘇嬤嬤不置可否,卻點了點頭,“你會這麽問,是因為你和當年的皇帝一樣,都不了解咱們的太皇太後。”

周哲翎當年能入宮為後,的確是因為她是那一代周家家主的嫡女,但周家主母,周哲翎的母親,卻並不受寵。

她的父親雖不至於寵妾滅妻,但最寵愛的的確是府上一個陪嫁丫頭上位的小妾。

既為周家嫡女,幼時的周哲翎過得雖不差,但也不算太好,她從那時起就不喜歡這些出身低賤的女人,覺得她們只是靠爬床上位的輕浮女子;更何況——

還有之後的蕭美人。

“先帝年間,宮裏的人幾乎都知道,先帝爺和蕭美人是年幼相識,其實大抵也就是皇帝和翠珠這樣的身份關系。”蘇嬤嬤搖搖頭,“後來皇帝獨寵蕭美人,還讓蕭美人早於先皇後有了身孕,你說,咱們太皇太後,當時的太後娘娘,如何能不恨。”

更可恨的是,即便周哲翎處理了蕭美人,最終先皇帝還是將唯一的種留在了出身更為低賤的素蕊肚子裏。

“太皇太後恨死了這些出身低賤的女人,卻要日日面對著皇帝一天天與蕭美人越發相似的眉眼……”

“呵——”蘇嬤嬤冷笑一聲,“諷刺啊!”

“還要她看見自己的陪嫁物件帶在像蕭美人一樣身份的翠珠身上。”

“所以……”白鷗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有些輕微的顫抖,“她處死了翠珠。”

“當時,她下令亂棍打死翠珠——”蘇嬤嬤咬牙道:“就在廣明宮,皇帝寢殿的大門外。”

當時小姚還被拖出門外去親眼瞧著,周哲翎卻對李遇說這是為他好。

“遇兒,你要給哀家記住,你再也不是永巷那個腌臜地方的孩子,你要把之前的一切忘掉,只記得你已經是殤寧王朝的皇帝。”

整個大殿之上,充斥著翠珠垂死邊緣的淒厲哭號。

那時的李遇只有七歲,甚至還不能完全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縮在墻角抱緊自己的雙臂,不太能聽清周哲翎到底在說些什麽。

他只記得翠珠的聲音明明是翠玉珠子相撞似的清脆,現在卻聲嘶力竭地破了音,猶如從地獄傳出的絕望哭號,幾乎將他的耳膜撕碎。

直到周哲翎走到他的身前,聲音摻雜進翠珠的哭喊,一字一句地落進他的耳朵裏——

“若是記不住也沒關系——”

“你是皇帝,皇帝永遠都不會有錯,若是皇帝真的做錯了,便自會有旁人替你擔著。”

在七歲那年,周哲翎沒有任何感情的言語和著翠珠的哭號,刻進了李遇的腦子裏,終於蜿蜒糾纏成了一場經年的噩夢——

再也抹不去了。

“遇兒他……當時……”白鷗只覺胸口抽疼,幾度哽咽,試了幾次才終於問出,“瞧見了什麽嗎?”蘇嬤嬤搖搖頭,“當時連老奴都在殿內,不曾看見,只有小姚被拎出去學規矩,可沒多久,便也嚇得暈了過去。”

“那次以後小姚大病一場,醒來後同老奴說過,當時的場面他也記不起了,只記得自己暈倒前,眼前全是紅色。”

白鷗直到現在才明白,當時的李遇為什麽會那麽決絕地要他走——

這後宮之內,若沒有權勢,活生生的人也會被抽筋拆骨,生吞活剝。

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該是如何艱難才能在荊棘滿布的後宮走到今天。

“這些事兒……遇兒知道多少?”白鷗踟躕著,似是害怕那個答案。

“老奴也不知道,但若老奴猜得不錯——”蘇嬤嬤嘆息道:“皇帝當時不知道,後來卻慢慢地知曉了大概。”

翠珠的事情讓年幼的李遇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雖然當時沒有看到寢殿外行刑的過程,但他總是哭著同蘇嬤嬤說他的殿外有血。

之後很多天,他都抱著小白躲在寢殿內,不肯踏出殿門半步。

直到有一天醒來,小白不見了,小皇帝才哭著出門去尋。

可小白,就吊死在了白鷗初次碰見李遇送小魚幹的那棵樹下——

小白就埋在那裏。

“也是……”白鷗雙拳攥緊,“周哲翎做的?”

“這事兒……便沒有人知道了。”蘇嬤嬤搖了搖頭,“只是,老奴陪著皇帝葬了小白後回到寢殿,裏面多了只鴛鴦眼的漂亮波斯貓。”

周哲翎特意派人留話,說是賜一只“純血”的波斯貓陪伴皇帝。

“當時陛下抱著那只大白貓渾身顫抖,不顧一切地要沖到延年殿去……”蘇嬤嬤說著還是搖頭,“連老奴都攔不住。”

“後來呢?”白鷗緊張地問道。

“後來,是被延年殿外的周家三小姐攔住的。”蘇嬤嬤答道:“那時周三小姐也剛剛被接進宮,不知為著什麽躲在延年殿外的樹下哭;皇帝一直是個善良的孩子,循著哭聲便尋了過去。”

“老奴也不知道周三小姐那時同皇帝說了什麽,只是皇帝回來後便不再執意要去延年殿了;那只波斯貓,皇帝也送給了周三小姐,周三小姐精心地養著,一直到前兩年才病死。”

再之後的許多年,小姚慢慢長大,卻沒有跟一般陪著皇帝長大的內侍一般步步高升,而是永遠做著一個廣明宮內的低階內侍。

蘇嬤嬤也被調離了禦前,一步步被貶為一個倒恭桶的老宮婢。

“所以老奴猜測,陛下大抵是知道了什麽,也許是問過陳琸,也許是自己打聽來的。”蘇嬤嬤接著道:“因為在皇帝眼裏,他對誰好,與誰親近,那人在周哲翎眼中就有罪。”

“當年先帝駕崩後無子,老奴知道皇帝出頭的日子到了,是老奴放出謠言,說先帝在永巷留下了孩子,正是因為這樣,皇帝要將老奴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位子上,保老奴周全。”

“甚至就算是小桃,皇帝也要親自罰。小桃畢竟是犯了錯,若是皇帝包庇下來,等去太皇太後那邊領責罰時,小命未必能保。”

“不過……”蘇嬤嬤說著話鋒一轉,“皇帝之前也來同老奴問過先帝爺和蕭美人的故事,想來他是有些猜測,卻不知道所有的細節。”

蘇嬤嬤說完便沒有再言語,白鷗也若有所思,沈默地頷著首。

他思緒紛亂,心疼、憤怒、不忍,還有對未來可預見又不可預見的那場災難的恐懼和擔憂。

他以為自己替李遇解開了素蕊的心結,卻沒有想過李遇心底還有更深的溝壑。

夜已深沈,破屋之內落針可聞。

寅時的梆子響過,卻伴著門外幾聲窸窣。

作者有話要說:哎,抱抱我的小遇兒,這一章我自己確實也有寫哭,馬上發糖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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