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2章 我看見了。

關燈
小姚進門後輕輕插上門栓,便聽見了榻間夢囈,他忙點上蠟燭,捧著往小木床邊走去。

“陛下?”他輕聲喚著李遇。

“啊——”

李遇從噩夢中驚醒,一個激靈翻身坐起。

“陛下別怕!是小姚,是奴才……”小姚拍著李遇的後背,“您又被夢魘著了?”

李遇大口地喘著粗氣,良久才回過神來,懨懨道:“沒……沒事……”

“今兒不是服過安神的湯藥嗎?”小姚嘆了口氣,“新換的藥方剛沒倆月,這麽快又不頂事兒了?”

李遇似乎還沈浸在方才的噩夢裏,眼神呆呆地望向前方一片闃暗,沒有言語。

“銅捂子該涼了罷?”小姚起身將手中的蠟燭架在燭臺上,擱上燈罩,“陛下既然醒了,就拿出來罷,奴才燒壺熱水,再給您灌個新的。”

屋裏總算亮了起來,李遇借著光,瞧見小姚肩上還披著鬥笠。

“你出去了?”

“陛下睡糊塗了。”小姚重新燃上炭火,“陳大人派人遞了密信進宮的,奴才今夜去取來。”

李遇長籲一口氣,揉了揉跳痛的眉心。

方才一場折磨了他近十年的噩夢又臨,恍惚中驚醒,嚇得他把這麽重要的事兒都給忘了。

他伸手接過小姚手中的信箋,小姚便識趣地走到炭盆旁忙活著生火。

河道、河堤的巡查工作之前陳琸便早已派人秘密進行過,甚至連整改的方案和預算的銀兩支出都已經核實下來了,此次巡查一事不過是走個過場;真正的目的在於稽查水利與田畝。

據吳郡與臨安兩地府尹奏表,兩地良田被去年一場大水泡過,今年長不出莊稼來;洪水還沖毀了多處水利灌溉設施,糧食才會失收。

這事看著有根有據,可到底良田毀去幾何,毀到何種程度,幾時可以覆原,被沖毀的灌溉水渠又有多少,到底是修覆還是尋址重建?

陳琸與李遇遠在江寧,被周哲翎擋住視線,什麽都是兩眼一抹黑。

河道與河堤就擺在那,陳琸可以派人悄悄地查。

可稽查田畝與水利,大量的資料與圖紙鎖在地方官員的庫房裏,那都是周哲翎的人;沒有朝廷的首肯,陳琸不可能悄悄得到。

若要靠人的手腳一寸寸去丈量判斷,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時間,若沒有朝廷的支持,單靠他手下養著的那些人暗查,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才有結果。

小姚生起炭火坐上水,轉身到榻間尋李遇抱著的那個銅捂子時,瞧見皇帝的眉頭皺得很深。

“陛下……”他擔憂道:“不順利嗎?”

“河道與水利的巡查結束了,與陳琸之前的暗查相差無幾……”李遇言語間還是沈著眸子。

小姚不解道:“那是好事兒啊。”

“可接下來田畝和水利的稽查,在地方上遇到些阻礙。”李遇將信箋折起,起身遞進炭盆的火苗裏,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不會這麽簡單的。”

小姚擔憂地望著李遇,“陛下還是少些憂思,這些日子都宿在這裏,本就睡不好……”

“嗯,我知道。陳琸也說了,他會想法子處理。”李遇起身拍拍小姚的肩頭,算是安慰,“他的人還帶了別的什麽話嗎?”

“陳、陳大人他說……”小姚結巴著,方才看向李遇的擔憂的眼神突然開始閃爍,“陛下年紀尚輕,應砥礪奮進,不可、不可耽於美色逸樂……”

李遇看著小姚閃爍其詞的樣子,忽地就笑了。

陳琸不是不明白他的處境,但陳琸到底是個太古板的人,這是在擔心他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就連陳琸也由此一憂,那麽在世人眼中,他李遇又該是個什麽不堪的樣子。

畢竟這世上要了解一個人已經很難了,更遑論理解。

而此時的窗外,“世人”之一的白鷗靜靜地瞧著偏廂的一切。

他在小姚開門進屋的同時翻窗子溜了,那窗子為了透氣本就敞著條寬縫,他手腳很輕,沒人察覺到任何異樣。

可他卻把房中的異樣盡收眼底。

他眼前的小皇帝在這一刻和史書中的殤寧後主徹底背離,向著他心中那個模糊的影子,慢慢靠近。

所以,蘇嬤嬤和小皇帝到底是什麽關系?小白是誰?還有,方才李遇的夢囈中,似乎還有另一個名字……

此前的白鷗也許有無數次機會得到答案,但他從沒有放在心裏。

他從來只是一個旁觀者,之前看的是史書的記載,現在不過是要看著記載在他的身邊重走一遭罷了。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融入這裏,屬於這裏。

歸屬感,是他這二十幾年來,即使生活在之前那個他熟悉的社會,也一直缺失的東西。

甚少與人親近,幾乎沒有過穩定的親密關系,親情、友情或是愛情——

這讓他難以與人共情。

歷史系教授看過太多的王朝更疊,這讓人有一種特殊的冷靜,在某些時候看起來,那是近乎一種冷漠的旁觀。

因為他們太清楚,歷史的洪流是如何裹挾著一切滾滾向前,不容篡改。

可當他不再是岸邊一個駐足停留的行人,而是成為了那股洪流裏哪怕最微末的一粒沙,他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可以決定自己流向終點的方式。

二十多年來形成的性格和思維模式就如同歷史的行進方向,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白鷗沒有想過要去改變什麽,直到在這一刻,鷗鳥仍然向往著宮外的天空;只是在這一刻,鷗鳥也想安慰眼前的少年——

哪怕只用一支歌。

這就好像當初一對萍水相逢的老夫妻願意不問前因地包庇他,好像他之前一直默默地幫蘇嬤嬤推車上橋一樣;沒有太多的原因。

這一直是白鷗心中很簡單的行為準則,在不影響旁人的前提下,他只做當下想做的。

或許只是最本真的善良。

但甚少與人發生牽扯的白鷗不知道,當你想做的事情裏還有另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變得麻煩起來。

李遇不出寢殿,一連好多天,他連跟小皇帝打個照面的機會也尋不著。

凍雨過後,冬意漸濃;可延年殿上還是溫暖如春。

“皇帝今日還是不朝嗎?”周哲翎穿著寢衣坐在銅鏡前由周慕雲服侍,一屋子侍婢捧著洗漱梳理的用具站在一邊。

“是。”周慕雲為周哲翎梳髻,規規矩矩地答道,“早上高內侍剛來傳過話。”

周哲翎隨意揀選著錦盒裏的釵環,“總悶在寢殿內也不行。”

“昨兒個還出去來著。”周慕雲細致地為周哲翎將華發都梳進發髻裏遮擋起來,“陛下讓人將廣明宮裏的涼亭用棉布簾子圍了個嚴實,再燃上十來個炭盆,擱滿暖棚裏培出的綠植,弄得跟春日宴似的。”“是嗎?”周哲翎微哂,“這才多久,皇帝已經玩膩味了尋常玩意兒,開始要折騰新花樣了?”

“陛下得趣,昨兒個一直玩到後半夜,夜裏風大受不住了才回寢殿。”周慕雲的言語還是恭恭敬敬,“聽去收拾的內侍說,陛下很喜歡,命一應布置都留著,沒他的吩咐誰人也不得靠近。”

周慕雲梳好發髻,轉身在銅盆中凈手,準備替周哲翎更衣,背過身時補了一句:“想是今兒個還得去。”

昨日休沐的白鷗錯過了那一番盛大的“春日奇景”,一早進廣明宮當值便瞧見了那個過於浮誇的涼亭。

他遠遠地抄手瞧著,微微地鎖著眉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