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結束之後，白杉帶著昏迷的我和陵空以及一株即將枯萎的白蓮回了滄萊。

滄萊依舊是那個滄萊，清澈的藍天之上白雲朵朵，偶爾一兩只鳥兒飛過，嘰嘰喳喳很是好聽。滄萊湖依然湛藍，微風吹過泛起一片漣漪，將風兒帶上了一絲清涼，澄澈的湖映著水洗藍的天，美的不可名狀。

湖邊，我和白杉住的小木屋依然靜靜的立在那，屋前的石桌旁依舊明目張膽的擺著白杉從山神爺爺那偷來的天欖酒。

白杉叼著個樹枝蹲在滄萊湖邊百無聊賴的望著湖中的無魚，一點也沒有當日仙風道骨的氣質。湖中無魚自顧自的在水面翻騰，玩得甚是開心。

“哥。”

一聲女子的呼喚從身後響起，白杉微笑著回頭，道：“還是你聽話，小芷向來只叫我的名字。”

白蓮般純凈的女子走近兩步坐到白杉旁邊的地上，望著湛藍的滄萊湖，道：“哥，我很懷念當年我們每日在佛祖座前聽大師傅們誦經的日子。”

白杉看了看琉璃，不語。兩個人就這樣長久地靜靜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陽西下，暖暖的光將滄萊染上一層柔和的橙色，美麗至極。

“想好了？放下了？”許久之後，白杉彎著嘴角問道。

琉璃點頭，微笑。站起身，走回了木屋。

紫華山附近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有一片茂盛的花田。一片紫色的花兒開得正盛，微風吹來，花香陣陣，彩色的蝶游蕩其間，流連忘返。

花田之外，靜靜的立著一座孤墳。墳修的很好，周圍沒有雜草，旁邊還有一顆古松遮風擋雨。

一身金色龍袍的中年男子負手立於墳前，靜靜的看著沒有墓碑的孤墳。

“皇弟，孤這次前來，是來滅你，也是來為你斂葬。你曾是孤最看重的皇弟，如今走到如此這般，是為兄的過錯。孤不奢望你能原諒為兄，只希望你能，一路走好…”

“父皇，請節哀。”天帝身邊的楚塵眼中不忍。

天帝搖了搖頭，依然看著那墳。

天上雲朵飛過，一位婦人降落在花田之旁。那婦人未施粉黛，卻是端莊素雅，美麗如畫。婦人向著天帝盈盈下拜，聲音之中沒有悲喜，道：“水珈山莊素畫，拜見天帝，拜見五皇子。”說完從身後拉出一個膽怯的小小人兒，低聲道：“快快行禮。”

小姑娘膽怯的拉著母親的手，兩只眼睛大大的卻沒有光彩，甜甜的童聲低聲道：“我叫鈴鐺，拜見天帝，拜見五皇子…”

天帝看著小鈴鐺點了點頭，眼中不忍，對素畫道：“你來看看他也好。”

素畫低著頭，道：“請天帝準我為他守墳。他雖心高氣傲，但若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也會覺得孤獨…”

天帝一楞，道：“素畫，你不需如此。”

素畫苦笑著搖搖頭，道：“那個時候我太年少，不甘心，做了許多錯事。若不是當年我為了報覆他，和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做了茍且之事生下空兒，若不是後來我實在氣不過他的執著便派人將那個人毒死，宇梟又怎會變成那個樣子？怎會落得今天的結局？一切都因我而起，如今能為他守墳，已是對我的仁慈。”

天帝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我便答允了。今後無論何時你想離開，離開便是。”

“謝天帝。”素畫盈盈一拜。

天帝點點頭，向遠處走去。楚塵跟在身後微微頓了頓，向素畫仙人道：“陵空他…”

素畫抹了抹眼淚，扯出一個笑，道：“素畫代空兒謝過五皇子關心。空兒和芷姑娘都已經由白杉仙人帶去了滄萊山，我和鈴鐺已經去看過他們。芷姑娘很好，只是仍在難過。至於空兒…”素畫的眼淚忍不住的湧出來，強忍著保持著微笑，道：“白杉仙人已經將空兒葬在滄萊湖底，仙人說機緣巧合，空兒也許還會回來。空兒留在那裏，離芷姑娘很近，我想這樣，空兒自己也一定會很高興…”

楚塵不忍再聽下去，道：“素畫仙人若有任何需要，便托這裏的風精靈告訴我，楚塵一定盡力滿足。”說罷轉身，向天帝追去。

“父皇…”

天帝望著腳下越來越小的花田，道：“去吧，孤不攔你。”

楚塵微微一楞，雙手一拜，道：“謝父皇。”

“塵兒，你走之前，孤想問你一句話，希望你誠實回答。”

“是，父皇請問。”

“當年孤降下天火燒了那白芷，又將你罰去北極守雪龍三年，你，可恨孤？”天帝看著楚塵，眼睛裏是一個父親的愧疚。

楚塵擡起頭，看著天帝眼睛，道：“父皇，我很，但我恨的不是您。我知道您的無奈，也知道這是作為皇室必須承受的命運。所以，我恨的是自己的身份，恨的，是這黃金打造的鎖鏈。”

天帝深深地嘆了口氣，望著楚塵遠去的背影，低聲道：“只是那黃金打造的鎖鏈嗎？”

“我再問你一遍，他在哪？”我死死盯著眼前無奈的端著湯藥的白杉，咬牙切齒的問。

白杉無奈，放下藥碗，道：“我讓無魚將他放到了滄萊湖底。”

我掀開被子就往外沖，白杉一把拉住我，道：“將他置於那裏可保著他肉身不腐，那個溫度你下去還沒見到他就得駕鶴西游了。”

“那我就和他死在一起！”

白杉一把將我摔到床上，嘆口氣，道：“明明和琉璃合為一體了，怎麽還這個脾氣。”

“大哥哥！大哥哥！“一個清脆的童音猛地響起，我一驚，這個聲音為什麽如此的熟悉？

“大哥哥大哥哥，芷姐姐是不是回來了？”話音剛落，一個梳著兩個羊角小辮的肉乎乎的小姑娘已經沖了進來，看見被摔在床上的我，嘴咧成月牙，向著我就沖了過來。

“芷姐姐芷姐姐，你有沒有想荷寶，有沒有想荷寶？”小姑娘我我身上打滾，我猛然間想起來當初離開赤城之後，陵空將這個小瘟孩荷寶送到了滄萊。當初她離開之時，七染還哭成了個兔子。

七染，她在南海應該很好吧？傷，應該沒有大礙了吧。

我想著七染微微楞神，荷寶胖乎乎的小爪子在我眼前晃晃，道：“爹爹說芷姐姐很傻，恩，果然很傻！”

我白了眼前的小胖子一眼，突然回過神，道：“爹爹？誰是你爹爹？你爹爹不是在赤城去世了麽？“

“沒有！陵空哥哥送我到這之後我發現爹爹和阿娘都在這呢！這還有很多其他的小朋友！荷寶可開心了！”

白杉輕輕往門外挪了兩步，轉過身就想跑。

“白杉！”我大喝一聲。

“咳咳，“白杉轉回身，道：”那個什麽，就是那個什麽…“

楚塵是和七染一起來的滄萊，彼時，我正坐在湖邊發呆。

楚塵看著遠處正嚴肅認真的教育著無魚的荷寶，道：“我想染姑娘也一定想來看看你，就去了趟南海把她也接了過來。

七染握著我的手什麽都不說就是一個勁的哭，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道：“餵餵，姑娘，是我心上人死了，你怎麽哭得這麽慘？”

七染拽著我的袖子抹了把鼻涕：“小芷，可算有個人要你了，現在也去了，以後的日子你可怎麽活啊！”

楚塵面上一僵就想把某人拉走，我瞪著哭天搶地的七染道：“你是來逼死我的是吧！不逼死我你就白來了是不是！

七染委屈的看向楚塵，指指瞪著眼睛的我，道：“她兇我…”

楚塵無奈的嘆口氣。

我白了一眼七染，轉回頭繼續看著湖面發呆。宇梟那麽可惡，白杉也可惡，現在七染都這麽可惡，陵空陵空你快點醒過來幫我教訓他們！

“芷兒，以後有什麽計劃麽？”楚塵問。

我點點頭，話不對題的道：“阿塵你知道麽，其實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白杉都算出來了。我本來還以為白杉這貨就是個為害社會的不良青年，現在看來倒是個挺會算卦的不良青年。之前我和陵空發現荷寶的那個赤城，白杉算到囂塵會在那裏附近找一個我們會進去的城滅掉來警告我們，於是他就自己造了個城，裏面的人都是滄萊山上的精靈。“我指指遠處的荷寶，接著道：”只有荷寶比較特殊，山上的葡萄精和松鼠精本就兩廂情悅，到了凡間假戲真做成了親還生了孩子。還有那天的戰爭，白杉早就算出了成敗，也算出了陵空會死於宇梟的掌下，可他偏偏就不提前告訴別人，更不在陵空出事之前去救，理由是什麽天命不可違，什麽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你說可不可氣！陵空一直都順著天命，現在不也亡了？“

楚塵滿眼驚訝的看著我，七染更是有些發傻，半晌，道：”小芷…你，還好麽？“

我看著七染，眼淚突然就控制不住的源源不斷往外湧，好像積蓄了許久的江水終於沖開了阻礙，猛地爆發出來。我肆無忌憚的發洩著我的難過和不甘，哭的嘶聲裂肺，道：“不好，七染，我很不好，我想他，我就是想他…”

七染握著我的手，什麽都說不出，只是和我一起哭，慘烈的好似楚塵和陵空一起去了一般。

哭了良久，七染道：“小芷，你哥還算到以後的事了麽？”

我吸了吸鼻子，點點頭，道：“阿娘仙逝的時候囑我去尋一株五色的緣離草，白杉說我去尋便是了。”

七染一攥小拳頭，眼角還掛著兩滴眼淚，道：“好！我不回酒仙那了，我幫你找！”

楚塵點點頭，道：“我也幫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我搖頭，指著七染，道：“你回酒仙的逍遙宮。”指指楚塵，道：“你回天宮安心做你的五皇子。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要再麻煩你們了，曾經你們幫著我找琉璃心，多少次我都在後悔讓你們遇到那麽多的危險，所以這次，不行，我要自己來。”

兩人聽我說的堅決，只好無奈的點點頭。楚塵道：“芷兒，需要幫忙隨時開口。”

我點點頭，朝著他笑了笑。七染依舊一臉憂色，道：“小芷啊，就你那腦子你確定沒問題？楚塵和陵空都在的時候你都總出事，現在…”

我瞪她，道：“你果然是來逼死我的是吧不逼死我你不甘心是吧！”

楚塵拍拍七染的肩，對我道：”從我宮裏調三個侍衛來保護你，這樣我們也會比較安心。”

我點點頭，生怕再拒絕七染又會說出什麽要逼死我的話。

七染看了看楚塵又看了看我，終究猶豫的點了點頭。

五年後。

五年來，我背著藥筐爬遍了天界每一座高山，餓了吃些果子，渴了喝些山泉，困了就爬到樹上睡一覺，醒來繼續找。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如此執著的去找一個我完全沒有用處的東西，然而我就是這麽做了。每當我勞累的躺在樹上看著滿天繁星，眼前總會浮現出他的樣子，他挑眉淺笑的樣子，他自命風流的樣子，他生氣冷哼的樣子，他舞起白玉折扇瀟灑的樣子…最多的，是他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裏，靜靜立於滄萊湖邊的樣子。

陵空，也許，我這麽拼命的去找緣離草，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忙碌起來，來逼自己不要完全陷在失去你的痛苦裏。

可是如今已過去了五年。五年，整整五年，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

陵空你知道嗎，荷寶已經長高不少了呢，爬樹爬得比白杉都快，葡萄天天擔心她以後會不會變成我這樣。

山神爺爺把天欖酒的配方好像改了，不知道又往裏加了什麽東西，白杉說比以前還好喝了，如果你能嘗到，一定會很喜歡。

哦哦對了！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楚塵終於想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他已經和七染在一起了。聽楚塵的侍衛帶過來的消息說，當時七染聽楚塵說完就傻了，然後就開始哭，嘴差不多要耳朵下面，要多醜有多醜。七染肯定特別高興，我覺得她當時沒抽過去就已經很對得起大家了。更難得的是天帝這次什麽意見都沒有，聽楚塵說完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七染之前還擔心嫁過去會遇到公公婆婆的關系問題，現在看來好像也都解決了，真好。

五年沒回滄萊了呢，陵空，你有沒有想我？

想了吧，你一定想了。不管你想沒想，反正我是想你了。

到今天為止終於把這座山的東面找完了，恩，明天到西面去找。

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睛，我的眼皮越來越重，我緩緩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美好的夢。

夢裏，我回到了滄萊，月光如水一般灑落下來，將滄萊染上一層柔和的銀光。

我看到湛藍的滄萊湖波光粼粼，湖水正中，一枝五色花瓣的奇異的花盛放在水中，隨著粼粼的湖水輕輕搖擺。

我看到花朵之上，一個朦朧的人影輕搖折扇，望著空中的銀月，眼中是滿滿的、深深的思念，輕輕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小芷，小芷。

眼淚源源不斷的湧出眼眶，卻笑的從未有過的幸福。

樹林之中，月光如洗，蟬鳴如歌。

我知道，我該回家了。

因為那裏，有個人，在等我。

全文完。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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