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島上的仿古涼亭裏，李掣和唐龍分別坐在石桌的北邊跟南邊，說明來意之後李掣就沒再開過口，既不爭取也不退讓，跟唐龍一樣默然地品著茶，看著亭外的風景。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唐龍有意挫挫這位商場帝王的銳氣，去去他那一身傲慢霸氣，要說成王敗寇，他也不曾向別人認輸呢，看李掣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活該自找沒趣。

「唐先生，你一個上午釣到幾尾魚？」一旁抱著大紅圓柱、舉著望遠鏡四處掃視的徐馥雲突然回過頭來對唐龍大吼著，一點見外的意思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尊敬了，「我在英國的時候學過野外求生，待會我幫你烤那幾只魚吧，一定很好吃。」

徐馥雲明顯就是一副小朋友出外郊游的模樣，也不知她哪來的精神可以這樣自得其樂。

「小姐，憑你的眼光怎麼會看上他呢？」唐龍捋著一把白胡子悠悠地問道。

「喔……」她將望遠鏡瞄準李掣，「因為帥嘛，魔女配魔男嘛。」

聽她在那邊大放厥詞，李掣都快氣得吐血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又一次毀在她的手上，這種女人他敢要嗎？丟臉的技術一流，帶這種女人出門，男人就別想要面子了。

「哈哈哈。」瞟著心情截然不同的兩人，唐龍這個老頑童不禁起了捉弄的心，「徐小姐，我有個外孫比你大不了幾歲，是一個律師，在美國也算小有名氣，那小子長得不比對面這位差，如果你哪天嫌棄對面這位，倒是不妨考慮考慮我家那小子吧。」

「真的嗎？」她咧嘴笑道：「是帥哥啊，不認識一下就太可惜了。」

「保證是個大帥哥。」唐龍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李掣的臉色，可惜對方畢竟是業界出了名的狐貍，情緒一絲一毫都被心細地掩藏了起來，就像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但唐龍也看出這樣刻意的掩飾其實是李掣在意徐馥雲的表現，要是不在意的話又何必掩飾呢？

雖然李掣自認很小心，他倒要看看在自己這個老狐貍面前，這個小狐貍能夠堅持多久，李掣只不過是一只自以為是的狐貍罷了，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唐龍和藹地笑著。

然而狐貍們沒料到的是，徐馥雲大步跨到李掣的身後，彎腰勾住他的脖頸，然後一口吻在他的左臉頰上，吻完她還心滿意足地感慨著，「只可惜阿掣已經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唐龍楞了楞，緊接著爆發出一連串快意的笑聲。

李掣則始終陰沈著一張俊臉，任身後的家夥用那只小手繼續吃著自己的豆腐，讓他更恨的是，那只柔荑每碰觸自己一下，自己心裏的愉悅便會多上一分。

「看在我們可愛的徐小姐的份上，李總，我決定接受你的提議。」真是托了這兩個人的福，心情好久沒這麼舒暢過了。

李掣瞇眼看著唐龍，心裏直罵這個老頭實在病得不輕，明明之前百般刁難，現在卻又答應得如此爽快，連討價還價都省去了，從頭至尾這老頭似乎是把生意當成游戲在玩不是嗎？

徐馥雲的手離開他的肩頭，將桌邊那份文件推到唐龍面前，她的頭腦沒有李掣那麼覆雜，但反應能力一流，抓到機會立刻行動，「那就請唐先生在合約上簽名吧。」

唐龍掏出鋼筆簽下大名，這筆破億的買賣就算是定案了。

「最好的液晶電視螢幕就應該搭配最好的成像技術，這樣才能制造出世界上最好的產品嘛，不僅對我們雙方都有益處，也能夠造福消費者，實際上是三方皆贏，多好啊。」徐馥雲笑咪咪地收起合約。

李掣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嘴角微微勾起，看來她也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天真，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她是魔女，不是仙女，這點他一定要好好記住，以免日後一不小心就被她扮豬吃了自己這頭老虎。

簽完合約，唐龍的心就放松許多，只要不是輸給眼前這位不可一世的後生，怎麼樣都行，依舊笑得像個彌勒佛，找徐馥雲一起去烤魚吃，不過不能讓她親自動手，否則自己辛苦釣來的魚全都會在她的魔爪下報廢。

這頓水產大餐，李掣不但吃了烤魚、烤蝦、烤蟹，臨走時唐龍還送了兩尾活鯽魚，裝在灌了水的塑膠袋裏由徐馥雲抱著，她意志堅定，說要拿回去燉豆腐吃。

與來時一樣，他們走時依舊乘坐那葉扁舟，只是起風之後，湖面上的浪也隨之大了一些，徐馥雲便有了將腦袋枕在李掣腿上的理由。

他能推開她嗎？他連這麼問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了，他不想承認自己的心隱隱生出了悸動，對徐馥雲，對這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孩。

合約順利地簽訂，李掣不用回公司，晚上也沒有重要的宴會必須出席，所以車子一路奔馳，徐馥雲直接和他一起回到他在市中心的公寓，這次他算是徹底覺悟了，自己早就被她徹底賴上了，就憑她那刀槍不入的厚臉皮、撒嬌耍賴的能耐以及鍥而不舍的精神，他不投降也難。

而徐馥雲現在竟然坐在窗臺上啃著蘋果，這裏可是二十八樓耶，就算安全設施做得再完備，一般女孩子光是站在旁邊往樓下看個幾眼都有可能頭暈心悸，更別說像她那樣將額頭直接抵在玻璃上了。

底下的世界就像用樂高積木堆出來的，有點失真，她每啃一口蘋果就覺得那個小世界崩塌了一點點，視線的範圍越來越小，直到一切淹沒在一片明亮的燈海中。

「那是放盆栽的，下來。」李掣剛洗完澡，擦著頭發走進客廳就看到她這副模樣，頭痛又隱隱發作了。

徐馥雲回過頭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自己挪到茶幾上的那盆黑松，嘿嘿笑道：「你不覺得比起它，我更養眼嗎？」

李掣倒抽一口冷氣，也不知道要怎麼對她發脾氣，這個女孩的厚臉皮程度再次超越了自己的想像。

沒有能耐和她共處一室，李掣只好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了一瓶青草茶來降火，同時又不小心瞟到那兩尾鯽魚。

牠們已經被徐馥雲安置在流理臺的水槽裏，像是看到他飄過來的眼神，牠們忽然騰跳起來濺出好多水花，弄濕了廚房的地板，李掣頭皮一緊、眉峰一聳，麻煩兩個字再次在他心頭打轉。

徐馥雲踱到廚房門邊朝他說：「既然你不敢殺魚，那不如就炒個番茄炒蛋吧。」

雖然肚子還不餓，但是她對自己的手藝並不是很有自信，她煮的菜好不好吃完全得看運氣，她自認手藝不是普通的差。

「讓廚師上門做菜就好。」他瞥了她一眼，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你想吃哪一國的料理？」

李掣雖然是個生活白癡，但他從未虧待過自己的胃，這間廚房基本上都是各大飯店的廚師和助手們在使用。

「中式料理。」靠在門框上，徐馥雲翻著白眼說：「別忘了跟他們說，雖然這邊有魚但是沒有豆腐，我們要喝鯽魚豆腐湯。」

看來她和李掣是同病相憐，都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要是結了婚，根本沒有家庭生活的樂趣啊。

望著徐馥雲那張莫名其妙起了愁緒的臉，李掣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總覺得這個家夥眉一皺，他的黴運也快來了。

他越過她快步回到客廳，熟練地打電話到松鶴樓。

電話剛掛，就看見徐馥雲窩進沙發，打開電視看起了動畫。

李掣剛要走開，衣角卻被她突然伸過來的纖手揪住，不得不扭過頭去應付，「又怎麼了？」

「坐下來談一談。」徐馥雲仰臉笑道。

「我沒得選是嗎？」他走到單人沙發上坐下，習慣性地蹺起二郎腿，擺出一副莊嚴的帝王相。

徐馥雲隨即向後靠著椅背，雙臂疊放在扶手上，支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阿掣，你喜歡雨涵表姐是嗎？」有問題就要面對，所以她是不會退縮的。

眸色轉為沈黑，李掣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喜歡、愛這些字眼對他而言太過沈重，是他不想承擔的負擔。

「雨涵很優秀不是嗎？」最後他選擇反問：「只要是男人就會喜歡吧？」

白雨涵是男人心目中完美無缺的女神，能擁有她是男人的榮耀。

愁緒一點點凝結在眉頭，徐馥雲幽怨地瞪著他，問他，「你就不能換個角度來看我嗎？我也很優秀，我年輕活潑有朝氣，我聰明伶俐、敢愛敢恨，怎麼就不值得你來喜歡了？」

「你很好，再過十年會更好，可惜我等不了十年。」李掣淡淡地笑。

再過十年，她三十歲，他四十二歲，那時候她正是最美好的年華，而他正在老去，女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有或多或少的戀熟男情結，想從另一半那裏感受年輕率性的自己所沒有的老成持重，總覺得那樣才能讓自己有安全感，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年紀與閱歷不斷增加，她自己都已經熟透了，又怎麼會喜歡熟到快要爛掉的中年男人？

如此一來，原本的優點都變成了缺點，原來的依靠變成了人生的拖累，愛戀變成厭棄，人不都是這樣嗎？想要的時候索取貪求，不想要的時候就丟棄抹煞，他可不想成為她青春的祭奠品，只供她揮霍短短十幾年。

「為什麼等不了？我都等你等這麼久了，從六歲一直等到二十歲，而且我也不要你等，都已經是成年人，我用十四年的等候只求你來愛我，不，不是愛，是試著來愛我，這樣都不行嗎？」徐馥雲近似乞求地回答。

為什麼連機會都不給她就直接回絕她？為什麼當她愛的人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時候，她會如此無能為力？她不喜歡這樣，比遠在英國思念他的空虛感還要可恨百倍，至少那時候她還能夠自欺欺人，認為不久的將來他就會屬於她。

「為什麼……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會明白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到時候會怎麼想？」

「人之常情，你我都不能免俗。」

「反正你就是看不上我，你要是喜歡我，就算我是人妻，你也會搶過來不是嗎？」

「既然明白又何必多問。」李掣不耐地將眼珠瞥向另一邊。

正因為他專制獨裁，才需要一個溫柔順從的女人來跟隨陪伴，而不是她這種任性又嬌蠻的女孩來牽絆。

他不想遷就任何人，也不想為了誰而改變自己，不想被她牽引到深沈的感情世界去，因為現在的他已經是最佳狀態，可以無所顧忌、唯我獨尊、毫無弱點地活著，在商場上所向披靡，在情場上快意瀟灑，可以永遠以自我為中心。

「是我自討沒趣。」徐馥雲食指一撇指向他的鼻子，「自從遇見你，我就養成了這個壞毛病，都是你的責任，所以你必須負責到底。」

嫌她孩子氣是嗎？那就讓他更頭痛吧，欲使人愛必先使人恨，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回國的目的只有一個，得到他，管他是樂意還是不樂意。

「你該找醫生給你開點藥了。」李掣冷哼道。

「是嗎？」徐馥雲突然笑得很詭異，調皮中帶著一點點罕見的羞澀。

就在李掣撇過臉去表示自己不想理她的時候，徐馥雲已將尊臀移駕到他的腿上，雙手揪著他的浴袍領子，向他拋起了媚眼，「你就是我的藥，要不要給我吃呢？」她想以狂野性感征服他。

可是李掣卻扮起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板著一張臉回道：「前方水深，切勿靠近，懂嗎？」

「不懂。」她圓睜著天真的大眼睛，輕輕地搖著頭，將馬尾掃到他的脖子上。

「下去。」他的嗓音略顯低沈粗啞，她就像一團火，而他心中的濕冷正被她驅趕，恐怕過沒多久就要被她點燃了。

「偏不。」徐馥雲柔若無骨的纖手悄然滑入領子，用指尖描摹著他的鎖骨。

他有些頭痛地仰起腦袋，幾次用手掙紮，想去揪她的後領將她甩到一邊。

「別逼我動武。」李掣最後一次警告。

「就怕你不動。」她貼上他，一手圈緊他的脖子，一手扣住他的肩膀，想甩了她，門都沒有！

「你是不是女孩子啊？」他近乎咆哮地說：「到底懂不懂什麼是矜持？」

「放心，我只對你……」徐馥雲的唇若即若離地貼在他的耳側，「不夠矜持。」

「你真是瘋了。」李掣終於忍不住擡手抵開她的腦袋，「快滾，從我身上滾下去。」

徐馥雲眨眨水靈靈的大眼睛，無辜地說：「滾不下去，黏住了，我剛才趁你不備在你衣服上塗了強力膠，所以想離開我的話，要嘛你脫，要嘛我脫，你作決定吧。」

「你……」他咬牙切齒，她簡直就是個小無賴嘛。

她可不認為自己太過分，還怕他跑了似的又將小屁股往裏挪了挪，「你肯定感到很榮幸對吧，能有我這麼一個美少女投懷送抱，你現在一定高興死了。」

她越加靠近、越加放肆、越加無所顧忌，她的氣息充斥著他的感官神經，深達末梢。

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壞掉了，李掣在心裏低咒，盡管理性尚存，但生理反應卻直接出賣了自己，血液開始沸騰，某個重要部位也開始擡頭挺胸，慾望由心而生不可抑制。

徐馥雲竟然如此輕易就挑起了自己的情慾，實在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無法憑藉意志扭轉這不斷淪陷的局勢，魔女，她果然不愧他賜予的這個稱號，繼續這樣下去，就算他是塊巋然不動的巖石，也要被她汪洋般的熱情吞噬掉了。

「吃了不負責也沒關系嗎？」李掣最後的警告是給她也是給自己的，希望她哥和她爸到時候能像仁慈的上帝一樣，寬恕吃了霸王餐的他。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也算是人之常情不是嗎？」徐馥雲將嘴嘟起，輕輕地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然後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好開心。

她不是其她女人，她是徐馥雲，她看上的、吃定的就是她的，休想逃。

至少此時此刻她是這麼想的，快樂地作著她的美夢，不曾想過世上也會有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曾想過夢醒之後該在何處安放自己放逐的靈魂。

「我真想殺了你。」李掣無力道，對象是她的話，似乎無論如何都贏不了，但其實此刻他更想殺的是自己，如此窩囊的自己。

「徐馥麟，我恨你。」改天他非得找她哥好好算算這筆帳不可，賠他一艘游艇都不為過。

「沒事幹嘛提我那個整天愛吹牛炫耀的臭老哥，不如多討論討論我們倆的將來吧。」她用手撫著他始終不願朝向自己的下巴，盡管她掩飾得很好，表面上笑得嘴角、眉眼齊彎，但眼底那抹憂傷始終存在。

「我們沒有將來。」李掣低吼著，他的壞脾氣隨之爆發，不斷地扭動著身軀，一心想要甩掉身上的包袱，「受不了了，快點下去。」既然不能吃，他的耐性也就到此為止。

「不要。」徐馥雲死死抱著他的脖子，閉著眼睛直搖頭。

強力膠的事當然是騙他的，想要黏住他還是得憑她自己的意志，對他的喜歡已經強烈到希望自己就是強力膠了。

仿佛體內有顆火球被點燃，越來越強烈的燒灼感升起，李掣一邊暗叫不妙，一邊從沙發上彈跳起來，著了火似的扒下浴袍跟纏著自己的她，僅穿著一條內褲就十萬火急地向臥室奔去。

抱起殘留著他的體溫和味道的浴袍，徐馥雲怔怔地看著他決然而去的背影，是她魅力不夠還是她根本一點機會都沒有？

砰！關門聲拉回她的神智，心酸的感覺逐漸被沖淡，想想他冷峻卻又熟悉而親切的臉龐，想想他堅實寬厚的後背，一顆心還是不可自拔地黏上他。

徐馥雲將燒紅的臉蛋埋進浴袍裏，在腦海裏重溫著他只著一條內褲狼狽而去的畫面，不禁癡癡地笑了起來。

原來自己這麼好色，事後她才開始自我檢討，但她很快就把這些檢討拋諸腦後，有些錯誤該犯的時候還是得犯，否則追不到老公，後果更嚴重啊。

那邊還在犯著花癡，這邊的李掣都想用領帶勒死自己，穿衣鏡前的他生著悶氣，神情肅殺，兩只手默默地跟領帶較著勁，不斷地拉下系上、拉下系上。

雖然他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冷峻，但腦子裏亂極了，她的體溫、她的體香和她嬌俏的模樣在他腦海裏久久揮散不去，陷入鬼迷心竅般的失控，但他又得像被侵占了領土的國王一樣，為了保住那點可憐的尊嚴而敢怒不敢言。

到最後，他不得不再次返回洗手臺前，不停地用冷水潑自己的臉，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過沒多久，松鶴樓外派的廚師到了，將門鈴按得很有節奏感，徐馥雲手忙腳亂地藏起浴袍，跌跌撞撞地跑去開了門。

廚師和助手公事公辦地進了廚房，並沒有閑情逸致去管別人的私事，這讓作賊心虛的徐馥雲大大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李掣也穿戴整齊地從臥室裏走了出來，黑色西褲、白色襯衫、黑底白點的領帶，只要到門口拿起公事包就可以去上班了，可見他對她這頭女色狼的防範有多深了。

徐馥雲與李掣面對面站著，頗有些諜對諜的味道，各自揣懷著的心思也一樣，都在想著要怎麼壓制對方。

「吃飯吧。」徐馥雲挑著眉打量他，視線游移過他身上的每一寸。

「去客廳坐吧。」李掣低眉垂首，擡手優雅地調整著袖扣，周身散發出一股清冷寒氣，漠然得就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對待她就和陌生人一般。

這樣的他，這樣一次次無視自己的他，徐馥雲再熟悉不過，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轉瞬即逝的苦笑。

望著轉身優雅步入客廳的李掣，她自問，徐馥雲啊徐馥雲，你到底有多愛自虐啊？愛上這樣一個男人，狂傲而決絕，一絲破綻也找不到，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他的背影好挺拔，就像喜馬拉雅山一樣高聳入雲；他的靈魂好孤獨，藏在雪下很深很深的凍土之中，而她能否將它找到？在她凍死在他這座雪山之前。

網球場上，球在飛到至高點後，帶著極大的爆發力筆直地朝徐馥雲擊去，李掣的這一球還真是飽含了怨氣。

橙色的裙子輕躍，徐馥雲做出一個芭蕾似的旋轉，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那顆重重砸下的小黃球。

一旁穿著一身白色運動裝的白雨涵停在原地，一邊喘氣一邊心不在焉地撥弄著球拍上的網格線。

原本這個周末李掣只想約白雨涵去喝喝茶、欣賞音樂劇，可是徐馥雲這個纏人精哪裏甩得掉，她勾起他的手臂纏在他的身上，千方百計地向他討取這幾天來她辛苦工作的額外獎勵。

是啊，她雖然臉皮夠厚、性子夠野、神經夠粗，但人家胡鬧歸胡鬧，完全沒有耽誤工作，工作效率甚至還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不論他怎麼雞蛋裏挑骨頭都是有功無過，所以獎勵似乎也是不容拒絕的。

徐馥雲加入之後，和白雨涵的約會計畫立刻推翻，約會地點馬上從舒適的音樂廳換成了充滿塑膠味的室內網球場。

哪個男人願意油光滿面、汗水淋漓地面對自己追求的對象？李掣每一次揮拍都把球當成徐馥雲，而球的目標也非徐馥雲莫屬，盡管對面場上還有一個白雨涵，這場一對二的比賽無論是規則還是氣氛都挺詭異的。

「這麼認真幹嘛？又不是準備進軍溫布頓。」徐馥雲舉著球拍，跑到網前朝他齜牙咧嘴一番，「阿掣，有必要這樣針對我嗎？你這個主角何必跟我這個配角斤斤計較呢？」她故意將斤斤計較這個詞說得格外用力。

李掣撇過頭去吐了一口氣，故意對她露出一副極度厭煩的樣子，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夠表達他的煩悶和怒氣。

哪有配角像她這樣高調的，這分明就是一部以電燈泡為主角的喜劇，白雨涵和他都是她的配角，她就是臺灣版的豆豆先生，以搞砸一切為樂，在她心裏他到底算什麼？

「你去休息區，讓我跟雨涵打就行了。」撩過被汗水浸濕的頭發，李掣不耐煩卻依舊維持著彬彬有禮的姿態。

「我如果說要繼續的話，你會不會拿拍子打我？」徐馥雲滿臉堆笑，一語戳穿他的偽裝。

「也許。」他扯起嘴角送她一記短暫又冰冷的笑容。

「那我……」球拍一扔，徐馥雲聳聳肩，冷冷地朝場外走去，「就不妨礙你們了。」

作好心理準備了又怎樣，面對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這樣的事實，她還是會傷心、失望、憤怒，不只李掣會憤怒，她也會憤怒，為什麼偏偏喜歡的人是他？為什麼偏偏是一個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男人？她的心是被蛤仔肉糊到還是怎樣？

李掣若有似無的視線尾隨著她離開，看她進入休息區，逆著光仰起脖子大口喝著礦泉水，等他拿起球拍面向球網的另一邊時，心中早就沒了好好打球的興致。

只怪徐馥雲太會作怪，破壞了他和美人培養感情的大好時機，把一切都搞得一塌糊塗，包括他的心思、精神以及約會的氣氛。

三個人都開始心不在焉起來，這邊的人擊球、回球猶如清晨的歐巴桑打太極，那邊的人在遮陽傘下垂著腦袋數著地上的螞蟻，時間就這樣被浪費掉，各自的計畫也都被打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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