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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只傷了點薄皮肉,這幾日不要沾水,明早搬去老四那邊,飲食聽大夫安排,養好了再回家去。”

傷口雖長,但只在淺表,也已上藥結痂,不算什麽事。原本也不該大驚小怪,只是孩子的指甲刮到,嚴重不了。

“脖子上還抓破了一個口子。”

秦小五扯開領口給長兄看指甲掐出來的小破皮,“小猴子跟只螃蟹似的,掐住了死活不肯松手,嘴裏還咿呀不停地罵人,比浩兒可兇多了。”

還特會做戲!假哭求關註最拿手。

梁姨娘好像是這麽評價的。

“你沒事招惹個孩子做什麽?她是丟這鄉下地方野長的,能一樣嗎?往後別往後院湊,你如今是讀書最關鍵的時候,旁的事少用心。天晚了,先睡下吧,明早我送你過去。”

秦商替幼弟拉好衣領,強忍著胃中不適,一番溫柔訓斥後打算離開。

“大哥,”

秦小五叫住長兄,但一對上那故作精神的倦容又欲言又止,幾番自我矛盾後才徐徐道來:“大哥,我十五了,有些事你們都想避著我護著我,可總是有時限的。你別把我當孩子,家裏的事我不問是因為知道你們不想與我多說,但梁姨娘……她愛睡懶覺脾氣不好也不懂禮數,說話奇怪思想也與常人有異,沒有嫂嫂漂亮端莊識大體,教的孩子也不如浩兒溫順懂事,似乎沒有哪點比得上嫂嫂,但很奇怪,我覺著她挺真實,小猴子也天真活潑,當初府裏傳她——”

“就因她讓人給你送了點吃的,就能換得你這樣用心的評價?”秦商忽地打斷幼弟的話,勾了勾唇角嘲諷,“還說你不是個孩子?你不過見她一次就如此輕易下結論,不覺得太武斷了些?小五,看人永遠是最覆雜最困難的,慢慢學著吧。”

說完,他並不給人接話的機會。

秦小五楞楞地盯著長兄的背影,空氣裏還留著酒味,他像聞醉了般繞進了這番話裏。

看人很難嗎?

大哥總是對的,或許有些人的確難以看透,但他覺得那女子與小猴子一樣直白,喜怒哀樂全在臉上。

母親與大哥對她的懲罰是否太重了?

這邊,秦小五帶著滿腹困擾與疑惑入睡,那邊剛餵飽女兒正迷糊了的梁辛被小毛推醒,屋子裏點了燈,她任性地不願清醒。

其實在另一個世界的她有輕微失眠癥,入睡是個大難題。但自從做了奶娃的母親一職,什麽級別的失眠都能給你分分鐘治愈。

簡直是沾枕秒睡,有時娃還沒吃好,她已困得睡死過去。

“哎呀姨娘,您有沒有聽到?”

小毛再度推了推不願睜眼的主子,想大聲點勸說,又怕吵著小主子,只得低聲求道:“您快起來吧,大爺就要過來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主子怎麽就不急不擔心?

“哎呀小毛,你能不能不要哎呀了?我想睡個覺怎麽就這麽難?”梁辛無奈地抱被坐起,耐著性子反勸:“虎毒不食子你懂不?就因為我家八個月大的小猴子不小心抓破了他弟弟的臉,他這親爹還能來找女兒興師問罪?但凡他是個人,做不出這種事,你放心吧。”

雖說那渣夫把母女倆丟這破地方幾年不聞不問,但每每她想要什麽,林叔總能想盡法子弄到,林媽也是盡心伺候她的口味。

這夫妻背後若無人囑咐,她是不信的。

“可大爺對五爺——”

小毛的話沒說完,身後吱嘎一聲,她口中的人已推門而入,嚇得她立即逃竄到相連的耳房中。

梁辛也渾身一個激靈,睡意被趕跑了。

秦商進門後,在拔步床前看到孩子的小床,高高的木質圍欄裏,他的女兒睡得正香,稚嫩的臉蛋似比昨日漂亮可愛些。

孩子果然還是安分的時候比較入眼。也不知隨了誰的脾氣,或是取錯了小名,這孩子的脾性……

“餵,你皺什麽眉?”

梁辛見對方從原本的面無表情突然變得慍怒陰沈,伸手將裝了輪子的小床拽離,像只護崽的母雞擋在了跟前:“你不會真生猴子的氣吧?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怕生很正常,再說也是你們這裏技術太爛,我要一把安全小剪刀十天都做不好!而且你弟弟那臉根本沒什麽事,沒準塗點珍珠粉三天就好,犯不著怪罪寶寶吧?再寵弟弟,也別忘了她是你親生的,親生的,親生的!”

重要的事要說三次。

這怪得了她女兒嗎?

指甲太長是因為沒經驗的她不敢隨便下手,小猴子也不配合,還沒稱手工具。

真要怪,也只能怪她這當媽的咯。

“你這是怕我掐死她?”

秦商忽地大步上前,猛地湊近那張驚恐慌張還不忘以放肆來掩蓋的臉,怒極逼問:“你的腦子究竟是什麽做的?”

她這副防備架勢是否太過了些?

難道在她眼中,他就是這樣一個因寵弟而罔顧骨肉情並不分是非的糟糕父親?

不過目前確實是夠糟糕,他尚無資格否認。

☆、016

隨著一張撲克臉的靠近,一股濃郁酒氣撲鼻而來,梁辛奮力將人一把推開,下意識地轉身抱起女兒往耳房疾走。

“你先在這兒哄你家小姐睡覺,不叫你別出來,要是我讓你跑,記得帶上小姐。”她還算平靜地丟下一句話,又返身回房去了。

古代男人的大男子主義程度她不清楚,但自己的地位有多低已差不多了解。萬一這男人發起酒瘋來,她還不如一只小雞仔般脆弱?

秦商被推得踉蹌,後背撞上桌角,磕得一陣刺痛,幸好力道不夠,否則怕是幾天起不了床。

回頭見那女人慌張地抱孩子逃跑,又不禁被氣笑。即便他頂著秦家人的身份,在他人眼中或有不堪,但再不濟也不會對女人與孩子動手。

“跑了還敢回來?”

他索性摸著把椅子坐下,緩和後腰的疼痛,見她杵在不遠處便使喚道:“倒杯水來。”

此時胃中翻湧,時有嘔吐之欲,又餓又渴,不過想來看看抓傷小五的孩子,倒被推得撞了一記。

不到兩年,她是膽肥了。

“水壺就在窗旁爐子上溫著,你眼前就有杯子,你自己沒手嗎?”梁辛說話間四處打量,想找點趁手的防身工具。

不過念頭一轉又不敢行動,萬一被奪豈不給對手送上便利?

遭殃的還是自己。

“你認為我還站得起來?若推得再重一點,這會兒可以叫人來擡了。”秦商本無心與她多周旋,但這次回京後聽到的見到的,皆令他起疑,更有小五的態度梗在眼前。

他勢必得弄清楚這女人的心思。

“你這是掉酒缸裏了吧,離這麽遠都覺得熏!別占著幾分醉就想碰瓷,我剛才也就用了三分力,能把你怎麽著?”梁辛面上雖裝作淡然,實則緊盯著對方不敢懈怠。

從角度來看,她那一推是有可能讓他撞到桌角,但她的全力也就相當於對方的三分力……這也不算推卸責任吧?

“餵,你,真撞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虛,她覺得這男人低垂的臉越來越慘白,似乎連背都挺不直,那緊蹙的眉頭把痛覺演得挺像那麽回事的。

“給我倒杯水。”

秦商擡眸瞥了一眼,見其繞著桌子走了幾步,與他卻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也沒了興致:“這時候知道怕了?沒能如你願,撞不出什麽大問題,只是胃裏燒得難受。”

這種醉酒滋味,十次赴宴有八次要經歷,今日大概喝得超量,捱到處理完小五的事,此時竟有些扛不住。

梁辛聽他放軟了語調,似乎有意解釋寬她的心,才暗暗放松了點防備。

剛才動手時沒考慮後果,忽略對方是個走路都飄忽的醉鬼。萬一撞到後腦鬧出人命,她這殺了秦家未來家主的兇手……

還不知怎麽死呢。

“既然難受,趕緊回去找人伺候,該吃藥就吃藥,該休息就休息。”賴在她這裏又算怎麽回事?她真做不來那些伺候人的事。

可念在這貨包她吃住的份上,就算是同情可憐他,一杯溫水還是能給他倒的。怎麽說也算來者是客,這點禮數她可以有。

回去?

秦商訥訥地接過那杯小心翼翼遞來的水,滿腹皆是無盡的惆悵與傷感。

這些年總有人叫他回去。

可他該回哪裏去?秦家有屋宅無數,卻無一是他想回的。

“小五與你說了多少?他應是未將府裏的情況都告知你。妾在秦府屬各自私有,小五孩子心性,今日說過的話明日就忘,你不必放在心上。”若她有意想通過小五翻身,也不會有好下場。

別個來要人,他或許會考慮,但幼弟的前程關系到整個秦家,那些齷蹉、有悖人倫的東西,不該沾上一星半點兒。

他按了按鈍痛的額角,微啞的嗓音透露他的不適。

從書童與婆子們的話中,他聽出太多破綻,以至於熬不到明日就尋了看孩子的借口,實則不過是想來親自查證。

這女人若當真不安分……

他確實還未想過如何處理。

“他沒和我說什麽,你們秦府的事我也一點都不想知道!什麽私有共有?我是個人,不是個物件,你秦府的妻子也是個人,你們秦家懂不懂人權與尊重?真是倉——”

“倉了天了?”

梁辛的感慨驚嘆還沒說完,被秦商冷不丁地打斷,“你這是從哪學得亂七八糟的話?”

他記得清楚,兩個婆子說她們離得遠,只聽見姨娘在屋裏一連驚嘆了三次“倉了天了”,像是被什麽嚇到。

她的言行舉止、脾性喜好甚至口味都有翻天的變化,卻從未踏出月亮門一步,叫人如何不疑慮?

“你知道那麽多,還需問嗎?”

即將說出來的口頭禪被別人補上,梁辛唯有冷笑相對,自己果然是在他人的監視之中。

就算沒那兩個婆子,林叔林媽也能掌握她的基本情況,反饋給主子是理所應當。

誰叫她們母女只是兩只籠中鳥。

“你想回府嗎?”

秦商灼灼目光鎖住那張似陌生又熟悉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不只驚到秦商自己,更嚇得梁辛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直接蹦出院墻逃之夭夭。

“回你個頭啊!”

她顧不得防備竄到桌前,正面迎上他的視線,嚴肅嚴謹地說道:“我不知道你現在有幾分醉意幾分清醒,但請你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比起去你們那個富可敵國的秦家,我寧可帶著孩子在這院子裏把牢底坐穿!你可以不在意惡性風評,置他人的異樣眼光不顧,但我有我的道德底線,也不希望我女兒因為有那樣不堪的家庭背景而被人看不起!”

小毛曾擔心孩子在鄉下長大嫁得不好,在昨晚得知秦家的畸形家族鏈後,她慶幸小猴子她娘被掃地出門。

這秦家真是倉了天了!

她曾經以為,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外加光明正大夜宿妓院,這種自大自私讓人難以接受。

但她沒料到自己竟會碰到一個更爆炸性的重口味!兄弟共妻什麽概念?這不是小H文的框架主線嗎?!

雖然她頂多算是這種文裏的小女配,但一個變態可以繞著走,秦家卻有一窩……她還是珍愛生命努力遠離變態吧。

“你真不願回去?就這麽不喜秦府?”

秦商半支著腦袋,迷離的雙眸看似醉意濃郁,他卻十分清楚此時內心的震撼。

她早該清楚秦家的一切,為何時至今日才顯露這份極端的驚詫與……厭惡?

“你真想聽實話?”

梁辛拉開一張椅子,大刀闊斧地坐下,盯著眼前的人看了半會兒,清了清喉嚨,道:“其實你們秦家這種變……這種特殊的婚姻關系我也是聽說過的,在文化普及很弱的偏遠地區,也存在一些思想落後的家族為了杜絕經濟分化而想出共妻之法……我這麽說你可能不太習慣,簡單地說,但凡有文化講文明懂經濟的人,是做不出這種愚不可及的丟人事。讓他人笑話不說,還禍延子孫,而且容易得病!會滿盤皆輸的病。”

說到“得病”二字,她下意識地往後靠了靠,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惹得秦商不悅皺眉。

她的嫌棄已都在臉上,沒必要再補一刀。

“你們醫學不發達,或許不清楚這病的可怕。我給你舉個例,曾有一位年輕女教書先生,體檢查出了艾滋,嚇得全校二十多個男女教書先生都跑去體檢,甚至還有他們的上級部門領導也湊了熱鬧。你,懂我的意思嗎?”梁辛說得有點渴,希望這些話能有些效用。

“艾滋是何病?”

秦商這會兒真有點被陌生的言詞繞暈,但對方想表達的基本意思他能猜得到。

“就是……兩性關系雜亂不堪的人很容易得的病,無藥可醫,必死無疑的那種。比方說你們兄弟其中一個去妓院染了這種病,就會傳給你們共有的妻子,妻子再傳給你們,你們再傳給各自的妾——”

話到此處,梁辛忽地住嘴。

她驚恐地瞪著身前的男人,再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嚇出一身冷汗來。

昨晚只忙著驚嘆,忘了自己也曾參與到那條變態“食物鏈”。

“收起你那見鬼的表情,除洞房夜我並未進過她的房,那之後也只你一個女人。”秦商憤然出口,顯然很不滿對方的反應。

梁辛聞言,不管他說得真假,此時也被他的態度稍稍安慰。

他表明和那妻子只過了新婚之夜,之後也只猴子她娘一個侍妾,萬一誰沾了不幹凈的東西,他也不在傳染之列。

“事已至此,這個問題不要再談了,反正我已經被趕了出來,再回去也沒面子不是?我在這兒挺好,有吃有喝有娃陪,幹幹凈凈清清白白,真的沒有半點心思想去趟秦家的渾水,你們就任我在此自生自滅吧。當然,如果每月給點錢就……更好了。”梁辛揮了揮手想扇走剛才的尷尬,打定主意不再和男人談過界的內容。

她一個沒開葷的少女,裝婦女奶娃已突破底線,再以小妾身份談床事……沒法淡定。

“幹凈清白麽?”

秦商呢喃著這簡單的四字,無力地靠在桌上,合上沈重的眼皮。

他何嘗不想秦家在外面眼中,也是這簡簡單單的四字評價。

“餵,你是不是困了?已經很晚了,就算有話也以後再說,趕緊回去休息吧?”梁辛起身倒了杯水,發現某人已趴桌上不動了,頓覺不妙,連忙叫出小毛:“快去把李勇找來,把他主子攙回去。”

早上小弟擾人清夢,晚上大哥鳩占鵲巢,這兄弟倆是成心不讓她睡覺吧。

小毛在耳房將一切動靜聽在耳中,雖不如秦商明白得多,也已不敢再勸,當下領命就奔了出去。

不過帶回來的消息卻不如人意。

“什麽?要留在我這兒過夜?”

梁辛看了看癱死的男人,再瞅瞅自己那頂多一米二的拔步床,“我肯定是不願與人分享這張小床,且夜裏還要多次餵那小吃貨會吵著別人。不如你的大爺你伺候,讓婆子來把他挪你床上將就一下?”

李勇不敢隨便做主子的主意,那麽今晚這貨要留宿是早就做了決定的。雖然她自己不願伺候,也不能一口否決小毛的意願。

故而有了這個試探。

“不行不行,奴婢可不敢招惹大爺,奴婢的床還沒您的大呢。”小毛急得忙搖手,一副推辭模樣不像作假。

從前在秦府就覺得大爺一臉兇相,從未有個好臉色,不只她,誰有那膽量爬床?她能伺候姨娘小姐已是福分,旁的從未想過。

“那就把院子裏的躺椅搬進來,咱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不會讓他趴在桌上過夜。”梁辛勾了勾唇,很欣慰小毛的覺悟。

“讓大爺睡躺椅?這……似乎不太好吧。”

“明日酒醒說他自己非要睡的就好了,和咱們沒關系。”

“可大爺平時話少,只怕酒醒對您不滿也不會說出來,憋著怒氣您更不知怎麽哄。”

“憑什麽要我哄?為了換口飯吃,我今晚哄得還不夠麽?”

……

秦商只覺得耳旁聒噪得很,趁房中這主仆二人商量著如何處置他時,已先摸上床一個翻身,聞著那淡淡皂角味暢快入睡了。

既然已“醉”,索性醉得霸道任性些。

作者有話要說: “共妻”是懶作者多年前在東藏地區旅行時聽說的,據說當地仍有少數民族家庭實行共妻的婚姻形式,真假無法考究,只當故事聽而已。

如有無法接受的讀者,感謝您看到這裏,請選擇喜歡的故事愉悅地閱讀。如果能接受,就請看秦老大如何努力改革吧。

☆、017

翌日清晨。

秦商醒得比平日晚了一個時辰,饒是如此,他坐起身時無人上前伺候,顯然這屋子的那對主仆還睡得昏沈。

一夜酣睡,腦中那些記憶片段似夢非夢。環顧四周,不見昨夜準備安置他的躺椅,連小猴子的小床也沒了蹤影。

夜裏他隱約聽聞孩子哭鬧與女子輕柔的安撫聲,便放輕了腳步往相通的耳房走去。果不其然,主仆三人皆在夢中。

不願與他同床,甚至不願同處一室?他越發看不懂這女人了。

最早得知她的異樣情況,原以為只是裝瘋賣傻博關註,後經一步步試探,他又將自己的猜測定論逐一推翻。

以至於此時望著那本該熟悉的臉,竟覺十分陌生,儼然是另一人的錯覺。

就在秦商發怔時,小床裏那位睜眼開始咿咿呀呀,見有人在旁,並不怕生地順著欄桿站起,露出討好的笑容。

“大爺——”

聽到小主子的動靜,小毛慣性蘇醒,睜眼瞬間便要驚呼認錯,主子已起,她這下人卻還睡得舒坦!

秦商一個眼神制止了她的行為。

見小床中的孩子站了坐,坐了又站,小手扒著欄桿不放,嘴裏還咿呀個沒完,而躺椅上那位已皺起眉頭有被吵醒的征兆。

“她這是要出來?”

盡管有先前的抓人事件,他仍是一把抱起女兒往外走,只下意識地握住一只小手檢查。

小毛理了理衣襟追了出去。

她十分懊惱昨夜未堅持讓姨娘睡到床上,不知大爺會如何作想。

“小姐睡醒就要去院子裏吃米糊,大爺稍後再抱吧,奴婢先給小姐換……”她的話比不上小姐的動作快,她已瞧見大爺的袖子濕了一塊,而坐那手臂上的小姐正笑得開心。

秦商自是知道抱的這只猴子做了什麽,可當他怒目而視時,小小人兒仍對他笑得一臉天真無邪,如一瓢沁涼的雪水瞬間澆滅了他的怒火。

“我去更衣,早飯擺在屋裏侯著,按你主子的喜好準備。”他將孩子塞給小毛,抖了抖衣袖,補充道:“不必吵她。”

他的一應用具與衣物皆在前院,只得陰沈著臉去前邊兒洗漱更衣。

“昨夜張仲邀了林氏夫婦吃酒,倒真是好酒量,三人兩斤下去才迷糊了,東拼西湊地也將這些日子的事說清楚了。”李勇一邊伺候著主子套上家居長衫,一邊匯報消息。

張仲是個腦子靈的,農活上不含糊,套話本事也一流,且整理總結也不錯。若非灌下那些酒,哪個敢把肚子掏空?

林氏夫婦有些年歲,該說的與不該說的,自能分得清,即便是主子問話,誰還不會求個自保而裝傻充楞留個幾分?

“與那丫頭可對得上?”

秦商扣著盤扣,心思轉自那對看似其樂融融的主仆,明著不缺信賴,他倒覺得未必全然交付真心。

也怪從前未曾留意過她們的相處方式,如今才會怎麽看都透著不尋常。

“細節方面林媽知道的不如小毛多,但二者所言不沖突。兩個多月前,梁姨娘曾有幾日抗拒與人相處,包括小姐與小毛,整日幹坐房中。最初有異相那日,若非小姐餓得哭啞嗓子,她甚至不願餵養。日常起居不再讓丫頭伺候也是從那日開始,小毛急得不行尋了林媽商量。那之後的梁姨娘就不同於先前的性子,言行舉止變化極大,口味從清淡到嗜辣,可為了小姐又很能克制,對菜式也頗有研究。她說的話奇奇怪怪,要的東西也都是市面上沒有的,帶輪子的柵欄床、帶坐位的沐浴桶、式樣奇特的嬰兒服,還有院子的秋千,都是她畫了草圖林叔去訂制的……”說起那詭異的梁姨娘,李勇莫名地興奮,“還有這把小剪子,爺你看這尖兒給磨得圓平,是不是遠比咱們的安全許多?給孩子剪挺合適的。”

秦商接過那把比他手指更短的小剪子,記起昨夜她似乎抱怨過。

“確定她從未出過月亮門?”

不是他多疑,種種跡象皆指了一個方向:院子裏的梁姨娘除了外形相似,其餘方面的差異有如換人。

“確定啊,統共只有一個月亮門可以出去,哪有守不好的?且小姐也離不了梁姨娘,一日要吃十餘次呢。人雖有相似,但要找個一模一樣還同時期生過娃娃的,不簡單吶!”李勇微垂著眼,邊說邊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腦子在“別院換人大案”上飛速運轉。

啪地一聲,秦商一掌拍上他的腦門。

“你以為秦家是深宮大院還是皇親貴胄?秦家只是無足輕重的商戶,也沒有能掀起腥風血雨的寶藏,誰有閑工夫費那心思換我一個關在鄉下的小妾?”他看著一臉委屈的李勇嘆了口氣,“你近日別去聽書了,也別翻亂彈琴的話本子,盡做白日夢想當斷案神探。”

他可不認為自己的一個妾能令人大費周章,且生的還是個女兒。秦家雖是大商戶,產業遍地,但商場上誠信互利,樹敵不多。

即便有眼紅秦家者,也玩不出這種說書人口中的手段。

“那爺為何要確定梁姨娘是否出過月亮門?並非懷疑這姨娘是假的麽?”李勇滿臉疑惑,只能追著主子將不解問出。

他覺得事事都令人懷疑梁姨娘是假的啊!

“我只懷疑她曾遭受驚嚇而性情大變。”

邁出門檻,秦商斂了多餘情緒,恢覆一貫的面無表情。

“有這可能麽?”

“讓小五用過早飯收拾好東西等我。”

秦商打發走李勇,快步趕回後院。

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如今的她才是梁家孤女的真正面目?

總會慢慢看透,他不急著要答案。

小毛伺候小主子沐浴更衣並餵了一頓米糊,才匆匆忙忙收拾自己,本還猶豫是否叫醒主子陪大爺用早飯,但那一句囑咐又讓她歇了這心思。

也罷,如主子所言,以自己的角度好意為他人做決定,未必正確。主子的心思她琢磨不懂,大爺則更難看透,她還是做個安分的丫頭吧。

她看著一份被主子稱為“三明治”的多層雜食餡餅與一杯蔬菜水果混合汁,被大爺皺著眉頭勉強塞入腹中,不禁有些惶恐。

太太若得知他們敢拿這麽奇怪的東西招待大爺,會不會又想將她發賣了?

秦商說不出那種餅皮夾著熟肉與生菜的怪異滋味,委實難以理解小五的喜好。他大灌了幾口茶水壓下那股味道,清了清喉嚨。

“我如何能與她……和睦相處?”

他指著坐於小床中啃錘子的孩子向丫頭虛心請教。

雖然他沒被抓傷,但這孩子對他出過手。

“啊?大爺的意思是……”

小毛因頻頻關註耳房中熟睡的主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大爺的用意。

“若帶她出去,如何能使她不哭鬧不抓人?她總不能一直排斥我這個父親。”秦商準備帶女兒去老四那邊給大夫查查體質,又恐這娃如猴子般發難,令他難堪。

若得其法使其乖巧安靜,再好不過。

“小姐愛吃呀,只要您有好吃的,小姐定不會再抓您的,而且抓傷五爺後姨娘就梏著小姐剪了指甲。昨日剛做了烤雞蛋片,又香又脆小姐很愛吃,還能磨牙,大爺帶上點哄著小姐就是了。”小毛從矮櫃中取出一個廣口小瓷罐,打開遞了過去,“不過姨娘不讓多吃,一次不能超過五片,這零嘴又幹,別忘了餵溫水,否則會咳嗽。”

隨著蓋子的打開,一股香味飄散出來。

秦商湊近一看,罐中裝滿銅錢大小的黃色圓形烤面點,聞著似還有股乳香味。這麽小的五片東西,能撐多久?

“這蛋片聞著香,卻未加糖,姨娘說小姐未滿周歲前不叫吃調味之物,只能吃淡食。請大爺仔細著點,小姐貪吃,又慣會討好,您可千萬不要心軟由著她,姨娘對此是非常嚴格嚴肅的。”小毛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叮囑,“這是備用尿片,您要帶小姐出去多會兒呢?小姐一個時辰後定會饞乳要回來找姨娘的,您不妨就先帶五片換洗吧。”

她將疊得整齊的尿片與衣物裝入一只大布袋,另有擦拭口水的棉帕子兩條,清洗的長紗巾兩條,還有小主子喝水專用的窄口小瓷瓶,七七八八地塞滿袋子。

秦商望著那只式樣難看的布袋,臉色微僵。這與乞兒的裝米袋太過相似,他不過抱孩子去趟隔壁,怎如此麻煩?

這丫頭收拾東西看著這般利索熟練,像是出慣了遠門。這對母女往常都不出月亮門,只在院子裏活動,有必要如此折騰?

“你先跟著,把這東西送去給李勇。”反正他是不會碰的。

“大爺……”

小毛望了一眼耳房,輕跺了一下腳,只得提著包快步追上,幾番欲言又止,最終狠了狠心開了口:“奴婢想問問您……您……會把小姐帶回來的吧?姨娘不能沒有小姐的……”

大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抱走小姐,不叫姨娘知道,她不得不懷疑啊!

秦商被問得腳步一頓,視線掃過小毛那滿是憂慮的臉,不禁暗自嘆息。回想她們這兩年的無人問津,若換成他,怕也是會多想。

“你多慮了。”

他本是個失職父親,豈能再讓孩子年幼失母?何況秦家不會善待她。

☆、018

數著日子過時,總覺得時間有意盤旋不走,每分每秒都顯得漫長。但將目光投在孩子身上,梁辛又覺得光陰如梭,眨眼即逝。

小猴子抓人事件,已是半年多前,從炎炎夏日到寒冬臘月,小家夥已到了蹣跚學步的階段。

也不知隨了誰的性子,剛能走穩幾步就急著要跑。小胳膊小腿因此又摔又撞,常青一塊紫一塊,把小毛心疼得不行,一邊擦藥一邊掉眼淚。

反倒顯得淡定的梁辛像個無情後媽。

那次秦商把女兒抱去隔壁院子,讓秦周的隨身大夫細細檢查了一番,發現這丟在小別院的女兒出奇地結實,比府裏精養的秦浩健康得多。

因此他也歇了急著帶孩子回秦家的念頭,與其回去處處顧慮,不如讓她在這院子裏瘋著野著長大。

梁辛本擔心要日日面對撲克臉,不料外地商號一批庫存貨物出了問題。秦大爺把猴子送回來後,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匆匆回京去與秦大老爺商量解決辦法。

據說回秦家不到一個時辰,他就收拾行囊離京了,惹秦太太心酸心疼落淚,秦夫人則滿腹怨氣。

梁辛這些“據說”是從張仲口中得知的。他一月進四次秦府送東西,總能帶點新鮮的事件回來,零零碎碎地說給大爺重視的姨娘聽。

嗯,這別院裏的人怕是都這麽認為。

“蛋!蛋!爺爺,蛋……”

小猴子是個一歲多點的孩子,因個子矮小又被裹得嚴嚴實實,如同一個火紅的小球站在雞舍前,指著一群雞對張仲比劃。

她如今能說幾個單字,也叫得了幾個稱呼。

“哎喲我的大小姐,您可不能再這樣叫小的,小的擔不起啊!”張仲正在整理雞舍添幹草,聽見小主子的聲音立刻迎了上前,蹲在小小身子跟前,柔聲解釋:“天冷了雞不下蛋,等明年開春再叫它們下蛋給小姐吃。”

梁辛有點受不了這日覆一日來要雞蛋的小家夥,偏偏張仲有耐心次次都會解釋。

“張叔你盡管忙你的,今日出太陽,我帶她隨處晃晃。”她牽了女兒的手,決定去看看別院另一角的那片臘梅。

“近日少見姨娘走動,可是畏寒?是小姐吵著您要出來玩吧。稍後要宰只羊送去府裏,給您留塊羊排,叫老林燉了您多吃幾口,暖身子的。”

張仲笑著寒暄,打從心裏覺得被拘在小院的這母女倆可憐。

眼下已進入臘月,秦府張燈結彩年意濃郁,她兩個卻只能冷冷清清。且不說這個,別院原只是秦家用來避暑小住,主子房中連個炕都未打過,單靠幾盆爐火過冬也難為她們這嬌貴的主兒了。

“有勞張叔惦記,那就先謝了。”

梁辛出了月亮門便是溫婉隨和的樣子,姨娘該有的她一分不敢少表現,這也是猴子爹肯放她出來的條件。

其實不必他要求,令她放開膽子做自己的安全區域,也只那個小院而已。

秦大爺走之前,大概是良心發現,擴大了她們母女倆的活動範圍,只要不出大門就不再有人盯守。

與她而言,也算升級了牢獄待遇。

不過出了月亮門才知這別院的精致綠化景觀都圈在她的小院,那未知領域雖占地大了幾倍,別說假山荷花池六角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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