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延年走進房，看上官斐拿著一把小刀，正在對一大塊玉石東雕西琢，悄悄道：“公子，信兒已傳過去了。那趙九已回來了。”

“嗯。”上官斐繼續拿著刻刀東一下西一下的琢磨，不一會兒就顯出美人的形狀。

“英王高興至極。這是謝儀。”上官延年把銀票遞給主人。

上官斐也不看：“賞你了。這事你出力甚多。”

“那謝公子了。”上官延年看著上面的數字，五萬金啊！果真還是自家的公子厲害。

“那事兒到什麽程度了？”上官斐拍拍手，似乎有些不滿意，拿絲布蓋住玉石，走出內室。

“趙九被英王安置著，只等當年那老嫗，這次是要一舉拿下皇後和太子……”上官延年還在說，看主人掃了一眼過來，心有靈犀，想著內室已顯出雛形的玉美人，忙道，“夫人，夫人在碎葉好好的，不過，再過一個月，就到了他們成婚的日子……”

上官延年說完，等著主人怒火咆哮，可等了半天，看上官斐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似笑非笑，小心道：“公子，夫人心裏有你。要不怎麽會和我們一起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尋公子一個多月？她當時傷心得吃不下、睡不好，小的可都親眼看著。現在，那穆至君擋道，公子直接把他拿開不就是了？何必這麽大費周折？”

“你懂什麽！”上官斐冷眼一掃，上官延年忙低下頭。正當他想最近自家公子是不是有些異樣時，忽聽主人小聲嘀咕：“幼稚？沒有那姓穆的……成熟？哼……”

上官延年只當沒聽見，心想你這次背後給人遞刀，鬧這麽大，說幼稚肯定不沾邊，但成熟？嗐，只怕不好收場。

“太子最近如何？”

“殿下邀你城外狩獵。雖然公子與雲陽公主和離，但太子殿下對公子依舊寬厚。”

“唉，也是個可憐人。”上官斐難得地同情一番。

也？上官延年心道，不知誰是可憐人。

主仆二人正在嘀咕，外面的侍女道：“張內侍來了。”

“英王動作還挺快，走吧。”上官斐拍拍身上的玉塵。

勤政殿裏，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嫗跪在地上，那是皇後以前身邊的劉嬤嬤。皇後雖然正襟坐在皇帝身邊，但臉色灰白，還在竭力保持鎮定。一邊的崔貴妃意態閑適，志得意滿。

“王曇，你還有什麽話可說？”興平帝只呼皇後名字，可見心裏的惱怒。

“妾無話可說。”

“好，宣太子、英王，還有雲陽進殿！”

太子到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當劉嬤嬤慢慢說出當年秘事時，他一下子怒起，抽掉身上的佩劍，直向老嫗殺去：“你！你受何人指使！竟敢攀咬本太子！”

“孽子，放下！”興平帝喝道，轉身對皇後道，“王氏，你來親自跟你的太子說說？”

你的太子？一邊的人都是人精，崔貴妃竭力才掩飾住心中的得意。

王皇後擡頭，淡淡笑道：“臣妾當年生產之前，太醫說是龍鳳雙胎，聖上也知道。後來生下來，聖上不都見到了嗎？”

“王氏，你到現在還想欺瞞朕？當年你以身體不適為由，去湯池療養，後在行宮生產，朕見到時，已過了一個多月，想來，你早有打算。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王皇後態度凜然，帶著孤註一擲的勇氣：“臣妾無話可說！”

“好！好！好！”皇帝一連三個好字，“皇後王氏妖行惑目，自裁以謝天下。太子李冀廢為庶人，著宗正寺好好審問！”

上官斐先到，等英王、雲陽都到時，才跟在後面，一起走進殿裏。

雲陽剛跨進門，只聽得要皇後自裁，嚇得直接跪倒在地：“父皇，母後她、母後她……為什麽要這樣？”

“為什麽？”興平帝冷冷一笑，看了眼雲陽，吩咐道：“把那姓趙的提出來！”

待看清趙九，雲陽本揪了一半的心，一下子支撐不住，“啊”的一聲，直接暈了過去。

興平帝閉了閉眼，轉頭看到上官斐，眼神冷厲：“武威侯，你怎麽說？另一個雲陽呢？原先，你與雲陽感情並不深厚，卻非雲陽不娶，婚後甜蜜異常，還沒過多久，又忽然鬧和離。朕只當不知，不計較這些，你卻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你視皇家為何物？視朕為何物！”

“臣知罪。”上官斐乖乖跪下。

興平帝看著下面下跪的眾人，太子、皇後、上官斐，還有剛被搶救過來的雲陽，忽然意興闌珊。

崔貴妃悄悄對英王使了個眼色，英王意會，走上前道：“父皇，公主身份尊貴，天家血脈，流落在外，大大不妥。兒臣自從聽說此事，便著意保護公主，讓人快馬加鞭，把公主護送到京城。”

崔貴妃道：“既然如此，還不把公主請上來？”

英王低聲稱是。一會兒，張有財引著一個女子進前。

上官斐一直等著這一天。這時，看來人一身布衣，滿頭青絲如瀑，沒有任何修飾，款款走來，想多看一眼，卻不知怎的，有些害怕，忙低下了頭。

穆雲青走到禦前，跪下，朝上面叩頭，揚聲道：“民女穆氏拜見聖上。”

崔貴妃起身，笑意嫣嫣地走到穆雲青身前，親自攙起她，特意看了一眼皇後和太子，對著皇帝笑道：“公主，現在眾人皆知你的身份，可不能再自稱民女。聖上，公主流落民間十六載，如今事情大白於天下。依臣妾說，得好好賞一番公主。”

興平帝看著穆雲青，心裏五味陳雜，再看看一旁呆滯的雲陽，兩人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形似卻神不同，扭頭對王皇後道：“王氏，你還有什麽想說？”

至此，王皇後知道全盤皆輸，已無翻盤的可能，她看了眼不無得意的崔貴妃，沈聲道：“當年之事，是妾身一人所為，與太子……冀兒和公主無關。妾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她的眼神在李冀和雲陽身上掃過，便停住漠視前方，對穆雲青一眼也吝惜。

李冀至此，心如死灰。自從雲陽從揚州回來後，他暗暗想著其中的因由，但皇後斬釘截鐵告訴他，那個人只是和雲陽長得一樣。要不，聖上怎麽會輕輕放過。李冀就是再大膽，也不願意去想自己是假的。現在水落石出，假的身份會有什麽結果，他很清楚。

他膝行到王皇後身邊，慟哭道：“母後，孩兒不孝，孩兒謝過母後、聖上十六年的養育之恩，剩下的只有來世報答了！”轉身要抽劍自刎，卻被人拿住。

一直跪在地上不說話的劉嬤嬤看著李冀，慢慢道：“你謝王氏的養育之恩，可知你的生身母親在哪兒？早被王氏賜死了！”

李冀十六年來，被皇後教導，與英王暗鬥，早已成了一體，現下聽說自己的生母，雖然他有預料，但一下子被劉嬤嬤說中，心如刀割。他長在皇宮，對宮裏的手段不無熟悉，但今日生身大事逆轉，他又只有十六歲，心思惑亂，轉向劉嬤嬤：“你說，你說，我的生母是誰！”

“你的生母……”劉嬤嬤接到一股冷意，口邊的話轉而變了樣，“奴家也不知。你被抱來時，已經三日大了。你的生母應該早死了。”

“啊！”李冀大吼一聲，目眥盡裂，看了一眼王皇後，哈哈大笑一陣，忽然踉蹌而起，朝殿外搖搖晃晃行去。

“看住他！”興平帝厲聲道，“先關到後面去！”

等人把狀若瘋癲的太子帶走，興平帝轉過頭，對癱軟在地上的皇後道：“天理昭昭，你當年如此膽大妄為，就應該想得到今日之事！”

說罷，張有財著人把皇後攙了出去。

屋裏只剩下崔貴妃母子、上官斐，雲陽和穆雲青。

興平帝龍目掃過眾人，對地上早已嚇傻的趙九道：“說！”

趙九嗑嗑巴巴地把話說完，雲陽又一次癱倒在地。

“淩遲處死！”興平帝怒道。

張有財著兩太監把趙九拉走，剛走出門外，只聽一聲悶哼，趙九自知難逃一死，竟然嚇死了過去。兩個太監拉著還溫熱的屍體遠去。

穆雲青饒是想過各種情形，今日親眼所見，皇帝的冷酷淩厲，讓人不由膽顫心驚。她從碎葉被人綁來，一路上想了各種結果，如今站在這金鑾殿上，只覺渾身發冷，正當她想接下來會是什麽時，只聽頭頂一聲冷喝：“武威侯，你可知罪？”

上官斐躬身答道：“臣知罪。臣得知雲陽之事，受她懇求，想著成人之美，便同意送她去揚州。在這之前，趙九那廝說有人和雲陽長得很像，要是怕人看穿，可讓那人替代雲陽。臣因此也就應了。至於其中的真假，臣是真的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興平帝呵呵一笑，笑聲拂過眾人，留下層層雞皮疙瘩，“你從小桀驁不訓，你會乖乖聽那姓趙的話？”

“回聖上，臣當然不會乖乖聽那趙九之言，不過臣見公主之後，心悅之。雲陽對臣無意，臣這樣做，既成全了雲陽，又成全了臣，兩全之美，何樂不為？”

興平帝“哼”了一聲，崔貴妃道：“聖上，要臣妾說，公主金枝玉葉，就是淪落到人間，也是下凡的仙女，與眾不同。要不以武威侯的個性，怎肯乖乖就範？現在公主身份已定，又是這樣的嫻靜淑雅，依臣妾說，倒不如成全了武威侯。武威侯這樣的人才，一戰而退吐蕃，英雄蓋世，也不算辱沒了公主。聖上說，是不是？”

“這是王曇的女兒，難得你這麽大度。”興平帝道，“沁陽不是喜歡阿斐嗎？你怎麽回去對沁陽說？”

崔貴妃看興平帝已恢覆常色，忙道：“沁陽雖然是臣妾肚子裏出來的。不知怎麽的，今日一見公主，臣妾心裏先生出親近之感。她先前與阿斐又有那段舊事，臣妾當成人之美。委屈點兒沁陽算什麽。對了，臣妾聽說，公主在民間可是個厲害人。不僅會做一手好湯餅，而且還會制皂。西市的湯餅店和美顏洗浴店都是公主開的呢。”

崔貴妃言笑晏晏，雖然句句在誇穆雲青，但其實無一句不在提醒聖上，穆雲青冒充雲陽時的舊事。崔貴妃深知興平帝的個性，容不得下人冒犯，穆去青雖然現在得了一個公主身份，但皇後自身不保，這個皇後親生、皇後不認甚至要殺死的女兒，又會在皇帝心裏重幾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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