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嫣然心跳如鼓，冷汗岑岑，不敢再看，伏在地上。

一邊，王皇後依舊端坐，似乎眼前的事與她無關，只冷眼旁觀。崔貴妃儀態萬方，看了眼地上的陸嫣然，再看自己的女兒，眼神裏似在讚許：今日要不是沁陽舍出臉面，與雲陽相鬥一場，怎可能這麽容易把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自從崔貴妃確認雲陽是假冒後，以前上官斐對妻愛戀的言行得到了合理解釋，便一心想怎麽盡快把這事捅開。

如果貿然捉人，打草驚蛇，弄不好只會搬石頭砸住自己的腳。誰知道皇後和太子知不知情？為了涼州那十萬兵馬，太子說不定舍了雲陽，與上官斐達成了協議。所以，這事不僅要做得隱秘，而且要快！

只有打擊了上官斐，才能離間太子。而上官斐欺騙天顏，到時重查，不怕他不倒。等到上官斐手中無兵，那太子也就不足為懼了。

現下，崔貴妃掃過上官斐面無表情的臉，看他的手不自覺地在發抖，心裏暗自得意，端起一旁的茶盞遮擋住臉上不自覺的笑意。

“稟報聖上、皇後、貴妃娘娘，民女陸嫣然確實有一個好友，她叫穆雲青，和公主長得很像。剛才民女看到公主，嚇了一跳，還以為到了什麽地方。但雲青和民女一樣，都是普通出身，怎比得了公主的天生貴儀？還有，雲青的大哥和母親都在禹州老家，她年前回家看望家人，到現在還沒回，怎麽會在這裏？民女鬥膽，覺得天下有許多相像的人，可能雲青有幸，長得像公主罷了。”

“穆雲青？”興平帝慢慢念了一遍名字，“陸姑娘，你和穆姑娘是和崔四娘一起來的京城嗎？”

陸嫣然點頭。

“那陸姑娘再看看，面前的人是不是你的好友？”

陸嫣然鼓起勇氣，看向雲陽。剛才那一番話，她絞盡腦汁想出來，實在不敢再看好友的眼睛，她怕一看就露出了端倪。她的目光在雲陽的衣服上逡巡，抖抖索索就是不敢朝上。

不過在旁邊的人看來，一介小民進宮面見聖人，畏懼駭怕也就是這個樣子。

雲陽已猜出端倪，她看著陸嫣然，昂然道：“陸姑娘，你看本公主可與你那好友有幾分相似？”

陸嫣然擡頭，看到一雙清冷而陌生的雙眼，而這雙眼睛的主人渾身散發著傲慢、不屑的怒氣。這不是穆雲青！陸嫣然心裏一驚，與雲陽對視一眼，低下頭：只是這不是穆雲青，這是誰？她偷偷去看雲陽身後的上官斐，見對方臉色深邃，不辨喜怒。

雲陽睥睨眾人，目光掃光崔貴妃、沁陽和崔芙蓉，嘲諷地咧了咧嘴角，朝興平帝叩頭：“父皇，您要為女兒做主！”

一直坐著不開口的王皇後忽然起身，膝行兩步，跪到興平帝面前：“聖上，公主金枝玉葉，不說雲陽是本宮所出，宮裏任何一位公主、皇子皆是天家血脈，豈容他人染指。雲陽無故遭此變故，讓人無端詆毀，意欲如何，請聖上嚴查！”

興平帝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案幾，眼光在每個人身上轉了一圈。眾人噤若寒蟬，到這個時候，皇後一跪，周邊的人也全跪下了。

只是，這雲陽到底是真是假？崔貴妃心裏已沒有了剛才的篤定，崔芙蓉則按下心中疑惑，悄悄掃了眼神色各異的眾人。

“皇後說得對。公主乃天家血脈，身份不容玷汙。著宗正寺嚴查此事！”皇帝說完，眼光在皇後和崔貴妃身上停留一眼便移開了。

一旁的張有財小心道：“聖上，皇後、貴妃娘娘，依小的想，今日之事，牽涉到兩位公主，要是大張旗鼓地讓人查詢，只會讓外人看天家的笑話。列位剛才都提到那位穆姑娘，說與雲陽公主相像。現在，把穆姑娘請來，與雲陽當眾比對一番，不就水落石出了嗎？”

張有財剛說完，興平帝呵呵一笑：“朕倒糊塗了。快，去請那位穆姑娘來！”

穆雲青當然不在京城。

陸嫣然忍住心底的懼怕，大聲道：“啟稟聖上，雲青與民女住在一起。年前，她回涼州看望母親和兄長，現在還未歸來。”

“嗯？那現在，張有財，你說，怎麽辦？”興平帝看著身邊的內侍。

“啟稟聖上。”張有財道，“公主從小在宮裏生宮裏長，最熟悉的人莫過於聖上和皇後，現在公主嫁了人，最熟悉的人又加上駙馬。只要聖上、皇後娘娘和駙馬認定，公主就是公主，別的人還有什麽可說？”

興平帝一笑：“你這個好人！”轉頭對上官斐道，“阿斐，你說呢？”

上官斐一張臉不知是喜還是怒，恭敬答道：“臣不知他人為何有這些疑問。臣的妻子如果不是雲陽公主，那是誰呢。”

對啊，不是雲陽，那會是誰呢。

“雲陽，你到朕身邊來。”興平帝朝女兒招手，“還有沁陽。”

兩個人站到興平帝跟前，雲陽紅著眼，滿臉委屈，沁陽呢，不屑地盯著雲陽。

“好了，好好的姊妹，聽了什麽子虛烏有的話，竟然懷疑起對方的身份來了。”興平帝轉向沁陽，“沁陽，你可知錯？”

“女兒知道錯了。”沁陽雖滿腹狐疑，但她自小在宮中，知道怎麽對自己有益，忙跪下道。

“雲陽，你無辜受了這麽大委屈，父皇會為你做主。”興平帝道，“沁陽禁足三個月，好好反省，任何人不得探視。”

崔貴妃志在必得，不料事情卻突然反轉。她按下心中的驚異，面上忐忑至極，聽到興平帝的話，忙跪下謝恩。

王皇後無辜被汙蔑，沒想到這事竟然這樣輕飄飄揭過，崔貴妃絲毫無傷，只把沁陽禁足完事，心裏大為惱火。但想想以前的事，又有些緊張。

興平帝又道：“公主雖然嬌貴，但一言一行皆是皇室表率。雲陽和沁陽不管不顧，絲毫沒有公主的體面，身邊的人各打三十大板。皇後，以後公主教養之事，要嚴厲行事，再不可出現此等傷體統、可笑之事。”

皇後忙謝恩稱是。

回到長慶宮，太子李冀聽說消息，早就趕來，他擯斥下人，對皇後道：“母後，這麽大的事，父皇輕描淡寫地揭過，與那張有財唱雙簧，只禁足沁陽了事。李冕那小子只怕更猖狂了！”

“本宮如何不知？”王皇後慢慢道，“只是，這些都是小事。如不然，他明明知道雲陽是真的，還叫來外面一群不相關的人來問詢，這不是打你我的臉嗎？”

“母後，父皇寵愛那崔氏，不辨黑白。這一次幸虧雲陽回來了，要不然，還不知如何收場。只是，經此一鬧，阿斐不知如何作想。他不喜雲陽，要是因此和離了，我們可是雪上加霜。”

“這個殿下不必憂慮。崔氏想離間你我，打擊上官家，奪取涼州兵權，這一下弄巧成拙。阿斐如果聰明，不會與雲陽和離。不管怎麽看，他都與我們在一條線上。至於英王，他背後站著崔家，現在又與睿王聯合。我們要小心行事。”

“孩兒明白。”太子點頭，想了想那閑散的二皇兄，“那雪姬於阿斐有性命之恩，又鐘情於他，我們何不順水推舟？”

“你看著辦即可。對了，那個穆雲青，要盡快找到。崔阿憐那人，斷不會罷手！”

太子和皇後這邊忙著，崔貴妃也不得閑。既然聖上已把這次“真假公主”之事件定為雲陽、沁陽兩姊妹間的吵鬧，沁陽被禁了足，李冕則代替妹妹向上官斐和雲陽公主夫妻二人賠罪。

“呵，賊喊捉賊，”雲陽笑道，“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麽花樣！”

“公主這樣想就好了。公主一出現，他們的伎倆不就暴露了嗎？”吳嬤嬤道。

“侯爺呢？”雲陽問一邊的侍女。

“侯爺說他忙完事會直接來的。”

李冕這裏帶著王妃楊氏，一邊與雲陽演一出兄妹情深，一邊等上官斐。可等到月上樹梢，也沒見到上官斐的人影。

上官斐進宮去了，請旨去涼州。興平帝爽快地答應了，又道：“聽說你路上被一西域小國公主所救，自苦美人愛英雄。你要是怕雲陽生氣，朕下旨讓你納了她。”

“聖上，那雪姬因國破家亡，只想呆在長安過逍遙日子。臣不忍奪人之美。”

“既然這樣，那朕就不操這個心了。”

這一年的大芮，長安城裏精彩紛呈，先是武威侯違抗聖旨，大破吐蕃兵，活捉讚普，以不足弱冠之齡立下不世之功。結果眾人興奮的心情還沒降落，接著傳來武威侯身死吐蕃的消息。眾人唏噓，皇帝傷痛之餘，不究武威侯抗旨之過，對死去的武威侯大加封賞。但峰回路轉，就在長安城中的人一邊津津樂道武威侯一戰成名的玉川之戰，一邊惋惜天妒英才時，武威侯又活著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傳來了更令人震驚的消息：武威侯的妻子——雲陽公主是假冒的！假冒公主？據說沁陽公主和岐王世子少史夫人力證！

消息一個比一個勁暴，又都與武威侯有關。於是，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京城長空都飄著“武威侯”三個大字。上至八十老嫗，下至三歲孩童，每個人都能說出一段關於武威侯的軼事。有些人說，武威侯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有些人說，武威侯是一個愛妻如命的美男子。又有些人說，武威侯又是一個浪蕩、乖戾、敢違抗聖旨的小霸王。還有些人說，武威侯無所不能，不過……他喜歡男人。所以說，那公主是真是假對他而言，沒有區別。

就在滿長安城議論公主真假之時，又傳來一個消息，說武威侯又要娶公主了，不過這次娶的是西域龜茲的公主。武威侯受傷時，被公主所救，自古美人愛英雄，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有救命之恩的英雄呢？

上官斐在酒肆裏聽到自己要娶雪姬的消息，直接蒙了。興平帝已同意建立一座公主府，養著這位西域公主。現在卻傳出這樣的消息。要是以往，他並不在意，可現在穆雲青不知跑哪裏去了，要是讓她聽到這樣的消息，會不會躲藏起來不見自己？

他越想越氣，跑到長公主府，對雪姬道：“怎麽回事？你的打算呢？”

雪姬低下頭，給上官斐端來一杯熱奶：“公子息怒，奴家也是才聽人說這樣的事。實在不知怎麽回事。”

上官斐道：“你在西域翻手為雲，覆水為雨，讓人怎麽能相信與你毫無幹系！”

雪姬美目一輪，並不生氣，笑意嫣然：“公子明知，你我之間，郎無情，妾無意，奴家逍遙慣了，只想在長安過得舒服自由，奴家何必放出這樣的消息，打自己的臉？你要看看，放出這樣的消息，目的是什麽，對誰有益。”

目的是什麽，表面上是一出水到渠成，讓人津津樂道的英雄愛美女的故事。可要是深知雲陽之事的人，知道上官斐心裏的女子是誰，那麽放出這樣的消息，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告訴那個要告訴的人：真公主在，假公主請遠離。當然，也有可能要那個人以為上官斐並不愛她，主動逃逸，再也不出現；要麽要引她出來，與上官斐對峙。

而知曉真情的人有皇後、太子和崔貴妃崔氏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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