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至君聽說穆雲青找他，霍地站起身來。

“妹妹，你可好些了？”穆至君來到內室，看屋子裏的人都退下了，不無憂心地問。

穆雲青點頭：“好多了。大哥不用擔心。娘可好？這麽久沒見她，我好想她。現在這裏到處是人，又不方便見她。”

“妹妹放心。娘那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除了掛念你，吃得好睡得香。不用擔心。”

聽到此，穆雲青露出笑容，遞給穆至君一杯熱茶，鄭重道：“大哥，我想對你說，剛才，我看了那遺體，覺得……那不是阿斐。”

穆至君一怔，心裏湧起一陣失落，又為自己的想法慚愧，口裏吐出的話有些言不由衷：“不是都督，那是誰？李將軍和都督身邊的近侍都確認過了。”

“體形相似，皮膚也幾乎一樣，但阿斐大腿根內側有塊黑記，他自己平時也不知道，還是我們……”穆雲青忽然臉一紅，以前覺得穆至君是大哥，無所不言，可這閨中之事怎麽當著穆至君的面說？她忙咳了一下作掩飾。

穆至君聽到此，心中黯然，盡管知道二人成婚，但從不願深想。如今從穆雲青口中親自道出夫妻間相處的情形，又是如此隱秘，聽罷心中如亂蟻噬咬。

“大哥，我想，阿斐即使身死，吐蕃兵怎會把他的臉打爛？他們不怕我們不相認？還有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傷口，幾乎沒有一處不完整。他們會不會為了讚普，才送來這麽一個假的屍體？可雖然這樣想，如果阿斐活著，吐蕃兵豈敢如此膽大妄為。還有，事情已過了半個月，阿斐卻絲毫消息也無……”說著說著，穆雲青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妹妹。那日的情形大哥也聽回來的人敘說多遍。本來已打了勝仗，但吐蕃人想奪回讚普，才在半路攔截。劉將軍的大兵趕到，本來勝利在望，可忽然刮起了旋風，風沙漫天，等風停了，吐蕃兵退去，才發現都督不見了。

“眾人到處找尋也沒有蹤蛸，最後沒法大軍只好先回轉，留下三千鐵騎四散搜尋，可搜尋數天還是一無所獲。等吐蕃兵說殺了都督的消息傳來，都督身邊的侍衛又找尋了數日，找到都督騎的馬，已凍死在一個峽谷邊，才死了心。

“都督驍勇非常，這次又出奇不意，遠兵出征玉川，不僅捉拿了讚普，且大敗吐蕃兵，解了安西之危，又為隴西、朔方拓遠邊境數百裏，使吐谷渾臣服大芮，大食兵退，以都督不及弱冠之齡，能有此不世之功，天縱奇才，不過如此。

“可天縱奇才，天也會妒英才。妹妹，如果真如你所說，吐蕃兵以假亂真，等天氣轉好些，大哥陪你，再去都督座騎死處搜尋，你看可好？”

穆雲青呆楞片刻，意識到穆至君雖不太相信上官斐沒死，但卻還是願意像以前那樣照顧她，心中感動：“大哥，幸虧有你！這事我先告訴你。只是後面，沒有確實證據說阿斐還活著，妹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妹妹，”穆至君看穆雲青一改往日的性子，嬌弱不堪，心下悵然，扶住她的肩，“別怕，一切有大哥，大哥會永遠護著你。”

“大哥。”穆雲青擦擦淚，“你也知道現在妹妹的身份，在宮裏如履薄兵。阿斐現在這樣，長安如何是不能回去了。過些日子太子殿下來此交還讚普，王皇後讓他帶妹妹回去。妹妹想在這之前，離開涼州，一來去找尋阿斐的下落，二來也剛好舍卻這子虛烏有加在身上的身份。大哥覺得如何？”

穆至君沈吟，過了許久道：“這樣也好。如果現在你貿然說出都督未死，信的人只怕不多。長安那邊已作好應對，只怕與吐蕃因此再起沖突。就依妹妹所言。”

穆至君走後，穆雲青對上官延年、上官延壽和夏荷說了心中所想。二人皆是上官斐的心腹，又知曉穆雲青的身份，聽說穆雲青要去找尋上官斐，當下便要一起跟隨。

四人商量已畢。

上官延壽忽道：“公主，小的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麽時候了，還當講不當講。快說。”上官延年楞他一眼。

上官延壽木木道：“公子去征玉川，是因為收到了雪姬的訊息。當時都督府眾人願堅守城池，不願意貿然出擊。公子力排眾議，堅持雪姬所言是真。只是公子出事後，雪姬離開涼州，不知所蹤。”

“雪姬？”穆雲青疑惑道，“是何樣的人？”

上官延壽正要說，收到夏荷的眼神，他向來誠實，不如上官延年靈活，剛張開的嘴就那樣杵在了那兒。

“傻子，公主在前，有什麽快說。最好把公子和什麽雪姬怎麽見面，怎麽說話細細道來。”上官延年搖搖頭。

“是，”上官延壽道，“那天，小的隨公子去互市……只是，到了雪姬門口，公子進去，小的被攔在了門外。小的沒見到雪姬，聽說見過她的男人，沒有……不臣服的。”

上官延年聽他說的不像樣，道：“公主，小的以前也聽說過什麽雪夫人，說是西域商道上的女魔鬼。公子怎麽可能喜歡上這樣的女魔鬼？”

“可公子在裏面呆了快一個時辰。”上官延壽道。

上官延年和夏荷不約而同看了上官延壽一眼，只想給他跪下了。

“一個時辰？那公子出來時說什麽了沒有？”果真，穆雲青問道。

“公子拿了給公主的狐皮，說是要給公主做一件純白的裘衣。別的沒說。”上官延壽老老實實答道。

穆雲青倒是收到了寄到長安的狐皮，可因為傷心便收了起來，沒想到其中還有還樣的故事。她看了三人兩眼：“我也聽說過西域商道上有什麽雪夫人，說是天山上的仙女下凡，來保護過路的行人。既然公子臨行前與雪姬見過面，又信任她，咱們去安西後，慢慢找尋她不遲。”

主仆四人商議已定。上官延年去打點行裝。穆雲青抽空見穆至君，說太子殿下不日就到，她不準備在涼州過年，過兩日就走，走前只想見一下秦氏。

穆至君道：“你現在身份還是公主，一舉一動備受矚目。現在要見娘親，恐怕會惹麻煩。大哥已想好，過幾日就辭去司馬之職，帶娘去找你。大哥也聽說了雪姬的事，據說她以前多在碎葉城居住。妹妹，大哥把娘安置到碎葉，咱們在那裏見面如何？”

“大哥！”穆雲青沒想到，從孟元達開始，大哥要帶一家逃亡到碎葉，兜兜轉轉，她去了長安，莫名做了什麽公主，成了親，現在一家人最終還是要到碎葉去。

“大哥，如果阿斐找不到，我們一家人就永遠在一起，妹妹陪著娘和大哥一起生活。”

穆至君摸摸穆雲青的腦袋，笑了笑。

穆雲青悄悄走後沒幾日，穆至君以母親年老要回鄉為由，辭了司馬一職，眾人惋惜不已。陸贄因為穆雲青的關系，女兒陸嫣然成了富婆，他真切挽留道：“至君，你年紀輕輕就坐到了這樣的位置，且現在長史多器重於你。以你我寒族出身，再好不過。現在，吐蕃被打走，邊境安定，正是享福的時候，你卻要走，陸叔實在想不通。看在咱們兩家鄰居，相交數年的份兒上，能否告之一二？”

“陸叔，”穆至君心底苦笑，“家母思念家鄉，家父去後多年，侄兒也沒有回過家。家母年老，侄兒不忍她終老塞外，只得歸鄉，以養天年。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對聖上盡忠之人大有人在，可家母只有侄兒一人。還請陸叔體諒。”

“既然如此，陸叔只有祝秦嫂子和侄兒一路順風了。”

穆至君送走陸贄，打開案牘下面的抽屜，翻開裏面的一本書，果然見中間夾了一張紙條，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隨手扔在腳邊的火盆裏：再見了，穆家莊。我們一家人會終老碎葉城。

**

穆雲青主仆四人奔赴塞外，找尋上官斐時，上官斐坐在雪姬的車裏，在正月末，天氣回暖之時，回到了長安。

雪姬掀開車簾，穿過透明的琉璃車窗向外瞅了一陣，回過頭，對在車廂另一頭假寐的上官斐嫣然一笑：“長安果真是長安，名不虛傳。武威公，快到家了，不看看嗎？”

二人已在路上聽說上官斐被封為一等武威公，衛國大將軍，死後極盡哀榮，可惜天妒英才，他沒有後人，妻子雲陽公主太過傷心，幾欲昏厥，在葬禮上沒有出現。母親德仁長公主做主，從上官家過繼了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名上官羽的，在葬禮上執親子禮，同時承襲了他的爵位。

上官斐表面上不理她，心卻早飛出了這架華麗昂貴的馬車：雲兒，見到我不會嚇壞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