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青換了身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陸嫣然趕到崔家的宅第門口。

穆雲青拿出一錠銀子，對守門的中年仆從道：“大叔，我們是四娘在涼州的朋友，當初和四娘一起從涼州回到京城，有事要見四娘，麻煩大叔通報一下。”

中年仆人掂了掂手中的銀兩，約莫有二兩重，又打量了一番穆雲青和陸嫣然，見是兩個妙齡少女，便道：“等著。”說完，向門內的一個小廝低語了兩句。

過了一刻，小廝跑了出來：“四姑娘進宮了。說是貴妃有召，不知何時才回來。”

陸嫣然忍不住道：“今天能回來吧？”

“那說不準。貴妃和公主喜歡四姑娘，留她在宮中歇一晚也不一定。”

陸嫣然還要問，穆雲青拉了拉她的袖子：“走吧。”

“崔姐姐怎麽能這樣？朱管事把我們灌醉了，小六哥路見不平，只是刺傷了他，他死了卻要安到小六哥頭上。崔姐姐是主子，怎能不知道朱管事的所作所為？”

“嫣然，”穆雲青道，“你想，以朱管事的財力，他會請我們去東市的高檔酒樓嗎？即使去了酒樓，沒有他人的授意，他敢動我們嗎？我們與四娘結交，她靠我們做的香皂大賺，我們是她的搖錢樹，如果沒有她的允許，朱澤一個小小的管事，怎敢有那樣的舉動？”

“你是說……是崔姐姐？”陸嫣然驚得張大了嘴巴，“可從涼州到長安，我們一路相伴，她對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怎麽會……”

“上次四娘不是說貴妃看中了我們做的香皂，要我們進宮教宮女做嗎？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四娘自己想要咱們制皂的方法，所以才找的托辭。小六哥和年大哥介紹的那位管事買辦，能一下子拿出萬貫錢來買，崔四娘那裏只會賺得更多。她大概是想獨霸長安城的香皂市場。”

“原來是這樣。那麽說，小六哥的冤屈也是崔姐姐、不，崔芙蓉所為？”陸嫣然憤憤道，“早知道如此，咱們也不和她結交，跟著來長安了。”

穆雲青苦笑一下，搖搖頭。二人說了會兒話，在崔家的大門口立了小半個時辰，見到一位中年婦人走了出來，正是二人來長安第一晚，住在崔家時，晚上燒水的那位。

穆雲青笑著迎上去，叫道：“大嬸，還記得我們嗎？”

婦人當晚得了穆雲青的錢，後又聽說穆雲青得崔芙蓉賞識，便多瞅了穆雲青兩眼。這時看到穆雲青和陸嫣然，楞了一下，道：“原來是二位姑娘。”

穆雲青拉住婦人走到偏僻處，道：“大嬸，初來京城時，得大嬸照顧，我和姐姐一直想來感謝，卻自知身份與崔家相差太大，所以不敢冒然登門。今日見到大嬸，真是意外之幸。”

說著，穆雲青塞給婦人一錠銀子。

婦人把稍推托了一下便接了塞到懷裏：“讓姑娘破費了。不知二位姑娘今日來，是為何事？”

“我們想見崔姐姐，可不得人通報，所以一直在這兒等著。”穆雲青道。

“唉，這些守門的人勢利得很。”婦人瞅了一眼大門處的仆從，低聲道，“他們經常見外人，見的好東西多了，等閑是不往裏通報的。還好，今日遇到了我。”

“是啊，先謝謝大嬸了。”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進院子裏看看。”

婦人去了一刻，出來看到穆雲青，低聲道：“四娘不在家，聽說去東市的鋪子裏了。最近四娘做的什麽皂得老太太歡心，連帶宮中貴妃娘娘都誇讚四娘呢。”

穆雲青謝過婦人，和陸嫣然趕到東市的崔家鋪子。可店裏的人說，主人剛走。

二人跑了大半天，連崔芙蓉的影子都沒見到，陸嫣然看崔家上下人等，一味的勢利刻薄，氣道：“沒想到世家高門竟是這樣！”

穆雲青安慰她：“我們現在救小六哥要緊，和那些人生什麽氣？”

最後，穆雲青只得來到崔家大門口，讓一位小廝幫忙找崔芙蓉身邊的大丫鬟珠玉，並遞給他一張紙，讓他轉交。

小廝拿著紙進去後，陸嫣然見穆雲青不再等著，要走，問道：“我們不等嗎？剛才你給那人的是什麽？”

“我們跑了大半天，四娘要的就是讓我們知難而退。我給他的是香皂的制作方法，不過只有開頭。不久，崔四娘會主動找我們。”

穆雲青看天色還早，先去京兆府的監牢裏看被關押的方小六。

快走到牢獄門口時，碰到匆匆趕來的上官延年。

見到穆雲青二人，上官延年搖頭道：“李嶠昨日出城了，說要過兩天才回京城。我給他家的門人說了。他回來後會盡快幫忙，讓小六出來。”

一個大的希望破滅，穆雲青心下黯然，三人沿著長長的甬道往裏走，塞給牢頭十金，才同意一人進去見方小六，且時間只有一刻鐘。

上官延年和陸嫣然對視了一眼，看向穆雲青，穆雲青自己一個人向監牢深處走去。

因方小六犯的是殺人的死罪，所以先被關押在死牢裏，等後天開審。

穆雲青剛走下陰冷潮濕的過道，一個滿臉汙垢、披散著長發的男子沖到木欄上，淒厲地叫道：“我沒殺人，老子沒殺人，冤枉，冤枉啊！”

雖然想象過其中的不堪，但真正看到實景時，穆雲青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下。男子圓瞪著雙眼，盯著穆雲青，忽然使勁兒拍打起欄柱來，手上的鐐銬鏗鏗作響，伴隨著男子狼嚎般的吼聲，只覺毛骨悚然。

穆雲青小心地在牢房深處搜索方小六，忽然聽到一陣呻.吟，一個人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小六哥……”穆雲青奔過去，淚水潺潺。地上的人卻像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定是受了苦刑，要是因此而去……穆雲青心下哀慟，忍不住無聲慟哭。哭了一陣，穆雲青想看看方小六到底怎樣了，可如何進得裏面去？她正為難，身後有個聲音輕叫：“雲兒……”

穆雲青猛地回過頭，看到方小六站在牢門口，咧嘴沖她笑。

穆雲青一怔，剛停下的眼淚又流了起來。

上官斐看穆雲青哭得傷心，心下又得意又心酸，忍不住叫她，卻見她不知為何又哭了起來，有些無措：“我好好的，你別哭了……”

穆雲青擦擦淚水，見方小六臉上雖然臟兮兮的，上下衣服有破損，但並無血跡，放了心，上前道：“他們可打了你？”

方小六不以為然道：“他們以為打了我，我就會招，我才不會那麽傻！我沒做的事，死也不會招的！”

穆雲青一口老血只想吐出來，這單純的小子，難道不知道那些貴人可以把白變成黑，把黑變成白嗎？可現在，在這死牢裏怎麽教方小六要不吃眼前虧？況且人家還是因為她而受的苦！

“打哪兒了？疼不？”穆雲青柔聲問道。

“不疼。”方小六不知是因為見到穆雲青高興還是咋的，樂呵呵地像個傻瓜。

穆雲青不忍，悄悄擦掉眼角的淚，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匯成了兩句話：“小六哥，我今天出來的急，沒有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麽，我明日做了帶給你。”

“什麽都好，只要是你做的。”方小六道。

穆雲青還要再說，獄卒示意時間到了。穆雲青只好走開，最後回頭時，看方小六一臉企盼地看著自己，頭發蓬亂得如草一樣，只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淚水止不住又流了下來。

出了牢房，三人心情沈重，默默地往回走。

京兆府同在光德坊，三人走了不久就到了家門口。想想後天就要定刑，最大的靠山李嶠又不在，穆雲青把一切都壓在了香皂配方上。

天快黑時，崔芙蓉身邊的大丫頭珠玉乘輛馬車前來，穆雲青忙把人請到了屋裏。

“我家四娘說了，貴妃娘娘只想做香皂方便些，明日宮中便會有人來，親自向姑娘學習如何炮制香皂。待香皂成功，貴妃娘娘以後可以按配方制皂，就不會再麻煩姑娘。而朱澤對姑娘意圖不軌，自取其辱，已畏罪身死，我家四娘會親自向貴妃娘娘陳情，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珠玉說完，仰著下巴，傲然道，“姑娘以為如何？”

“一切都聽崔姐姐的。”穆雲青咽下心中的苦澀，“以前是民女不懂事，還望崔姐姐不要怪罪。以後如有用得著民女的地方，民女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珠玉一笑：“姑娘是聰明人，下面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明天我會送兩個人來。”

第二日一大早，坊門剛開，珠玉便領著兩個十八九歲的據說是崔貴妃的宮女走了進來。荔枝看了幾眼這兩位宮女的打扮，覺得很是尋常，並不像是宮裏的，但如何敢說。

穆雲青親自示範，教那兩位宮女如何從草木灰中提取堿液，如何炮制皂角、漂洗豬胰，忙了大半天，才把準備工作做完。皂要制成，得等明天了。

穆雲青讓荔枝好好招待兩位貴人，顧不得休息，知道方小六愛吃餃子，便包了一大盤羊肉大蔥餡的餃子，燉了一鍋雞湯。想了想，又蒸了一籠包子，炒了兩個青菜，還有一大包當季的鮮棗，由上官延年趕車，匆匆地趕往京兆府。

又送了獄卒十金，穆雲青挎著食籃，得以往死囚的牢房走去。

昨日喊冤狼嚎的男子看到穆雲青，盯得穆雲青心驚肉跳後，才面無表情地轉開了臉。穆雲青忍住空氣中難耐的氣味，小心翼翼地走到方小六所在的牢房深處，正要叫，卻發現方小六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下的茅草上是一灘暗紅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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