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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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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嶠走了後,上官斐躺在榻上左思右想,想不通自己哪兒做得不好,讓李嶠和上官延年都誤以為自己要納穆雲青為妾。自己怎能和孟元達一樣!

要說對穆雲青有好感,只是不討厭她接近自己而已。最重要的是覺得她與長安大明宮有牽連,會扯出大秘密,才不由地關註她,不想讓她白白死掉。

上官斐這十八年,除了父不疼母不愛,別的要有盡有。加上他行事幾乎完全憑心意,以至於智商在線,情商堪憂。對於感情這種事,他身處高門,見慣了夫妻貌和神離;李巖之類的貴公子各種游戲人生:今日喜歡這個,明日喜歡那個,最終娶的是家裏定下的那一個,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

自己呢?雖然他不喜歡雲陽,但皇上的一番話讓他乖乖接受安排。也許將來會和父母一樣,他想,她在長安過她的公主生活,他在涼州呆到身死。

與方老伯夫妻相處的幾個月裏,上官斐才發現原來一家人的生活是這樣子。每天早上,方老伯夫妻就早早起床,打掃店面。等他起來後,一家人再一塊兒用飯。方老伯教他做酥餅、賣酥餅,看他呆呆地不愛說話,苦口婆心地勸他要對人笑面相迎,才能和氣生財。他竟然從一對貧窮的老夫妻身上感受到了從未有的父母之愛。

雖然每天做酥餅很枯燥也很無聊,但他竟然堅持了半年。現在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議。他堂堂的涼州都督、武威侯,不去都督府,竟然在涼州的一家酥餅店幹了半年活!

他也曾想過要走,可不知為何,他貪戀方老伯夫妻對他的關愛,聽著隔壁劉勇和張氏簡單的話語,竟感到無比的寧靜。還有那穆雲青,像只戰鬥的公雞,整天笑呵呵地忙忙碌碌,只想著賺錢。他覺得穆雲青愛錢,市膾又俗氣,卻愛吃她做的飯,忍不住觀註她。他不知她為何那麽有活力,新鮮點子那麽多,就只為了賺那些錢?可看到秦氏和穆至君對穆雲青的關愛,又忍不住地羨慕。從來沒有人那樣待過他,除了方老伯。

上官斐雖然剛剛十八歲,可他已看到自己八十歲的樣子。曾經他想,也許有一天,他會有一個兒子,和他一樣,在長安城鬥雞走狗,挾彈橫行,將來繼承他的侯位。他對他沒有什麽感情也沒有什麽期望,就像父親對自己一樣。

可現在,上官斐有些迷茫了。曾經在他眼裏貧弱孤苦的小民,原來生活也可以這麽豐富有趣。他們雖然住著陋室,穿著粗布衣,快樂卻如此的真實而又簡單。

也許是自己孤單太久、缺少關愛太久,所以才願意接觸穆雲青、呆在方老伯身邊吧。上官斐最後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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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本來要走,可在幾位夥頭軍的苦苦挽留下,穆雲青又教他們炸油條,蒸包子,又呆了一天,才和陸嫣然回轉。

聽說李嶠他們要去征黨項,陸嫣然向往至極,可軍中沒有女人,更何況是與異族的戰爭,陸嫣然只好滿含失望地登上馬車。

臨走時,穆雲青向方小六辭行。李嶠道他傷好得差不多,已回營中去了。穆雲青想方小六只是一個小兵,能修養也是得李嶠的照料,便沒再多說,只拜托李嶠多多照顧他,把自己抽空做的一包牛肉幹給方小六。

上官斐嚼著有點兒鹹又有點兒甜的肉幹,看著穆雲青的馬車從視線中遠離,消失成一個小點兒,心裏忽然空落落的。自從與穆雲青相識,上官斐覺得自己的心情比以往多了好多種:憤恨、焦躁,還有與自己從不相幹的傷感。

“要是有什麽想說的,現在趕上去還來得及。”李嶠在邊上笑道,伸手想從上官斐手裏拿點兒肉幹吃,“上次我說錯了。穆姑娘雖然不會做妾,但對有些人卻由衷關愛。”

上官斐一擡手,把手中剩下的肉幹一把塞進嘴裏:“王長史來了沒?明日出發。糧草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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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雲青回到家,秦氏拉著女兒的手又是流淚又是笑:“唉,娘都擔心死了。拜了個佛竟然出了那樣的事。早知就不去拜什麽佛了。還好佛祖保佑,一切無事。你大哥說,是小六救了你?唉,我們欠小六太多,改天去你方伯那兒好好致謝一番。”

穆雲青聽秦氏嘮叨著說完,看沒有穆至君的身影,便問:“大哥呢?他不知道我要回來?”

提到兒子,秦氏眉開眼笑,低聲道:“雲兒啊。你不知道,你大哥要升了。聽你陸伯說,這次那王長史親自點名,要帶上你大哥。等打仗回來,就升你大哥為……對,叫什麽司馬!說是四品的官呢。娘的心啊,這幾天一直砰砰直跳。咱們穆家祖墳要冒青煙啦!”

“大哥不是戶曹參軍嗎?打仗怎麽輪得到他?”

“傻孩子。你大哥不是在軍中當過小兵嗎?王長史賞識他,讓他負責糧草。你大哥臨走時對我說,不用與人拼殺,不會有生命危險。你說,這是不是好事?”

糧草,要是敵軍來襲糧草,只怕不比在前線上受的生命威脅少。可穆雲青不忍讓秦氏失望,便道:“是好事。只是娘,這事兒還沒成呢,勝利的消息還沒有呢,咋可能就傳出來大哥要升?”

“你陸伯說都督府的人私下都知道了。還說這次是大都督親自領軍去征那什麽胡人。你說,以前不用都督就能打勝仗,這次有了大都督,殺那些胡人還不是跟切菜似的?”

穆雲青心道,要是來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紈絝都督,只怕還不如沒有。不過,這些現在與她無關,這兩天,她在軍營裏要教夥夫做飯,又要照顧那青春期生病的方小六,勞心勞力,得趕緊睡一覺才好。

“唉,雲兒,你不在的時候,有個姓崔的姑娘請你到什麽地方,娘也不清楚,這是她家的管家送來的帖子,你看看。”說著,秦氏抽出來一張粉紅的請箋遞給穆雲青。

穆雲青看過,原來是崔芙蓉要回長安去,回去時想給家裏的姐妹親友帶些涼州的特產,想再讓穆雲青幫她買幾塊香皂,約她在西市旁邊的一家茶樓見面。

穆雲青看已是兩天前的事了,忙回了信,遣項老伯幫她送到刺史府,說明天午後申時見。

按原先的打算,穆雲青準備再在涼州呆幾年,等她的香皂大業在這裏站穩了腳,再向長安和洛陽進軍。但黨項羌人的事讓她想到一個忽略的問題,涼州現今的繁華程度雖然和洛陽、揚州齊名,但與內陸中的城市不一樣,這是一個多民族的城鎮。現在,涼州還在大芮的控制下,可萬一哪一天,各族反叛,生活在其中的漢人想逃只怕也逃不掉。民族問題在後世也是個大問題,更不用說現在的時代了。

大芮皇族因為有胡族的血統,對各民族很寬容。加上大芮這百年來幾代皇帝的勵精圖治,大芮達到了從未有的強盛和繁華。萬國來朝,不說涼州,光長安有就數萬的外國異族人長駐而不願離開。但同時,皇族和那些世家大族也日益豪奢。當今聖上興平帝即位二十五載,漸漸失去了原先的政治熱情,耽於享受和游樂。

歷史何其相似!穆雲青只是一介小民,只想多掙些錢,生活得好些。可在歷史的浪潮中人命如螻蟻。如果按現在情況繼續下去,可能不出多少年,將會“漁陽鼙鼓動地來”了。

因此,聽到崔芙蓉要回長安的消息,穆雲青一下子想起了歷史上曾經發生的事,仔細思量了一番。她做的香皂目前成本太高,平民難以負擔,需要富裕階層打開局面,而長安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另外,香皂所需要的重要原料——皂角,以南方和中原的肥皂莢最佳。至於其中的香料,穆雲青與第一個到穆氏湯餅店吃湯餅的張姓商人相熟,與他約定一些香料的價錢,也可讓他販賣自己產的香皂,兩相得利。

另外,用侯氏制堿法制出的堿雖然實驗了多次,不如後世的潔白如雪,但離成功也不遠了。到時,香皂的本錢下降,就可以大展身手。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長安!

歲月逝去,長河流落,長安曾經的強盛和繁華,只言片語留在書本上,成了後世多少人的追憶,多少人的嘆惜。

杜甫的那首詩留給後人無限的遐想:“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宮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漆。”

以至幾百年後,宋代名相王安石傾慕開元盛世,寫道:“願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

後世的孩童幾乎每一個皆從“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走進那個朝代。而穆雲青對長安的向往,更多是從唐詩中來,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放,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沈郁,王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山流”的空靈,還有王昌齡“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熱血,等等等等,組成了人們對盛世長安的想象。

那是後世再也無法企及、只能仰望的時代。

大河東去,浪淘盡,空留後人無限的唏噓與向往。

即使只為了看一眼詩人筆下的長安,也該在有生之年去走一趟。穆雲青如是想。既然我來了,我就要看一眼那最後的燦爛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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