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陳氏。

昨日孟元達納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新婦卻遲遲未到，而後孟元達匆匆而出，後來如何，眾人並不知曉。更何況，孟家後院中見過穆雲青的人也只有陳氏了。

陳氏一叫，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穆雲青的身上。穆雲青再想當駝鳥，卻是不成了。況且院中的一眾仆婦都未見過她，聽到叫聲，都盯著她看。

穆雲青沒想自己要出狼窩時，在這種情況下與孟氏一家女人見了面。她面不改色道：“娘子認錯人了。”

“哼，你就是化成灰妾也認得。”陳氏尖叫道，“你敢說你不姓穆？西市門口的那家菠菜湯餅店是誰開的？你知道大人喜吃湯餅，有心勾引。現在大人倒了，你卻想溜？大人如此待你，你卻沒有一點兒情意。哼！”

“我開湯餅店是為了生活。孟大人喜歡吃什麽跟民女無關。聽說涼州最大的陳氏湯餅店因為孟大人喜吃湯餅，特意把陳家姑娘送上門。民女不是陳家姑娘，做不出那樣的事。至於別的，我坐的直，行的正。烏鴉亂叫，狗亂吠，我怎麽管得著？”

真是有女子的地方就有戰場。本來一眾人正傷慘淒淒地為自己的明天惶恐掉淚，但看到陳氏和穆雲青舌戰，一個個看得津津有味起來。

陳氏在孟家，因為年輕，再加上會做得一手好湯餅，這兩年最得孟元達的寵。她不懂籠絡他人，恃寵生嬌，以至於其他妻妾暗中咒罵。這次聽說孟元達將納一個會做湯餅的新人，正準備看一場大戲，沒想到人還沒見著，孟元達先倒了。

昨晚，孟元達雖然不辭而別，但眾妻妾一個個都是精明人，知道新人不協，孟大人親自去請了。於是，新人到底如何，眾人不禁好奇至極。

如今，看到穆雲青一身小女兒的打扮，雖素面朝天，但青春洋溢，口齒伶俐，與濃妝的陳氏一比，心裏都有了數。

盤查的軍士作了難，孟元達的妻妾要收押，而仆婦們只要出身良家便可放出。可穆雲青到底是妾還是仆婦？軍士不知該怎麽辦，只好再次去請命那小將軍。

小將軍過來看了穆雲青一眼，對軍士罵道：“你不會看嗎？這人穿得破破爛爛，咋可能是孟家的妻妾？你看不到那妻妾的裝扮嗎？一個個綾羅綢緞，臉上的脂粉抹得像門口石獅子上下的那層雪，咋可能一樣？”

軍士一聽，打量了穆雲青一眼，這人雖然沒有塗脂抹粉，穿得也樸素些，但怎麽也算不上破破爛爛，比一邊的仆婦們穿得好多了。但上級既然這麽說了，軍士只好照辦，把穆雲青歸到仆婦一列。

陳氏還想叫嚷，被小將軍的一記眼神一掃，嘴邊的話一下子咽了下去。

穆雲青在眾人各種不一的眼神中走出小院，登記了自己的名字和住處，等著家人來認領。

早知道如此，也不爬樹了。穆雲青正在想孟家的倒臺為什麽如此迅疾，外面有兵士叫道：“穆雲青，家人來領！”

穆至君站在門口，一邊還站著逃出去的荔枝，看到穆雲青走出來，穆至君兩步上前，把妹妹重重摟到懷裏。

兄妹二人相擁而泣。

“大哥，你的傷……”穆雲青擦擦眼角的淚水，笑道，“你看，一切都好了。咱們可以在涼州繼續呆下去了，不用逃命了。”

“是，咱們以後會過得更好。”穆至君拉著妹妹走到路邊的馬車。因為胸口被箭所傷，穆至君今早才精神好些。清醒過來後，他帶著秦氏立刻趕回了涼州，恰遇到荔枝尋到湯餅店。聽說孟家倒了，先把秦氏安置好，穆至君趕忙來尋妹妹。

秦氏看到女兒安然無恙地歸來，又聽說孟家倒了，昨日受的驚嚇不翼而飛，對著老天磕了三個頭，說老天有眼，讓姓孟的老不死的得了報應。磕完頭，又拉著穆至君和穆雲青，一同對上天跪拜，說了一堆感謝蒼天的肺腑之言。

穆至君當然不信孟元達的忽然倒臺是老天開眼，他身上有傷，也不與母親多說，便去屋子裏躺下休息了。

秦氏拉過女兒，小聲道：“那個……姓孟的沒動你吧？”

“沒有。剛到孟家，聖旨就到了。”穆雲青道，“姓孟的就被帶走了。”

“阿彌陀佛。”秦氏從玉皇大帝又改信了釋迦牟尼，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後，喜道，“雲兒，你在家好好呆兩天，等你大哥病好後，過了年，娘做主，你們就……”

“娘，有什麽事以後再說，我想吃點兒東西，好好睡一覺。”最近這些日子，從準備逃跑到被捉回孟家，驚嚇、傷痛接踵而來。現在一切煙消雲散，穆雲青疲憊至極，只想好好睡一覺。

“好、好、好！”秦氏應道，“趕緊把身子養得胖胖的，到時好生個胖小子！”

“娘，你說什麽啊！”穆雲青被秦氏的跳躍思維驚到了，“我現在還不想嫁人，也不想生孩子。”

秦氏只道女兒害羞，不再多說，忙著張羅去了。

穆雲青睡飽了覺，填飽了肚子，想著該去湯餅店看看。劉勇為自己，偷偷給孟元達的飯裏下了洩藥。昨晚發生那種情況，孟元達應該沒中洩藥。那樣的話，不知劉勇有沒受到波及。

於是，穆雲青騎著馬，踏著厚厚的積雪來到了西市。

因為天氣嚴寒，加上大雪，去西市的人不多，穆雲青看穆氏湯餅店的店門正常開著，松了口氣，把馬拴到路口的拴馬樁上。

走到店門口，穆雲青掀開厚厚的棉簾，正待進去，一個年輕人迎面走了出來。

穆雲青覺得這兩日受的驚嚇已夠多了，先是逃跑不成，大哥受傷，母親被抓，自己也被逮回了孟家。自己正準備為了家人、舍身取義侍奉孟元達，孟家忽然倒了。大悲大喜之下，要逃走時，卻差點兒被陳氏所害，如今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卻遇到了幾個月前逃離的人！

只是這上官公子好像變了個人，個子又長了小半個頭不說，不再是以前那種瘦削的少年模樣，肩膀也寬了許多，隱隱是個長成的年輕公子。劍眉星目，不再是原先的看什麽都不順眼的中二模樣。嗯，憑心而論，長得還不錯。平和的目光下比上官斐那時候順眼了許多。不過這少年公子穿得好像寒酸了許多。一身普通的胡服，上面還打了兩個補丁。

這……這是什麽情況？穆雲青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子裏的錢袋，剛攢了幾貫錢，可又要一窮二白了。對了，不是一窮二白，而是負了一袋子金葉子的負翁！

“啊？小六？你們認識？”方老伯從樓上下來，對穆雲青道，“穆姑娘，這是小六，是我的螟蛉子。小六，這是穆姑娘，路上爹和你說過的。”

方小六好像不認識穆雲青，看了一眼有些呆呆的穆雲青，有些疑惑道：“穆姑娘，以後叫我小六就好。”

“小六？好。”穆雲青樂呵呵地道，轉首對方老伯道，“方伯伯，你什麽時候從老家回來了？”

“剛到。”方老伯精神奕奕，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穆姑娘，說來真是我老漢命好。我回到家，發現我那侄子原來是欠了一屁股的賭債，說是過繼給我為我養老送終，原來是看重了我們夫妻二人一輩子的辛苦錢。幸虧我早有準備，說是這些年在外，人生地不熟，沒掙到什麽錢。原來我剛到家時，我那侄子熱情有加，後來一聽說老漢我一無所有，便冷言冷語，只要攆我離開。老漢我也看清了一切，便趁機離了家。誰知路上不幸，遇到山匪，要不是小六，老漢我就回不來了。”

“小六救了你，所以方伯收養了他？”

“是啊。”方老伯提起往事，眉開眼笑，“小六無親無故，他家裏原本有六個兄弟，上面有五個哥哥，河南大旱時家裏人都餓死了。他一個人原先跟著夥流民到處流浪，好好的一個年輕人卻沒個正經事，差點兒去做山匪。他救了我，我也剛好沒有兒女，就問他願不願意跟我到涼州。雖然老漢我只會賣餅，但好歹不缺吃不缺穿。我對小六一說，小六也同意了。姑娘你看，我老漢回家一趟，雖然侄子傷了我的心，但也收到了義子。以後老漢我養老就有靠了。”

“那恭喜老伯得了兒子。”穆雲青笑道，“一會兒我們好好慶祝一下。”

方老伯道：“慶祝倒不必。我已對鄰居們都說了。對了，我回來時，聽鄰居們說姑娘做的湯餅可好吃了。來西市的人都愛來吃一碗。還說姑娘做的湯餅與眾不同，不僅顏色吸引人，連形狀、長短也不一樣。咱們這個小店現在可多人來了。看來老漢我沒看錯人。”

“方伯謬讚了。”穆雲青道，“方伯幫了我大忙，一會兒我親自給方伯做一碗湯餅吃。”

“好，當然好。”方老伯笑道，“我去讓小六買面了，一會兒他回來，我得教他怎麽做酥餅。以後就讓他賣酥餅。”

“那敢情好。到時我們湯餅和酥餅一起賣，客人會來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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