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穆至君帶著秦氏和張氏趕回了涼州。

因擔心穆雲青一人在涼州，人生地不熟地會有什麽事發生，三人天天雞叫就起床趕路。

只是等三人急匆匆地趕回穆至君的小院，家裏大門緊閉，院內只聽到冬日風吹的聲音，一個人影也沒有。項老伯老兩口也不在。

“家裏沒個男人，這裏的胡人又這麽多，雲兒她不會……”秦氏想想女兒命大沒被餓死，要是在這裏不幸被惡人纏住，當下就要出門尋找。

“娘，趕了一個月的路，你先歇會兒，我去外面看看。”穆至君轉身對張氏道，“嫂子，麻煩你看下我娘。”

還沒走出門口，隔壁陸家的管家走進來道：“陸大人回來了？陸姑娘和我家姑娘在西市門口開了一家湯餅店，忙得分不開身，項大哥、項大嫂二人也去幫忙了。他們怕你們回來找不到人，特意讓我來說。對了，聽我家姑娘說，客人多得很，穆姑娘到時掙得比參軍的俸還多得多呢！”

“你說什麽？”秦氏兩步從屋裏跑出來，“雲兒開湯餅店？還掙得比參軍的俸多？”

“是呀，”管家笑道，“我有幸吃過一碗穆姑娘做的湯餅，真的很不錯。老夫人，你真有福氣，兒女雙全，兒子當了官，女兒還能掙錢。”

秦氏笑笑，小聲對兒子道：“我記得雲兒不會做湯餅啊。我們也是年景好的時候，偶爾吃頓白面，做過幾次湯餅，雲兒那時還嫌娘做的難吃。”

穆至君想起穆雲青剛來時，自己帶著她在陳氏湯餅店說的話，壓下心中的疑問，對秦氏道：“娘，我們現在就去西市看看妹妹。”

秦氏忙叫好，也顧不得累了，當下就要走步去。穆至君雇了輛馬車，叫上張氏，三人一起來到了穆氏菠菜湯餅店。

陸嫣然先看到穆至君，跑上來道：“大哥回來了？這是伯母吧？雲青這兩天正念叨著你們呢。她前兩天買了一大堆好吃的，說準備給你們接風洗塵呢。只是不湊巧，今日她和秦大哥一起去職田看種的波棱菜了。”

秦氏剛被女兒開店的事震了一驚，現在聽說女兒又和一個年輕男子出去看什麽波棱菜，路上本來就勞累，這下直接頭暈了。

“大哥，伯母，你們餓了吧？快點兒嘗嘗我們的菠菜湯餅。穆氏的哦！”

項伯看到主人回來，上前說明最近發生的事。穆至君道：“我不在的時候，謝謝項伯照顧妹妹了。”

項伯不好意思道：“老奴只是幫姑娘個小忙。姑娘非要給老奴夫妻二人一月一貫錢。”

穆至君還未說話，秦氏驚道：“一月一貫錢，媽呀，這一年就是十二貫？死丫頭能掙多少？”

穆至君拍拍秦氏的肩膀：“娘，有話回家再說。這麽多人讓人聽了成什麽。”

秦氏看了眼外面的客人，趕緊點頭。

劉勇上前，穆至君看到在軍中時的百夫長，激動不已：“劉大哥，你來這裏……吃湯餅？”可看劉勇的裝扮，外面套著件大圍裙，怎麽看也不像。

“大哥，劉大哥現在是我們店裏的主廚呢。現在做面什麽的全靠劉大哥了。”陸嫣然快嘴快語，湊上來說道。

穆至君的驚訝比妹妹開店更甚。五六年不見，妹妹變得和以前不同是肯定的，但劉勇當年卻是氣沖雲霄的好漢，不可能做一名庖廚的。雖然他少了一條腿，意志消沈了一段，但穆至君清楚劉勇的脾性，他出身士族，雖然沒落，但要讓他心甘情願做這些貧苦之人做的事卻是不能的。

“伯母、至君，這位娘子，你們先做著，我馬上去做面來。”劉勇不理穆至君的好奇，走向後廚。

“這是雲兒的人？”秦氏看著劉勇扶著墻走到後面，嘆惜道，“人不錯，可惜少了一條腿。”

“娘，什麽雲兒的人，是小妹雇的人。劉大哥本來是百夫長，要是腿好好的，現在將軍也當了，豈能呆在這兒？”

“唉，君兒，娘給你說，娘咋忽然覺得這半年多，你妹妹大變樣了呢？你忘了她小時候，愛哭鼻子，又被你爹寵得嬌氣。要不是你爹說……我還以為……”

“娘，快吃湯餅！第一次見綠色的湯餅！”穆至君把碗端到秦氏面前，“看來雲兒真變得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秦氏聞著羊肉的濃香，看著碧瑩瑩的湯餅，也顧不得了，埋頭大吃起來。

“怎麽樣？味道好吧？”陸嫣然來到秦氏桌前，看三人吃得熱火朝天，不由道，“伯母、大哥，你不知道，才多久，來西市的人都愛來這裏吃一碗湯餅呢。”

穆至君喝掉最後一口湯，笑道：“味道確實不錯。只是門口的方氏酥餅是怎麽回事？”

方氏酥餅的招牌和穆氏菠菜湯餅的招牌分掛在大門的兩側，來往的人問詢得多了，陸嫣然早就練好了說辭，當下便把方老漢回老家，無人看店，穆雲青與其簽定協約的事說了。

“這死丫頭咋像換了個人！”一邊的秦氏喃喃自語。穆至君卻低頭沈思不語。

吃過飯，秦氏一掃路上的疲憊，把店內店外細細查看了一番。女兒的店也是自己的店，秦氏想，這心大的，也不守著，不怕有人亂抓錢？

陸嫣然收錢的時候，秦氏有些心癢，便道：“姑娘，你一個人累不累，讓我來幫你。”

陸嫣然是個直腦子，平時她一個人應付前面的顧客，確實有些忙，便高興道：“謝謝伯母，你不用跑，就在櫃臺那兒，算收的錢就可以了。”

秦氏正中心懷，便坐到櫃臺那兒只管收錢。張氏也來幫忙。穆至君一看母親這麽快就進入了角色，想著也叫不回家去，知道她又是個閑不住的，看天色還早，便先回都督府消假。

孟長史看穆至君到了，如大旱盼甘露，又是讓下人上茶，又是噓寒問暖，讓穆至君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只是例行公事，卻弄得像小夫妻好久不見了似的。

等出了門，穆至君走回自己辦公的路上，只聽有人小聲道：“穆參軍要發了！長史大人看中了他那開湯餅店的妹妹。”

“大人不是娶了個會做湯餅的陳家姑娘嗎？怎麽？長史大人這愛好，還真真與眾不同。”

“一看你就沒去過西市門口的穆氏菠菜湯餅店。說實話，穆至君那小妹妹長得雖然瘦弱了點兒，但過個幾年……”

穆至君咳了兩聲，面無表情地走回自己的辦公處。

桌上除了一堆積下的案牘等著他，旁邊還有一人——他的鄰居陸贄。

“穆參軍，回來了？”陸贄哈哈一笑，隨之關上房門，小聲道，“我也是沒法子。長史大人托了陸某幾次，我均以你未歸推脫。現在你回來了，我先給你說，你也好有個準備。長史大人看中雲青了，想納她作妾。就等你點頭了。”

穆至君坐到案牘前，翻了幾下書函，淡淡道：“什麽時候的事？”

陸贄便把湯餅店開業那天的事簡單說了：“說來也怪我。唉，現在怎麽辦？都督府裏長史大人一手遮天，你又剛立住腳，要是不同意，只怕在涼州都呆不下去了。雲青是個好孩子，又能幹。長史大人年紀大了些不說，家裏除了正妻，還有十餘個妾室，唉……”

“陸叔，謝謝這一個多月來對小妹的照顧，我心裏有數。”穆至君笑了笑，“小妹在老家早定有親事。只是去年大旱，母親帶小妹逃荒與那人家失了聯系。現在要是應了長史大人，恐怕到時失信於人，母親回家後再無法立足。等與那家人聯系上了，再說小妹的婚事。”

“那敢情好。既然有婚約，我這就好回大人了。”陸贄長松口氣，“你剛回來，先忙，我先走了。”

穆至君掃了眼手中的信函，再也坐不住，打馬出門朝西市奔去。

穆雲青和秦大朋剛回來，正和眾人道著歡喜。秦氏看女兒長高長胖了些，變得漂亮了許多，心裏高興，這幾個月的擔憂一下子一消而散。她悄悄拉住穆雲青：“你不是給貴公子作侍從嗎？怎麽忽然找到你大哥了？”

“娘，你腿雖然好了，不過還是要多歇息。”穆雲青把秦氏讓到一張胡凳上，“這事說來話長，等回家了我再和你說。現在咱們一家人團圓了，等我一會兒，我做好吃的給你吃。”

穆至君進來，看著妹妹忙得像一只快樂的小燕子，以為穆雲青還不知道孟元達想納她為妾的事，心裏又是傷感又是無奈。他的妹妹，他多想護她一生，無病無災，安穩喜樂。

劉勇、秦大朋與穆至君早是熟悉的。這時湯餅店掛上歇業的牌子，幾人見面，自不多說，喝著酒，就著幾碟小菜，開始談天說地起來。

穆雲青很快整好了一桌的菜。燉得香濃的羊肉湯，加上一塊掰好的饃，就成了羊肉泡饃。糖醋排骨、紅燒雞塊、熏鵝、烤羊腿，秋魁炒蛋、涼調菠菜，前兩日做的柿子餅，還有腌制的爽口蘿蔔和大白菜，外加每人一碗牛奶蛋羹。雖是後世很平常的菜，但在此時看來，豐盛無比。

“哇！”陸嫣然率先大叫一聲，“雲青，原來你還藏了手！我以為湯餅都夠好吃了，沒想到還有更好吃的。”

陸嫣然夾起一塊排骨：“這是什麽肉，甜甜酸酸的！真好吃！”

“這是豬排。”穆雲青道，“好吃你就多吃點兒。”

“唉，豬肉也能這麽好吃？”陸嫣然咬了口排骨，長嘆一聲，“我真生我爹的氣。”

“怎麽生你爹的氣？”秦氏問。

“沒把我生成男的啊。伯母，你看，我要是男的，你就不用愁找女婿，我也就天天可以吃到雲青做的飯了。”陸嫣然一邊說一邊往嘴裏塞東西。

其他人一聽，大笑起來。

秦大朋心有所思，借機問道：“不知小妹定親了沒。要是定親了，陸姑娘即使變成男的，也沒用了。”

“定親了，我就把雲青搶過來！”陸嫣然揮舞著手中的雞腿，看向一旁只笑不語的穆雲青道，“是不是啊，雲青？天下有我這麽好的人嗎？你開店我天天幫你招呼人。”

秦氏知道秦大朋就是和穆雲青一塊兒去職田的人。她是過來人，嗅到不一樣的氣息，正待開口，穆至君道：“小妹在老家早定的有親。因為去年大旱，與那家人失了聯系，所以只等安定住聯系上人家，小妹就要和人家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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