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未時的鐘鼓聲延綿不絕回響，精心裝扮過的蕉女輕輕推開書房的門，柔聲道：“王爺，未時到了，您看是否……”

一身玄色常服的諒津側立於窗前，看著飄雪，打斷蕉女的話，沈聲道：“這恐怕是年前的最後一場雪了。”

諒津轉身拉著蕉女溫暖的手，道：“時辰到了就回房換衣裳吧。”

“嗯。”蕉女不敢多言，乖順地回房。

跪在蕉房中的夕奴一見到諒津，便哭哭啼啼問道：“王爺，請您責罰夕奴吧！夕奴沒有看好郡主！”

諒津徑直走向內間，閉目任由蕉女為自己寬衣，換上早已準備好的華麗庫曼宮裝。

諒津的不回應沒有讓夕奴放棄，繼而弱弱地問道：“王爺，您真的不派人去找找郡主嗎？”

蕉女手上的動作一頓，諒津睜開眼，接過玉勾腰帶自己系上，沈聲道：“夕奴，你在灑金樓招呼好哥舒公子。如果申時之前，淵卓還沒玩回來，就讓哥舒公子自己去京郊。”

夕奴和蕉女都明白諒津口中的“哥舒公子”是誰，但還是一頭霧水。

既然諒津開口，夕奴不敢多問，擦了擦眼淚便退了出去。

蕉女為諒津綰發時，還是忍不住問道：“王爺，於公子來京城了嗎？”

蕉女是哥舒家不受寵的庶出女兒，地位極地。哥舒於比蕉女小幾歲，但蕉女還是得將哥舒於當做主子一般，得叫他一聲“公子”。

諒津從銅鏡中看向蕉女。

幾日沒有細看，蕉女消瘦的臉龐好像越發清瘦，精氣神也沒有前段時間足了，整個人有一股子消沈慵懶的味道。

諒津收回目光，沈聲道：“嗯。他既然與念兒訂了親，一道在眾人面前亮相也好。”

蕉女小心翼翼地將金冠為諒津帶上，微微點頭，笑問：“您怎麽斷定於公子會來找郡主呢？”

諒津打量鏡中的自己，沒有半點不妥，輕聲道：“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他既然追到大禦來了，一定不會錯過任何能接近念兒的機會。所以，他今日一定會來。”

隔壁廂房內，花季年華的南纓打扮完畢，看著明研襲人。

她的衣飾沒有蕉女的貴重，算是清新可人的裝扮。

南纓照著銅鏡，看向身後冷若冰霜的月奴，問道：“月奴，你說我今天的打扮好看嗎？”

月奴的視線盯著地面，敷衍道：“好看。”

南纓撫了撫發髻上的黛熏玉簪，追問道：“你跟淵卓郡主的時日長，就沒看出我今日的妝容，與郡主最喜歡的相同？”

月奴聞言看向南纓的側顏。

淵卓的皮膚就算不施粉黛，也是如珍珠般亮白。但經年累月的蠱毒在身，導致淵卓臉上罕有紅潤之色，有時候顯得過於蒼白。平日裏，淵卓的妝容只是略施粉黛，側重於臉頰和嘴唇的紅粉顏色。出席宴會時，淵卓因需要蒙著面巾，則只著重眼妝的描繪。

細細一看，月奴看出南纓近日的妝容，的確與淵卓的日常妝容無異。

月奴蹙眉看著南纓，不知她效仿淵卓，是何意！

南纓也不惱怒月奴沒有回話，帶著月奴和貼身丫鬟瑤兒到廳中等候諒津和蕉女。

見諒津與蕉女攜手而來，南纓臉色綻開燦爛的笑容，立刻迎了上去。

蕉女和諒津不禁多看了南纓幾眼，各自若有所思。

南纓探頭探腦地望了望外邊，不識時務地問了一句：“淵卓郡主呢？”

月奴從昨晚開始，就一直跟著南纓。早膳時就不見淵卓和夕奴的蹤影，月奴也覺得奇怪，看向諒津身後的劫與嵐。

劫與嵐裝作沒有接收到月奴的詢問目光，同時側目看向其他地方。

蕉女臉上端著溫和的笑，柔聲道：“纓妹妹，不用擔心郡主的。她稍後再啟程，我們得先走了！”

南纓故作天真無邪的樣子，著實刺傷了蕉女的眼。

有諒津在場，蕉女沒有發作，臉上還是溫暖和煦的笑。只是她的動作更為誠實，不著痕跡地擋住南纓的視線，主動挽住諒津的胳膊，將南纓甩在後面。

諒津毫不在意身邊人的小動作，頭也不回地與蕉女走在前面。

南纓不敢落後，提起裙擺，小跑著追上了前面的一對璧人。

諒津所料非虛，申時前一個時辰，華貴非常的哥舒於出現在灑金樓。

夕奴略微詫異，原來上次在聚凰閣遇到的庫曼貴公子，就是哥舒於！

哥舒於金冠束發，身著月華錦袍，外罩金絲滾邊的披風，腳踩小羊皮綴紫玉靴。一副華貴沈靜的裝扮，顯得哥舒於氣若疏松，內斂又大氣。

夕奴客氣謙卑地為哥舒於烹茶，耐心地解釋淵卓為何不在禮賓院的原因。

哥舒於一時心急，差不多是一躍而起，擔憂而急切地吩咐：“打奴，快帶人去找淵卓郡主！”

夕奴被哥舒於嚇了一跳，同時心中泛起陣陣暖意，剛要安慰兩句，只見風塵仆仆的淵卓疾步走進灑金樓。

淵卓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看向穿戴一新的哥舒於，瑟瑟發抖隨口一問：“你怎麽在這兒？”

“郡主！在下前來，是想請您一起去京郊獵場。”哥舒於心細，見淵卓的上衣和鞋子都濕了大半，忍不住道：“我看您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吧！”

夕奴也正有此意，一臉歉意，道：“還請哥舒公子在此稍後片刻，我們去去就來！”

就在淵卓泡湯暖身的時候，夕奴將早已準備好的湖綠色衣裙和首飾放了回去。她想了想，重新選了一套月白纏枝金繡的衣裙，還有幾樣紫玉朱釵和步搖。

當蒙著面巾，身著月白宮裝的淵卓出現在哥舒於面前時，他眼中還是難掩驚艷之色。

換上新衣，淵卓頓時神清氣爽，連心情都輕松不少！

哥舒於收回難以移開的目光，清了清嗓，笑著說：“委屈郡主與在下乘坐同一輛馬車吧！”

哥舒於為人正直，一路上都與淵卓保持著舒適的距離。他目不斜視，從不偷看淵卓一眼。

淵卓感覺得到，哥舒於很緊張。

因受了風寒，淵卓連著打了兩個噴嚏，便將面巾解了下來。

哥舒於揚聲朝車外問道：“夕奴，你帶備用的面巾了嗎？”

“回公子，夕奴帶著的！”語畢，趕馬的打奴伸手遞來一條薄如蟬翼的絲綢面巾。這面巾織得極細，雖薄，但不透明，是庫曼最上層的工藝。

哥舒於看向淵卓，低聲詢問：“郡主，現在換嗎？”

淵卓用手絹擦了擦鼻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回答：“下車再換吧！”

“您一定是著涼了！”哥舒於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銀鎏金纏枝紋香球，雙手遞給淵卓，道：“這個香球暖融融的，您捏著玩兒吧！”

淵卓見那香球有趣，毫不客氣接過來，拽著銀鏈，疑惑道：“裏面的香料不會灑出來？”

“不會的，很安全！”哥舒於又從另一只手袖中取出一模一樣的香球，放在手中把玩：“您看，香粉和火星子都會不出來的！”

沒想到哥舒於活得這樣精致，淵卓忍不住笑問：“暗香盈袖？”

淵卓把玩著香球，的確覺得暖和，愛不釋手地放在手中滾來滾去，愜意道：“其實我們不用這麽見外的！你叫我念兒就可以了！”

“念兒。”哥舒於輕輕喚了一聲，冥思苦想半晌，才道：“我比念兒虛長幾歲。念兒喚我‘於哥哥’可好？”

不知怎的，淵卓倏忽想起了赫連與阮雲逸。在黎城相遇時，他們之間好像也有這番對話。

“於哥哥！”淵卓輕笑，對上哥舒於那雙湛藍沈靜的眼眸。

對視須臾，淵卓猛地轉頭，“阿嚏”一聲，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震得腦袋一暈。

淵卓發髻上的紫玉金步搖晃動起來，正好撫過哥舒於的下巴。紫玉的柔和光亮深入哥舒於的眼，使他感到一陣暈眩。

隨著淵卓的擺動，銀鎏金香球中的沈香快速散開，涼甜的氣息包裹著馬車裏的兩人。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奇妙地就像彌散在空氣中的一縷幽香，入得了眼耳口鼻，浸得了五臟六腑，就是難以捉摸，不可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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