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在陰郁的天空下，若不是金市城門處傳來兩短一長的鼓聲，喧囂熱鬧的人們根本沒有註意到現在已經到了午時。

按照往常，東西市在正午時分，敲鼓三百下，才能正式開門營業。但今年皇室盛會集中在年底和明年年初，所以聖上特赦，從今年初冬十月，到明年暮春三月這段時間，東西市的營業時間從晨曉雞鳴起，至傍晚日落結束。午時的鼓聲是東西市的慣例，所以就算在這段時間內，到時依舊要奏響大鼓。

諒津手提大包小包，領著淵卓穿梭於大街小巷，最後在“銷金窟”中最大的一家酒肆面前停住。

一進店門，美目倩兮的雅隆美人熱情滿滿地迎了上來。

諒津沈著臉將手上的包裹遞給了美人，從懷中掏出一枚純金指環附在其上，用流利的漢語說道：“派人送到禮賓院。”

“嗳！”美人眼中放光，忙不疊地點頭應答，叫來兩名體格強壯的雅隆豪奴，低聲吩咐著什麽。

淵卓看清那枚金指環，是劫左衛與嵐右衛家的身份象征物件。看來諒津早有準備，隨身帶了千泉城薛家的信物作為身份掩護。

西域雅隆、庫曼、蘇毗三國的門閥氏族各有屬於自己的一個戒指作為身份信物，作用就好比大禦幕雲山莊的圖騰一般，只是更方便攜帶。千泉城薛家的戒指材質是純金，上面的圖案是一朵雕刻精致的薔薇，戒指內側用庫曼語刻上對應主人的名字。因為薔薇紋飾，淵卓從沒見不茍言笑的劫左衛戴過那薔薇戒指，所以諒津交付的金戒指，多半就是劫左衛的。

一道冰涼的視線從頭頂傳來，淵卓將目光從雅隆美人的身上移回來，見諒津不友善地看著自己，便幹笑兩聲，上前抱住諒津的手臂，甜甜道：“哎呀，哥哥你餓了吧！”

諒津任由淵卓拉著，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趁著諒津點菜的空檔，淵卓杵著下巴望向對面，見一位身著水墨畫衫的貴公子被幾人擁簇著走出酒肆。

“那不是赫連嗎？”淵卓喃喃自語間，對面的人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在這茫茫人海的陌生地帶，偶然瞥見相熟的人，那冥冥之中的感覺可真是奇怪！就像與梁邱煙，一世又一世相遇，一世又一世糾葛，這倒是時好時壞？淵卓恍然覺悟，不論這一路上遇到多少前世沒有遇到的危險，自己都安然度過，那麽與梁邱煙的命運，會不會正悄悄發生改變呢？

淵卓深深佩服自己，怎麽又想到這些呢！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必如此糾結未來未知的事情呢！

“念兒，你最近是不是和衛宸軒走得太近了？”諒津盯著淵卓的側顏，自顧自倒了一碗茶。

“啊！”淵卓猛地回過神，瞪著圓圓的眼睛，撅著嘴抗議：“我哪有！”

“昨天的比武大會上，長公主請的是你，他為什麽要跟著去？”

諒津眼內含笑，一句反問便把淵卓惹怒：“哥哥可真奇怪！他為什麽要跟著我去，當然得問他啦！還有，我才沒有和他走得近！”

看著淵卓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貓，諒津露出深深的笑容，“好好好！我找機會好好問問他！問他為什麽這麽喜歡黏著我家妹妹！”

“哼！”淵卓輕哼一聲，轉移話題問道：“哥哥，我們今天來這裏，到底是要幹嘛呀！”

兩人說話間，那位雅隆美人親自來上菜。上菜的間隙，那雅隆美人對著諒津眉目傳情，可諒津自動忽視，臉上恢覆一貫的冰冷。

“反正不是陪你買東西！”諒津冷冷地說著，為淵卓夾了幾樣小菜，接著說：“我們一會兒還要去鐵器行和鞧轡行，快點吃吧！”

淵卓喝了一碗熱湯，問道：“鞧轡行？賣什麽的呀？”

諒津解釋道：“相當於我們庫曼的馬市。除了馬匹，還賣馬具。”

西域販賣到大禦的馬匹，多數來自大宛國與庫曼北部地區。千泉城在庫曼南部，很少有經營馬匹的商家，淵卓不免得有些疑惑，哥哥為何對鐵器和馬匹生意感興趣呢？

承慶宮大殿左側的一張檀木椅榻上，側臥著一位保養得宜的動人宮裝女子。下首傳來“阿嚏！”一聲，將她從淺淺的睡夢中拉了出來。

衛宸軒擱下毛筆，揉了揉鼻子，心道：是誰在想我呢？怎麽沒來由的打噴嚏！

他那一雙明亮的桃花眼中沒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而是盛滿深深的幽怨與委屈，“母妃，真是對不起，把您吵醒了！”

身側的秦嬤嬤輕手輕腳地將軟塌上的貴妃扶起，便又垂首退到一旁。

貴妃赫連慧文擡手撫了撫將落不落的發絲，眼中沒有半點笑意，柔柔開口：“秦嬤嬤，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秦嬤嬤轉眼望向酸枝木書架上的沙漏，回答道：“回娘娘，已經午時一刻了！”

貴妃俯視衛宸軒手邊的宣紙，“抄到哪本啦？”

“兒臣已經抄到楞嚴經了。”衛宸軒說著轉了轉發酸的手腕。

“怎麽抄著抄著，還打噴嚏啦！是不是著涼了？”貴妃說著起身，走到衛宸軒對面坐下。

衛宸軒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擡起雙手瑟瑟發抖，道：“你看，兒臣手都凍僵了！”

貴妃的一雙桃花眼依舊清澈，眼內含笑，擡手輕輕打了打衛宸軒的一雙大手，笑道：“我看你呀，是不用功！好好抄寫，手就暖和了！”

貴妃口硬心軟，轉身便吩咐秦嬤嬤再添一爐炭火進殿，還是生怕凍著衛宸軒。

“是！”衛宸軒無奈地提起毛筆，繼而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似求取功名的讀書人一般奮筆疾書，惹得貴妃掩嘴輕笑。

貴妃盯著眼前這個可愛又可恨的獨子，好言相告：“聖上打算在太後娘娘的生辰宴上為你賜婚，到時候，你可不許搗亂！知道嗎？”

“賜婚！”衛宸軒眉眼跳動，再次將毛筆擱下，抱怨道：“母妃，您讓我抄寫楞嚴經，不就是為了讓兒臣多清心寡欲嘛！兒臣還想在外面多游歷幾年，暫時還不想成婚呢！”

貴妃瞪著衛宸軒：“母妃就是不想要你總是游手好閑地漂泊在外，才向聖上請旨的！甄禦史家的孫女，樣貌出眾，溫柔善良，與我的軒兒正好相配呢！”

“呃……”衛宸軒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半晌才正色道：“母妃，成婚的事情，先不著急吧！為了讓您安心，兒臣決定要改了貪圖享樂的壞毛病！從此以後，兒臣就在京城好好待著，努力摘掉‘游手好閑’的名頭！”

貴妃挑挑眉，半信半疑，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好！賜婚這件事先延後！不過，一切要看軒兒你的表現了！”

衛宸軒一把抱住貴妃，像小孩子一樣在貴妃肩頭蹭了蹭，“多謝母後！軒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貴妃笑意盈盈地拍了拍衛宸軒的背，柔聲道：“好啊，母後相信軒兒！不過，今天得把楞嚴經抄完才準出宮！”

衛宸軒的身體僵住，貴妃的笑容越發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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