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揚揚的五更之夜，小院中彌漫著淩冽寒光。

暖閣的木門被輕聲推開，屋外如柳絮一般的飄雪隨風湧入。

屋中西側，有一人正半倚著楠木雕花軟塌養神。隨著寒風侵入，他才瞇著眼坐起，又來人扶起，沒好氣道：“邱煙，你傻站在哪兒，可有看出什麽花來？”

梁邱煙擰眉凝神，微微佝僂著身子，正聚精會神地望著沙盤。他沒有理會身後傳來的聲音，而是繼續將精力放在沙盤上。

進門來的是一名雙十年華的清秀少年。那少年身材清瘦，腳步極輕，聲音柔和：“爺，要不您到廂房中睡一會兒？”他說著，將手中的灰裘大衣放置一旁，忙去伸手攙扶作勢起身的衛宸軒。

衛宸軒起身，只覺雙腿微微發麻，便“哎喲”了一聲，又問道：“幾更天了？”

那少年垂目，恭敬溫和地回答：“已經五更了。”

“不睡了！玉磐一回來，就讓他來這見我。”衛宸軒擺擺手，說著便走向梁邱煙。

那少年“嗳”了一聲，便退了出去。原來這位少年，是貴妃娘娘賜給衛宸軒的貼身太監楊公公。他從小便在衛宸軒身邊伺候，是個溫和仔細的內官。

衛宸軒四處游歷，不喜張揚，明面上一向只帶著玉磐、玉染兩名帶刀侍衛。那兩名侍衛出身於江南胥州城林都督家。兩人自幼習武，十幾歲便被父親送到汴京城，做了衛宸軒護衛隊的侍衛。兄弟倆倒也爭氣，沒過幾年便成為衛宸軒的左膀右臂，成了走哪兒跟哪兒的貼身侍衛。

而楊公公，一般是留在京城打點王府事務。此次楊公公前來江北，大抵是受了貴妃娘娘的旨意。年節將至，衛宸軒遲遲未歸，貴妃多有擔心是人之常情，派楊公公來催是理所當然。

楊公公剛抵達銀州城的驛館，就聽到手底下的探子傳來自家王爺的消息，便順藤摸瓜，找到陽河都督府來了。

大都督宋鶴傾昨兒一早，便至銀州城南邊一百裏的江城巡視去了。聽說宣王駕臨府衙，現在正連夜往回趕，估摸著天明便該到了。

“宸軒，你看這兒！”梁邱煙面前的桌臺上擺置的，是大禦江北陽河段的地形脈絡沙堆圖。

自從陽河上岸，到至都督府的這段時間，梁邱煙便在腦海中不斷搜索、分析，尋求能找到烏龍幫窩點的所在之處。雖說梁邱煙早已將整個江北的大致脈絡熟記於心，可思來想去，依舊一無所獲。

到達都督府的第一時間，梁邱煙便讓宋都督府中的大管家陳伯，指引他們到了營房中。

營房暖閣是宋都督平日裏處理事務的書房。屋內陳設簡單，除了卷閣書臺以外，就是一架沙盤與一張椅榻。

梁邱煙身邊，還有一名一直未出聲的男子。他名叫朱曦，是都督府的幕僚，也是江北銀州城人士。他因熟悉附近的地形，便受命到暖閣中為兩位貴客擬盤。

衛宸軒走到梁邱煙身側的暖爐邊，擡手烘著火，目光移到梁邱煙所指之處。那沙盤上搓搓落落、或大或小的沙堆，是都督府中的主薄根據梁邱煙遇險地點的描述，命人現做出的大致地形圖。

“這你可難倒我了！我一向不擅長軍政，看不出那些個沙堆堆有什麽特別之處。”

衛宸軒瞥了一眼，便將目光收回，隨手舀了一勺沈香屑扔到炭火上。隨著沈香屑劈啪作響，一縷縷輕煙裊裊升起，屋裏充滿著清甜的花香。

“你看這一條，是陽河。這裏是我們遇襲的大概位置。向北走，到這裏。”

衛宸軒似懂非懂地點頭，望向梁邱煙最後所指的地方，是陽河沿岸的一個缺口。陽河兩岸重山連綿不斷，山與山之間有個縫隙沒什麽奇怪。不過值得註意的是，那個缺口兩邊，是兩座聳立的山峰。如此天險之處，正好可以作為烏龍幫窩點的隱蔽所。

衛宸軒擡手捕捉空氣中的輕煙，一臉陶醉地聞香，語氣淡然：“陽河水匪猖獗多年，都督府竟沒有查到烏龍幫老巢的一絲絲蹤跡？”

衛宸軒一雙桃花眼泛著笑意，卻讓朱曦不寒而栗，立刻單腿拜倒，垂首回答：“請王爺恕罪！”

“這又不是你能做主的事！”衛宸軒虛扶起朱曦一把，問道：“先說說烏龍幫。”

朱曦起身，徐徐說著：“烏龍幫以行事利落，奸詐狡猾著稱。幫眾自視俠義之士，仁義為懷。可他們做的事，恰恰背道而馳。每次劫船，他們不僅會將船上的財物洗劫一空，更會將所有船役滅口！如果遇到船只上有女客，他們倒是不會趕盡殺絕，多半會掠走。可憐那些落入虎口的女子，雖不至死，但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兒去——為奴為婢、為妾為妓罷了！”

朱曦說到後面，見不只梁邱煙一臉沈重，連衛宸軒眼裏的笑意，都被一抹厲色取代，也就不再多說。

屋內三人不語，一時間靜地能聽到窗外飄揚飛舞的雪花落地的聲音。

過了半晌，楊公公去而覆返，低聲稟報：“爺，玉磐回來了。”

衛宸軒揚揚手，示意來人進屋。他臉上浮出笑意，對梁邱煙道：“這顆江上毒瘤，就讓我們梁大公子，幫你們拔除吧！是吧，邱煙！”

梁邱煙臉上的沈重悄然散去，恢覆一貫的冷漠，沒有絲毫漣漪。

朱曦餘光瞥見楊公公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便會意，暫時告退了。

說話間，一名英氣十足的男子疾步走進暖閣，對衛宸軒行禮：“屬下來遲，請王爺恕罪！”

“本王交給你們辦的事，怎麽樣了？”

林玉磐看向梁邱煙，稍微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稟王爺，所有的汗血寶馬已經安全送到京城了。現由玉染在京郊圍場看管，靜聽王爺的吩咐。”

林家兄弟倆跟隨衛宸軒從西域大宛回境，便以押汗血寶馬為由，並未在黎城停留，而是一路向南，直達汴京去的。林玉磐回京後，接到貴妃娘娘的懿旨，又隨楊公公一道前往江北尋找自家王爺了。

梁邱煙聽著兩人談論的事情，稀疏平常，為何林玉磐“忌憚”自己一般的遲疑了片刻？而此時此刻的衛宸軒，忽地給梁邱煙一絲陌生的錯覺。這種感覺只是一瞬，可梁邱煙還是捕捉到，便將目光從沙盤上一道衛宸軒臉上。

“給玉染傳話，除‘追風’外，其餘的，該送哪兒便送哪兒去。”衛宸軒語氣平淡地吩咐後，看向梁邱煙，道：“還是先休息一會兒，蓄蓄精神吧！等宋都督回府，再行商量？”

“也好！”奔走一夜，梁邱煙也著實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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