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淵卓剛進百花樓，便隨兩位分別名叫“琪丫頭”、“瑤丫頭”的姑娘領進了一間空曠的廂房中。之所以用“空曠”形容這間房，是因為與紅姑娘青蘿暖帳的香閨，或晴姑娘清靜寧和的閨閣相比，這間中規中矩的房間空牢牢一片，連張椅子都沒有放置。不過，裏間倒有一張紅木拔步床與精致的紅木梳妝臺。

胡嬤嬤端坐在梳妝臺前的小圓凳上，神色凝重地盯著盤腿坐在木床上的淵卓。不知是上了年紀，還是肥胖的緣故，在這臘月寒天的季節，她的面部和雙手老是發汗，不得不一直捏著手絹擦汗。別看她年近半百的歲數，又富態橫生，但她那雙眼睛，依舊清明。

胡嬤嬤心中詫異淵卓安之若素的態度，不得不重新審視她。

單看淵卓的長相，是精致又討喜的類型，不似一般的西域少女那般明艷得有攻擊性；身材比一般豆蔻漢家女子要高挑豐腴許多。光以外形條件來看，她一定會在過幾天將舉行的“花魁大會”中大放異彩！

但從她流露出的姿態看，胡嬤嬤斷定，她絕對不是好惹的角色！因為，這丫頭見自己帶著幾名壯丁氣勢沖沖進來，臉上不僅沒有任何畏懼的神色，連好奇的感覺都沒有露出。一般正經人家出身的女子，自然是要先哭鬧一番的！可她不同。這實在是反常！

淵卓見胡嬤嬤盯著自己半晌不說話，實在不耐煩，有氣無力道：“我們餓了。你得先給我們一些吃的。”

應淵卓要求，小慧不曾離開房間半步，一直同淵卓待在一起。小慧又累又餓到了極點，早已沒有了一開始的戰戰兢兢，現下雙眼無神地倚在床榻的木柱邊。

聽淵卓這麽一要求，胡嬤嬤心中的疑慮已經消了大半：原來這丫頭是餓壞了！害得自己胡亂分析一通！

胡嬤嬤瞇了瞇眼，微笑道：“想要吃東西？那得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淵卓鄭重其事地點頭應聲：“好呀！等我吃飽了再說！”

“得邊吃邊說！”胡嬤嬤是樓裏的調教嬤嬤。她最擅長的不是整治人的招數，而是應付各色姑娘以及同她們談條件。

聽胡嬤嬤說完，一個丫鬟便朝外間走去，淵卓猜想那丫鬟也許是要傳菜去的，便朝她喊了一句：“我得先喝湯，或者直接喝粥也行……”

話說一半，淵卓才想起自己落入這枯魚涸轍的境地中，還講究這些，實在不合時宜，才住了口！

雖落入這困境，但淵卓的腦子不似小慧那樣一片混亂。她明確自己的處境。還未入樓，淵卓便大致了解了百花樓的地理位置。入樓後，她見樓中走動的丫鬟和打手，只需粗略估計，便知道，只憑自己的力量，短時間內自己是插翅難飛的！

現在得先填飽肚子，再來細想。

聽淵卓那樣囑咐丫鬟，胡嬤嬤對她商賈之家的出身，再次產生了懷疑。

據孫大娘介紹，淵卓出身於西域庫曼國。家裏的香料生意，主要是與大禦往來合作的。西域庫曼國，崇尚經商。庫曼商人的地位相較於大禦來說，是高出許多的。所以，盡管她是家中庶女，卻還是從小學習大禦的漢家文化。

胡嬤嬤剛吃過晚飯，聽賴姨娘的吩咐，剛進廂房的外間，便聞到一股濃重的山茶油的香味。山茶油是一般民間女子綰發用的。出身稍好，又比較講究的女子，是不會用這般濃烈的發油！

還未見到淵卓，胡嬤嬤便對孫大娘的一番說辭，起了疑慮。她倒是不在意送來的姑娘們的底細，只是她那種“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使得她不管做什麽事，都會非常較真。若孫大娘大誇其詞，那屋裏的丫頭名不副實，不過是稍好一些的貨色，她便草草應付罷了！

進了內間，胡嬤嬤見到一襲白衣的淵卓，心中不覺讚嘆：這丫頭果然是美人胚子！她那俗氣的茶花油香味、毫無美感的雙環髻，都掩飾不住她周身散發的盛氣。單感受她的氣質，便可以斷定，她的出身，絕對不一般。

這樣想著，胡嬤嬤剛要發問，便被淵卓單刀直入率先發問：“嬤嬤，我能否只賣藝，不賣身？”

在庫曼，妓院統稱為“窯子”。窯姐們不需精通歌賦、才貌俱佳，只需以色侍人，滿足恩客需求就行。

淵卓前世在汴京，隨平陽公主去過汴京最負盛名的青樓，才知道，在大禦，不是所有的妓院都是窯子。而青樓女子還分為清倌和紅倌。淵卓不想做紅倌，所以才有此一問。

胡嬤嬤精明的目光盯著淵卓一雙深邃的眼睛，笑瞇瞇道：“那得看你的本事了。”胡嬤嬤頓了頓，道：“聽孫大娘說，姑娘寫得一手好字。看來姑娘是做過學問的。不過，光會吟詩寫字，是不夠的！敢問姑娘，可會作詩作賦？可研讀過典籍？”

淵卓神色微變，暗自懊惱，只恨年幼時貪圖享樂，任何不感興趣的東西，都只學了個皮毛！現在好了吧，正應了“書到用時方恨少，事不經過不知難”這句話！

見淵卓沈默搖頭，胡嬤嬤想到去年從西域來的幾名樂姬，漢語說的不利落，但舞得極有風情，便又問道：“姑娘會跳什麽舞？”

淵卓自幼學習的舞蹈，是庫曼宮廷大舞。庫曼王室男子學習《入陣曲》、《長生劍》等頗有陽剛之氣的禮舞。而女子則學習《綠腰舞》、《承天舞》等或柔美、或明快的傳統大舞。

淵卓雖對舞蹈不感興趣，但對那兩支舞比較熟悉。淵卓差點將“綠腰舞”三個字脫口說出。好在話到嘴邊，她忽然想起前世，在汴京參加宮宴時，觀看過名叫《胡旋舞》的大禦宮廷舞。《胡旋舞》是由庫曼《綠腰舞》所改編的。由此看來，《綠腰舞》在大禦不至於風靡，但至少是有些知名度的。

胡嬤嬤久居青樓，自然對大多數舞蹈的名稱了然於心。

而庫曼大舞是每位王室成員的必修課，普通民眾對此只有耳聞，卻很少見過，就算見過，私下也是不能擅舞的。若胡嬤嬤知道這一規矩，那淵卓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百花樓的人，不知淵卓的真實身份，那她暫時還能安全一些。而她落入青樓的消息傳出，只怕刺客會比救兵來得更快！

淵卓一瞬間聯想了許多。為了慎重起見，她臨了改口道：“嬤嬤，我不會跳舞，但我精通音律，最擅長琵琶。”

胡嬤嬤眉毛一揚，心嘆這西域女子就是不夠謙虛！她以“精通”自誇，當然是要考一考她的！

“取琵琶來。”胡嬤嬤身後的丫鬟領命，匆匆去取琵琶來時，前去傳菜的丫鬟已在外間擺桌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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