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只有樹葉隨風摩擦的沙沙聲，冷清得很！

翠文生性愛熱鬧，忍不住打破寂靜，道：“小姐，我家少夫人為您安排的住處可漂亮了，前面便是！”

淵卓點點頭，沿著石子小路往前走了一會兒，便看到名為‘水榭別居’的院落。

從院門開始到名為‘繡荷小館’的主房前，有一個大得有些過分的荷花池！

黎城冬日溫暖，夏季也不是太炎熱，所以荷花、竹子一類的植物也能生長。

偌大的荷花池留下去年殘敗的荷花，只剩一些灰褐色的枝幹怏怏的半躺在湖面上。殘荷已沒有夏日粉嫩而高潔的美，卻透著蟄伏重生的韌勁！讓人不住期待，到盛夏時，它會再次綻出讓人驚羨的美；讓人捉摸不到又留戀的香！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荷，有它的節氣；殘荷，亦有它獨特的美。

看來，這院子的主人，是非常喜歡荷花的。

翠文在前引路，介紹道：“這院子原是我家大小姐的住所。”

夕奴不見院子的主人，忍不住好奇：“那你家大小姐呢？”

“大小姐兩年前遠嫁汴京，這院子才空了出來。如今，只有貴客女眷來訪，才能住這別院呢！”翠文答道。

淵卓聽這丫鬟一說，腦海中便浮現出慕容廣青面若桃花的臉龐，不由得皺起眉頭，阻止自己再回憶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來。

聽說，慕容家的大夫人膝下只有大少爺和二少爺。大小姐為三姨娘所出，是庶出的長女。三姨娘備受慕容恪寵愛，愛屋及烏，加上大小姐“溫柔無爭”，頗合慕容恪心意，適婚年齡一到，便做主嫁給了大皇子衛宸溯為側妃。三姨娘還有一子，是三少爺。其餘還有三位姨娘，她們都只生了女兒，地位不高。

月奴率先上前推開‘繡荷小館’的雕花木門，進去查看了一番，才請淵卓進去。

屋裏還散著一些漆味，看得出是裏裏外外都翻修過一遍，精致而整潔！

夕奴取了自己調配的香，名喚：歸來。以乳香為基調，加上采集的玉茗花花瓣所制的香為輔，調子溫暖。

這香是淵卓最喜歡的。

今日到了陌生的地方，夕奴便點上了，好增加些熟悉的氣息。

翠文為淵卓準備了佳肴，便回去覆命了。

用過晚膳後，淵卓走到窗邊的軟塌前，凝視著別居外的景物。別院右方是諒津下榻的四季堂，左方有一個通往山澗的小竹林！

芳草萋萋，唯有竹園常綠。

在微光下，淵卓撫過長發，心思飄進回憶裏。

還記得，五年前那天夜幕將至，天空烏蒙蒙一片。

細密的秋雨似珠簾般滾滾落下。

冰冷的雨水沾濕了淵卓的鞋襪。

漸漸地，淵卓的雙腿變得麻木，只得機械地隨侍衛急急走向濼殤殿。

那是被軟禁多日後，淵卓第一次被召見。

淵卓知道，大局已定。

行至宮殿門前，侍衛們面無表情地有序地立於朱門兩旁。

濼殤殿殿內漆黑一片，未點燈。

大門隨著咯吱一聲，被人拉開。

一名穿著華麗的女子走出來，微笑道：“淵卓郡主，王爺……陛下在裏面等您！”

淵卓認出那女子——她是王叔涼殤最寵愛的側妃。

淵卓推開那名女子，大步踏進殿內，大聲道：“王叔！王叔！”淵卓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回響過後，四周恢覆死寂。

過了半晌，內殿裏傳來低沈沙啞地聲音：“念兒，你來了。”說話的是涼殤。

他從內殿走出來，道：“過來讓王叔看看你。”

淵卓沒理他，依舊站在原地。

涼殤點燃一支宮燈，慢慢走向淵卓。

淵卓道：“你既已經得到想要的，便可以放了我與哥哥吧！”

涼殤輕蔑一笑，舉起宮燈——淡黃的光映在淵卓的臉色。他嘖嘖稱奇：“長得真像洛兒！”

說罷，一手便撫上淵卓的臉頰……

淵卓擡手打掉涼殤的手，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淵卓猜測，王叔口中的“洛兒”，大概是父王與王叔的妹妹，涼洛公主。淵卓只知道，自己出生那年，那未謀面的姑姑，便去世了。

涼殤激動抓起淵卓的手臂，道：“你可知道，你生母是怎麽死的！”

淵卓望著涼殤，想到前幾日自縊而亡的母後，忍住眼淚，道：“被你逼死的！”

涼殤痛苦一笑，喃喃道：“真是傻丫頭。認賊作父多年，竟未察覺！你真以為王兄、王嫂是你父母！”他眼睛裏不滿血絲，大喊道：“涼洛，才是你的母親！”

“你胡說！”淵卓呆楞了一會，大聲說道。

涼殤輕聲自語道：“當年，我們庫曼內亂，洛兒被王兄送到昆拉避險。過了一年，王兄平了庫曼戰亂，派我接洛兒回宮。我到昆拉找到她時，發現她已經懷有身孕。”說到這，涼殤看著淵卓，生氣道：“那個該死的漢人，竟然拋下洛兒走了！我陪洛兒在黎城，等了他將近一個月，卻還是沒半點他的消息！過了幾天後，洛兒收到一封信，才願意與我回國的。我猜那封信，一定是那漢人寫來的斷絕信！”

淵卓不可置信，道：“涼洛姑姑，是我的母親？不可能，你騙我的！我要去問哥哥！”說罷，便要走。

涼殤嗤笑一聲，一把拉住淵卓的手臂，陰冷道：“諒津那個臭小子，真的將你當做妹妹？你在他眼中，吧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涼殤說著，將淵卓的發簪扯掉，捧著她近乎黑色的發，道：“如果諒津真的疼愛你，便會告訴你，你這頭發，為何與我們都不一樣！”

教養嬤嬤與哥哥都說，她的頭發是因為喝了太多中原的湯藥，所以頭發與湯藥一個顏色。長大些，淵卓懂事了，自然知道那些話，是哄她的。可她不敢深究。

涼殤接著道：“我還記得，當時王兄怕世人發現我們庫曼王室的公主，竟然與異族珠胎暗結，壞了王室的名聲！而你的好‘母後’，明知自己的妹妹哥舒悅嫉妒洛兒已久，還讓她接近洛兒!最後，讓哥舒悅在昆拉有機可乘，聯合大禦人向洛兒下了蠱毒！所以，洛兒生下你，就去世了！也因此，你的身體裏留有蠱毒，才終日病魔纏身，受盡苦楚！”

那時，淵卓不過十歲。她始終不敢相信，王叔口中的“真相”。

淵卓癱坐在地，眼神空洞地看向遠處。

涼殤摔落手中的宮燈，同淵卓一樣坐在地上，喃喃自語：“念兒，王叔答應你，不會放過哥舒悅那個瘋女人！”

這時，在殿外等候多時的側妃聽到聲響，便走進殿內。

涼殤擺了擺手，側妃會意，便鄙夷地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淵卓，讓侍衛將淵卓帶回洛商宮。

淵卓一直在溫潤的千泉養病，只知道父王身體一直不好，致使政績大不如前，也讓庫曼在西域的地位年年下降。

父王病危後，庫曼的部分部族城主紛紛以諒津年幼為理由，支持“閑雲野鶴”的王叔繼位。

那些部族其實是想用王叔這顆棋子，除掉諒津。

當然，此舉自然引起支持諒津繼位的人反對。

兩股勢力便一直明爭暗鬥。

之後，父王駕崩，留下遺詔，竟將王位傳給涼殤。

站在諒津這邊的部族都認為遺詔是假的，便舉兵逼宮，最後以失敗告終。

畢竟，王室鬥爭是醜聞，自然沒有傳出去，以免亂了民心，讓周邊虎視眈眈的國家覬覦庫曼。

最後，還是涼殤繼位。

但涼殤為了召顯仁慈，沒有降罪諒津，而是根據遺詔上言明，封諒津為千泉王，帶淵卓離宮，遷至千泉。

宮變前夕，淵卓就被王叔涼殤關在涼洛宮。

淵卓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過了幾天，洛商宮的大門再次打開。

依舊是深夜。

淵卓永遠記得，在黑暗中握住自己的手，是那麽溫暖堅定。

諒津道：“念兒，我們回千泉吧。”

回千泉後，諒津與淵卓曾促膝長談，說到了淵卓的身世。

諒津說的與王叔說的，大致相同。兩人都未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

只是諒津說，不知道涼洛姑姑是怎麽中蠱的。只知道，涼洛姑姑中蠱後，父王暗自找了巫醫，才暫時緩住蠱毒，使淵卓得以平安降生。涼洛姑姑臨終前，將淵卓過繼給父王、母後，便去世了。

比起王叔，淵卓自然更相信諒津的話。

那時，淵卓就暗自發誓，一定要查清生母中蠱的始末，好為她報仇。

夕奴見淵卓站在窗邊發楞，便放下手頭的事，上前喚淵卓早點歇息。

淵卓也道乏了，在夕奴的服侍下睡了。

火紅的晚霞如旅行者，漸行漸遠，只留下漫漫長夜的那如鬼魅般的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