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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君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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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點肅清朝政, 一點點將這棵蒼天巨樹上被啃蛀的部分全都砍掉, 然後尋來新鮮血液補充上去,重新讓這個帝國煥發出無限生機。

衡玉用七年的時間, 一點點為自己日後進行新政改革打下基礎, 逐漸走到臺前。

這些年他與趙函的關系越來越疏遠。即使是曾經交好的玩伴, 在衡玉將刀斧毫不留情指向擁護太子的官員時, 兩人之間就已經有了裂痕。即使是太子親自上門,請衡玉幫忙向陛下求情時衡玉也不曾松口答應,他甚至覺得失望。

“難道只有太子一系的官員方才是殿下的官員嗎?殿下只為太子一系的官員求情, 其他大臣看到了怕是要寒心啊。”衡玉聲音裏不掩失望。

“許衡玉!”趙函咬牙切齒, 再也壓抑不住他的怒火。

這些年他一直在忍。明明他才是父皇的兒子,他才是這天下的太子,日後繼承大統之人,但父皇最寵愛的人卻是許衡玉, 父皇最寄予厚望之人也是許衡玉。

因為許衡玉對他而言有用,所以他一直偽裝得很好, 一直與他交好, 如今他根基已深,許衡玉還是這般態度,趙函再也難以忍耐。

“殿下, 您為什麽不再多忍一會兒呢?”衡玉淡淡道。

忍到登基為帝, 忍到完全掌控局勢的時候再來發洩自己心中的不滿。不得不說,趙函作為一個太子,還是天真了些。

別說是太子, 就連皇帝,也可以廢掉的。

兩人就此不歡而散,之後趙函對他,就連表面的客套都很難維持下來。

而衡玉是臣子,他自然不會落人話柄,對待趙函自然依舊恭敬有加。

最近巡鹽禦史一職空缺下來,衡玉原已打算從六部外調為巡鹽禦史清查江南官場,相希瑞休沐時卻找了個理由約他在許府碰上一面。

“陛下的身子,已經快要撐不住了。”開門見山,相希瑞沒有給衡玉任何做心理準備的時間。

衡玉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頓住。他把茶杯放回到桌面,斟滿茶水的茶杯濺出幾滴茶水落到他的手背上。

相希瑞以為他不信,接著解釋道:“陛下的身子本就虛弱,即使這些年一直都在堅持調養,但他每日太過操勞,心血耗損,即使是我那位被尊稱為醫聖的先祖再世,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我知道了。”衡玉沈默半晌,方才輕聲開口,“還有誰知道這件事嗎?”

相希瑞搖頭,“除了陛下,只有你、我以及蔣院正了。”

趙信面色紅潤,身體也逐漸強壯起來。雖然上了年紀,但氣色比起幾年前要好了許多,任誰看面相都很難看出如今他已經將到大限。

“陛下是不是讓你們先瞞著此事?”衡玉眉梢微揚,如此問道。

相希瑞不明白衡玉問這話的用意,但既然問了,他便也老實回道:“是。”

在這件事情上他自然會瞞著其他人,但絕不會瞞了衡玉。

早在七年前他重新踏入京城,便註定是上了衡玉的船,身家性命以及家族榮辱全都系在衡玉的身上。其他事情他不需要向衡玉透露,衡玉也不想事無巨細都知道,但在這件事情上衡玉必須知道,如此方能清楚把握住接下來的局勢。

衡玉腦中思緒飛轉,端起茶水緩緩飲盡,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眺望皇宮方向,“想來陛下應該已經派人來接我進宮了,我想您定不願被其他人看到今日與我一道在許府飲茶的。”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麻煩您先去水榭裏呆一會兒,半個時辰後會有人送您離開。”

相希瑞微怔,“你怎知陛下會派人接你進宮?”

衡玉背對相希瑞站著,相希瑞只能看到他單薄而挺拔的背影。清雅低沈的聲音極輕,隨著春風一道送入他的耳中,“您可還記得當年對我的評語?”

那樣的評語,他此生只對衡玉一人下過,怎麽可能忘記。

“當年我給您的回答,只說了前半部分,還有後半部分沒有說。”

相希瑞下意識就想要問出口,但他生生給忍住了。此情此景之下,衡玉突然提到這個話題,他口中的答案一定不會簡單,甚至於有可能聽起來會大逆不道。

但相希瑞不想聽,衡玉卻是想說的。

他已經看到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在通往涼亭的石子路盡頭若隱若現,一人是府中的大管家,另一個人他也不陌生,正是身穿藏藍色內侍衣著的劉禮。

衡玉沒等兩人靠近便邁步走去,免得劉禮撞上相希瑞。但在踏出亭子前,他腳步微頓,把當年的那句回答補全,“能困住我的,從來都不是敬畏。我忠於陛下,僅僅是因為情誼。”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相希瑞的心狂跳不止。

這句話的表面含義淺顯,話中蘊含著深意,但那樣的深意,卻讓相希瑞完全不敢往下想。

今日衡玉穿了一件月牙色長袍,這顏色極適合他,襯得他一身氣質溫雅如玉。

相希瑞目送著衡玉遠去的背影,好像已經能從那道背影身上看到未來幾年政局的動蕩。

這一邊,劉禮見到衡玉後,便帶著他入了宮。

禦書房內,面色紅潤的帝王站在一副長達三丈的萬裏山河圖前,見衡玉進來了,如往常一般笑著向他招手,讓他過來鑒賞這幅萬裏山河圖。

“這是許聖手耗時十年所成畫作,玉兒以為如何?”

畫中有連綿不絕的萬裏山河,有生活富足的阡陌人家。衡玉用手輕輕撫著畫中人家臉上欣喜滿足的神態,偏頭看向趙信。

“這是您想要的盛世嗎?”他眼中帶著幾分好奇。

趙信學著他的動作把手撫到畫上,“身為帝王,做到這般地步,也能名垂青史了吧。”

如畫中所畫一般,百姓富足,臉上有盈盈笑意;萬裏山河連綿不絕,國富民強。

衡玉道:“如今四海八荒,誰不稱您聖明?只需要再進行最後一步改制鞏固這些年的成果,您便可以坐擁盛世,永載史冊。”

趙信搖頭,離開原地在書桌主位上坐下,目光沈沈望著虛空,待衡玉在他面前坐下,他才回過神來,把目光投放到衡玉身上,“玉兒,你可還想要走下去?”

衡玉了解趙信,所以趙信找他過來所為何事他早已猜得一清二楚,“您想讓我放棄嗎?”

在即將摘取勝利果實的時候,讓他選擇明哲保身,不把事情做絕。

趙信若撐不了多久,衡玉的改革堅持到中途無人支持,到那時,不僅新政改革會前功盡棄,還會搭上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趙信希望他停手,不要繼續走下去。

走到如今這一步,已經讓這個逐漸走向下坡路的帝國又重新燃起生機來。這七年裏,衡玉為他、為這個國家,已經做得夠多了。

趙信聽到衡玉的話輕嘆出聲,在他的註視下,緩緩點頭。

改制這件事,從趙信十幾歲被冊立為東宮開始就一直想要做,如今趙信希望他放棄,也不過是因為覺得沒有成功的可能,又不忍他白白犧牲。

但只要趙信心裏還是想做這件事的,衡玉便不打算在這件事上有半分讓步,“美人哥哥,再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就夠了。”

可是,他不確信自己能不能支撐兩年。

但望著衡玉閃爍著的目光,趙信只能心下輕嘆,不忍把這句話說出口。

這句話,太醫可以對他說,朝臣可以對他說,魏賢等內侍可以對他說,但衡玉唯獨不能接受趙信親口告知。

最後,趙信只能緩緩勾起唇角,那張已經不覆年輕時俊秀的臉上帶著幾分無奈,又有幾分看著自家耍性子的後輩的縱容,“朕會的,這最後一步,朕陪玉兒一道走完。”

不久,吏部右侍郎病逝家中,就在範黨與葉黨均出手搶奪這一職位時,帝王直接下了聖旨,將許衡玉點為吏部右侍郎。

年僅二十三歲的朝廷次三品六部要員,這一任命一出,立馬引起半朝反對,言官的折子上了一次又一次。

但不知道私下發生了怎樣的運作,最後葉黨和範黨全都緘默,靜看局勢的進一步演變,而許衡玉就這樣以勢不可擋之姿被封為吏部右侍郎。

這個年輕人似乎不懂得蟄伏為何物,剛剛擔任吏部右侍郎沒有多久,就上了一封奏折,請求陛下改制革新。

這一封奏折,直接將本就不平靜的局勢攪得大亂。若是說他前幾年的奏折狀告的大臣都是罪有應得,眾人也無話可說。但改制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就連那部分沒有收到牽連的大臣都會進行反抗,不滿於他。

趙信將這封奏折留中不發,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嚴詞拒絕,但這已經向群臣散發出了不好的信號。

當晚,衡玉回到許府。

一向不插手衡玉任何決定的許斐這一次也打破往日的慣例,沈聲提醒衡玉不要這麽激進。

隨著“宋氏書坊”越辦越大,如今宋子衿的底氣越來越足,也越來越自信,在家中的話語權也逐漸大起來,在很多事情上許斐和衡玉都不會瞞著她。

逐漸剛強的人如今卻是淚眼婆娑,宋子衿緊緊拽著衡玉的手,話語裏含著哭腔,“玉兒,你今年已有二十三了,我們暫時避開鋒芒好不好。你還沒有娶妻,我們就趁著這段時間避開朝政,挑選一位名門閨秀成婚可好。”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裏近乎是在哀求。

衡玉一點一點,堅定地掰開宋子衿的手,然後,一甩衣擺直直跪在地上。他沒有收力,這一跪,他的膝蓋肯定要青紫了。

“兒子不孝,還請父親母親原諒兒子。明日兒子會搬出許府,以免有人要對兒子出手時驚擾了父親與母親。”

許斐望著越來越讓自己感到驕傲的兒子,一向端凝的人眼裏也含了淚水,“你既知這是必死之局,又為何要一意孤行。不如留著有用之身靜待局勢,這難道不好?”

慢慢來,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趙信已經等不了他的。

曾經儒雅溫和的帝王,身子逐漸衰敗了下去,不知道何時就要支撐不住撒手而去了。

衡玉搬出了許府,住進了趙信曾經賜下給他的一處府邸。在這處府邸裏,他沒有帶任何一個下人,身邊只留了兩個趙信曾經賜下給他的侍衛。

自那日呈上奏折後,衡玉就一直稱病不去上朝,他一直在默默等著。

等著那些利益受到觸動、狗急跳墻的人對他進行反擊。

許久沒有出過鞘的劍被他取出,小心擦拭。

夜幕降臨,屋內一片昏暗。桌子中央的小小火燭閃爍跳動,陰影灑落,他的半張臉晦暗不明。

“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吧。”衡玉一直在等著,直到屋子四周的呼吸聲再也沒有增多,他方才緩緩站起來,將手中沒有染過血的劍拔出鞘。

極少有人知道他的武藝極好,好到即使被二十多名死士前仆後繼攻擊,也顯得游刃有餘。

半個時辰後,衡玉緩緩推開緊閉的房門,有淡淡的血腥味伴著他開門的動作傳出外面。原本含著淡淡花香的空氣立馬被那股血腥味所侵蝕。

兩個侍衛都了解衡玉的武藝,也知道他們在,不僅幫不了什麽忙,反而可能讓衡玉束手束腳,所以聽他的吩咐一直呆在離這處院子最遠的西北角一間房間裏,即使聽到隱隱約約的廝殺叫喊聲也沒有出去一探究竟。

半晌,廝殺聲停止,兩人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往衡玉所在的院子趕來。剛到院子門口,還沒有踏進去兩人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兩人對視一眼,握緊手裏的長刀就要闖進去,剛好和推開院門緩緩走出來的衡玉碰上了。

衡玉穿著一身黑色耐臟的夜行衣,推開院門便看到兩個嚴陣以待的侍衛,臉上的冷色稍稍褪去了些,溫聲道:“去把裏面收拾一下,明天天亮了就去刑部報案,就說有人前來我的府上刺殺我。”

頓了頓,衡玉冷笑,“不過全都被我誅殺了。”

吩咐下去後,衡玉先去找了個房間換下自己的衣服,沒有再麻煩別人,就著冷水洗了個澡,再用熏香壓下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夜過三更,他卻顯得十分有精神,自己抱著一把七弦琴走到院裏的亭子,手支著下巴懶懶看著天上閃爍的星星。

他看得有些出神,在心底對系統感嘆道:“早知道當時就應該和宋沐、秦殊他們學一學怎麽看天象。要知道曾經作為一位優秀的神棍,我對於自己竟然不會夜觀星象這件事很是失望。”

【……下一回有條件了你可以好好學一學。】系統掙紮著回了衡玉。

衡玉點頭,換了只手托下巴,聲音突然低了下來,“我雖然不會看星象,但有一件事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什麽事情啊。】

衡玉垂下眼,輕輕撥弄著琴弦。趙信賜下給他的這處宅子極大,深夜撫琴也不擔心會驚擾到其他人。

“紫微星……越發黯淡了。”

夏日蟬鳴,涼風習習,天地間俱有動靜,系統卻突然覺得,衡玉應當是沒有能感受到外界的這些風吹草動的。

第二日,衡玉府中的侍衛前去刑部報案。牽扯到衡玉,葉尚書選擇自己走上一趟。他坐在馬車裏,想著在來之前太子殿下派人傳信給他的那句話。

——若是有機會,不要放過他。

其實又何須太子多此一舉去提醒。許衡玉想要推行新政,不僅觸動了葉黨的利益,就連範黨的利益也被觸犯了。

舉朝皆敵,盡是殺機,僅憑陛下一個人,又能護他護到何等地步。

葉尚書到了衡玉如今住的宅子,在宅子正門下了馬車。

衡玉早已經站在門前恭候他與刑部的官員到來。

多日不見,許衡玉依舊如同往日那般眉目含有三分笑意,似乎昨晚的刺殺事件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一點點陰霾。

這樣的心態著實難得。憑此一點,葉尚書便覺得許衡玉不是一般的對手,若是因為他的年紀而輕視於他,只會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葉尚書跟著刑部的人進了昨晚發生廝殺的那間房子。他原以為自己會目睹到十分血腥的場面,但其實並沒有。

幹脆利落,一劍封喉斃命。

這樣淩厲的手法讓人震驚,也更讓人不寒而栗。

葉尚書退出房間,把地方讓給刑部其他人。

葉尚書比他官職高,衡玉自然要站在旁邊陪著他。見到葉尚書退出來,他上前兩步,輕聲問道:“大人可還好?”

葉尚書神色覆雜地望著他,“無妨,只是一直不知道許大人除了文章寫得好之外武功也這麽好。”

衡玉一笑,“大人過譽了。許某想要活著,自然是要有多一些保命手段的。”

葉尚書略含深意道:“許大人年輕有為,不僅能活著,必然還會一路錦繡青雲的活著。”

衡玉拱手,斂去了臉上的笑意,淡淡回道:“多謝大人掛懷。”

待刑部眾人離開後不久,劉禮就到了這裏求見衡玉。衡玉與他碰面,然後隨著他一道進宮。

乾清宮中,趙信望著魏賢端上來的那碗黑糊糊的藥,下意識蹙起眉來。他咳了兩聲,揮手讓魏賢把藥放在一旁,“你先去取些梅子過來。”

“陛下,相太醫說了,喝完藥後吃梅子會影響藥效啊。”魏賢勸他,但望著這黑糊糊苦得很的湯藥,一向七巧玲瓏心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勸說了。

他只是看著就覺得難以下口,可自從相太醫給陛下換了藥方後,陛下已經連續喝了這些苦藥喝了有三個多月了。

“影響藥效啊。”趙信神情恍惚了一下,不需要魏賢再苦口婆心勸說,自己已經伸手接過那碗湯藥,“罷了,直接喝吧,反正已經喝了如此久了。朕啊,還要拖著時日支持明初推行新政呢。他現在已經這麽艱難了,等朕百年之後他又該如何自處?”

魏賢眼眶一熱,垂下頭沒有在帝王面前失態。

衡玉站在門口,右手死死抓著那道門檻,擡頭望著前方,目光略微失神。

“許大人?”劉禮小聲提醒他。

衡玉回過神來,若無其事放下手,緩緩邁步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劉禮隨他一道走進去之前,下意識瞥了一眼剛剛衡玉手抓著的地方。

堅實的紅木門板上,五個手指印隱隱可見。

“美人哥哥,我來看你了。”衡玉踏入殿內時,趙信剛剛放下藥碗,他接過魏賢遞給他的帕子擦拭了嘴角,笑看著衡玉。

“明初可傷到了?”顯然他已經知道衡玉被刺殺這一件事情,不然也不能一大早上就立馬派劉禮過去召她進宮。

“我的武功美人哥哥還不知道嗎,好幾年前二姐夫就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衡玉回道。

趙信雖然喜歡他端莊有禮、進退有度的模樣,但因為自小看著衡玉長大,更喜歡的還是看他這般意氣風發的模樣。

如今見他回答得這般少年意氣,不由朗聲笑起來,卻是牽扯到氣管,猛地又咳了起來。

衡玉小心扶起他,伸手輕輕拍打他的背。

趙信被他扶著,慢慢順過氣來,“明初啊明初,朕為你築了丹書鐵券,並且為你留了一道聖旨。若日後,若日後……你要好好活著。”

憑丹書鐵券可免一死,美人哥哥已經看出他與趙函的決裂了嗎?

“太子的性子我知道,他必然不會牽連到我的親人,而我也給自己留有退路,您不必擔心。”衡玉將枕頭疊起來,讓趙信小心靠了上去。

趙函的性子他十分清楚,本就不是個嗜殺之人,甚至於對他的態度也很是覆雜。

“函兒其實……不適合做帝王。”趙信一嘆。

優柔寡斷,偏聽偏信,依賴外戚。

以趙函如今的表現,趙信還真不放心把國家交到他手上。但趙函乃嫡皇子,如今的太子,而他已經老了,撐不住去培養下一任合格的帝王了。

其它幾個年長的兒子,比起趙函來還要更加不如。

“他是您選定的繼承人。”

“若是日後他不夠合格,你就用我給你的那道聖旨廢掉他,另擇新主。”

衡玉終於忍不住,扶著趙信的手輕輕顫抖起來,“美人哥哥,你為何這般信任我?”廢除帝王,另擇明主,這是何等沈重的信任。

信任到願以江山社稷相托。

趙信望著他,恍惚之中又想起當年衡玉得中狀元,六元及第何等意氣風發。

“臣欲成為陛下手中利刃,陛下所指,即為臣之劍所指方向。願以吾身,為陛下掃蕩出一方太平盛世。”昔日所言歷歷在目。

“即使日後玉兒舉朝皆敵,朕也不會讓你折戟於陰謀算計之中,更不會讓你成為棄子。”這是他對衡玉的承諾。

衡玉做到了自己所說的一切,那麽他也會做到話中所說的一切,護他平安。

興平二十九年的秋天,許斐上書辭去職務,攜著親眷離開京城這個是非風雲際會之地。

他們離開的那天,衡玉站在碼頭上送他們。

宋子衿摸著衡玉的臉,顫聲道:“我的孩子,娘只求你能活著。什麽封王拜相,什麽名垂史冊,娘要你活著。”

衡玉柔聲與許瑜一起安慰宋子衿,一直到了船只要準備出發,宋子衿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爹,帶著娘離開吧。”衡玉望著許斐笑道,“還沒到最後時刻,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而且我有陛下賜下的丹書鐵券,起碼可以保自己不死。”

他站在碼頭,目送親人離去,一直到船只消失在盡頭,他方才與方浩一道扶著身懷六甲的許瑜離開這裏。

興平三十年的腳步伴隨著新政的推行一道而來。

作為新政的推行者,衡玉一直站在風口浪尖上。

他早已為新政的推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做了非常多的布局。如今一出手,幾乎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就已經取得了非常實質性的勝果。

這兩個月裏,趙信的身子越來越虛弱,卻硬撐著一直在用虎狼之藥保持自己的清醒。

大刀闊斧毫不留情,新政推行不過一年多,整個國家都顯現得氣象一新。

各地上繳的賦稅全都增多,幾十年間,國庫第一次盈滿庫銀。

許多地方的冤案錯案重新開庭審理,有許多冤魂得以洗刷身上的冤屈。

這一日,衡玉正在自己的別院翻看下面呈上來的書信,心神有些不寧,正打算先把這些事務放一放遲些再處理,下人突然跑過來向他稟報劉禮過來找他。

衡玉心頭一顫,冥冥中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他大踏步走出書房,不小心勾扯到地上的東西,翻倒了趙信曾經賜下給他的一個前朝花瓶。

清脆刺耳的破碎聲在寂靜的書房裏回蕩,衡玉終於緩過神來。

“大人,陛下請你進宮。”劉禮一見到他,立馬開口說道。額上還冒著汗水,說話微帶喘息,一看就是急匆匆趕路過來找他的。

衡玉沒有選擇馬車,他直接翻身上馬,縱馬前去皇宮。

皇宮內不可隨意跑動,衡玉快步如飛,生怕自己趕不及見趙信最後一面,劉禮早已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

他到乾清宮的時候,已經有大批朝臣跪在臺階之下,太醫院所有太醫都站在宮殿外,相希瑞站在太醫隊伍前方,目光掃到他身上,裝作不經意與他對視,同時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衡玉在袖子下的手一瞬間緊握成拳,沒有修剪平整的指尖嵌入肉中,帶來能讓人清醒的疼痛感。

皇後已經站在了門外,眼眶泛紅,一看就是哭過的。

衡玉剛剛被引著走到殿前,雖然心裏焦急,但還是依禮向皇後行禮。

剛剛行完禮,趙函恰好從裏面推門走出來,與衡玉對視的時候略微一怔,眉心下意識蹙起來,似乎是有些不甘,但還是往旁邊退開一步,垂下眼淡淡道:“父皇讓你進去。”

衡玉先是行了一禮,方才與他擦肩而過。站在門前,稍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踏步邁了進去,順手帶上了宮殿大門。

他剛踏入殿內,視線就落在了躺在床榻的帝王身上。

“明初。”纏綿病榻多時的帝王好像回光返照一般,他難得坐直身子,望著走進來的衡玉微笑。

衡玉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緊緊抓住他的手,唇角泛白,說不出一個字來。

“朕知道,即使朕不說,你也會為朕守好這大好江山的。所以朕今日找你來,只是想再看看你,與你見上最後一面。”趙信回握他的手,“修建帝王陵墓的時候,朕早已在陵旁為你挑了一塊風水極好的墓穴,待明初為朕看盡這山河江流,百年逝世後便陪陵吧。”

“若朕永享香火,你便也陪著朕一道接受後人的祭拜。”

說完這番話,他渾身的力氣好像也被抽盡了。趙信握著衡玉的手緩緩松開,那雙總是溫和含笑望著他的眼睛終於緩緩閉上,再也沒有昔日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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