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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風流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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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 衡玉與母親就離開了會稽, 趕回洛陽。

一路慢行,與來時所耗時間差不多。回到洛陽後, 即使估計著宋儷氏的身體沒有快行, 但多日風餐露宿還是讓宋儷氏有些不舒服, 下了馬車後沒有多留, 直接就被婢女扶著先行回了後院。

衡玉一家現在在主宅住著,目送著母親先行離開,衡玉原本打算去找伯父宋禰, 但仰頭看了看天色, 這時候宋禰應該還在辦公,而父親宋祁外出訪友還未歸,她想了想,也就往後宅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著走著, 就被一道輕緩柔和的琴聲吸引了註意力。

她擅撫的曲子中,雖也有舒緩溫和的曲子, 但因為撫琴之人不同, 最後出來的效果與這一道琴音也有些許不同。

懂琴之人,從琴音裏就能猜出撫琴之人。

衡玉也不急著回去了,她繞過攔路的假山, 順著悠長的琴音走到長廊上, 目光盡頭看到了一道身穿玄色長袍、有些單薄的背影。

琴音有節奏,衡玉落下的步伐與琴音調子相合,撫琴的人一時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 直到身後的腳步聲逐漸清晰,宋軒這才改撥琴為輕輕撫琴。他兩手按在琴弦上,微微偏頭望向衡玉。

眉眼矜貴冷淡,如月灑江河,如墨染畫卷,縱使世家子弟一向多才俊,但如宋軒這般動人又不會難辨雄雌的美貌卻是少有。

“軒堂兄。”衡玉與他見禮。

宋軒站起身來,回禮,“玉兒,此去會稽可有何見聞?”喉間有淡淡的癢意,宋軒手握成拳抵在唇畔,輕輕咳了起來。

本就血色偏淡的唇色這下子更是淡到偏紫。

既然沒有再撫琴,宋軒貼身伺候的人連忙上前為他添了一件薄鬥篷。宋軒重新坐下,衡玉在他對面坐下,出聲道:“剛到會稽不過三日父親與伯父便送了信來,不過玉雖然在會稽時日頗短,但也遇到了一位風姿頗為出眾之人。”

宋軒思緒一轉,勾唇笑道:“會稽傅氏的郎君吧。傅氏郎君八歲清談的名聲軒也是聽過的。”

衡玉偏頭,沖宋軒眨眨眼,“傅氏郎君八歲清談,又怎敵得過我宋氏玉郎六歲辯難。”

宋軒一笑,臉上多了幾分血色。他學著她的句型,道:“軒六歲辯難又怎抵得過宋氏女郎五歲作賦?”

兩人對望一眼,宋軒先行笑道:“玉兒與兄長敘舊的方式就是互相吹捧一番嗎?吃茶吃茶。”

婢女給兩人重新奉上茶,又緩緩退下。

衡玉捧著茶杯暖手,“堂兄的冠禮要到了,玉還以為自己趕不上了,沒想到還能親自將備好的禮物送給堂兄。”

宋軒吃了一口茶,“玉兒的禮物總是別出心裁,折扇也頗得父親喜歡。”

雖然知道伯父的風雅是世族裏出了名的,但想想在她面前一貫端方的伯父手持折扇的模樣,衡玉還是覺得頗為有趣。

宋軒沒聽到衡玉的說話聲,擡頭一看。

瞥見她臉上的神色,猜到她心中所想,宋軒也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用折扇敲了敲她面前的石桌,“莫要作怪。”

“是,伯父喜歡就好。”

兩人便換了個話題。

聊天的時候,衡玉總能聽到宋軒壓抑的咳嗽聲,她仔細觀察一番宋軒的神色,突然出聲道:“軒堂兄可知道我曾學過醫?”

太祖當年輾轉征戰,天下未平先行病倒,當時隱居於祁然山脈的一位姓柯的神醫聽聞這個消息,感念太祖的功績,出山為太祖調養身體,當太祖身體好轉後飄然離去,此後任憑太祖如何派人尋找都了無音訊。晉朝建立後,太祖頗為感念神醫的救命之恩,而自那之後,醫者一脈地位漸高,不再被列入下九流行列。

世族之中有些感興趣的世家子弟也會了解一番醫術,只不過很少有人深入學習。

衡玉以前一直隨著母親住在陳平,前年父親升遷為九卿,但她與母親因為要照顧病重的祖母,並沒有急著趕回洛陽,直到年前祖母病情穩定方才來了洛陽。

這一世衡玉是胎穿,從小到大世家子弟所學的琴棋書畫也好,君子六藝也罷,她雖有隱藏實力,但資質依舊突出,後來因為知道古代醫術的重要性,她也找了借口去尋了許多醫書看,偶爾還會與客居於老家的醫者溝通一番。所以這個時候在宋軒面前說自己擅長醫術也沒什麽不妥。

宋軒有些驚訝,他擡眸道:“玉兒對此感興趣?軒那裏有幾本珍藏,若玉兒堂妹想看,一會兒我讓下人給你送去。”

“軒堂兄可否讓我把一把脈?”衡玉細細觀察一番宋軒的神色,心底有些發沈,沈聲道。

雖然不是很看好衡玉的醫術,但宋軒還是將手伸了出來,稍稍將寬袖拉出來,露出瘦削白皙的手腕。

衡玉將手指搭在宋軒的手腕上,感受到宋軒的脈象,衡玉不由一怔。這般沈屙入體的脈象,也就是如她軒堂兄這般性情隱忍堅毅的人方才能堅持到如今吧。沈思片刻,衡玉吩咐素蘭,“去尋筆墨來,我為軒堂兄開一張藥方。”

關於自己的藥方,衡玉還向宋軒解釋道:“開出藥方後,軒堂兄可以將它拿去給其他醫者一觀。確定無誤後再用藥。”

素蘭已經取了筆墨過來,衡玉提筆,清楚寫下藥材名稱與分量,在底端還標註了幾點註意事項,寫完之後方才擱下筆。

“讓我看看吧。”宋軒道。

久病成醫,病了那麽多年,喝過那麽多藥,宋軒也看過很多醫書,雖然不算內行,但也一只腳踩在門內了。

紙張上羅列的藥材不算多,有些藥材的藥性甚至是相沖的,但是在合適的劑量又或者是其他草藥的中和下,反而提高了它的藥效。

宋軒將紙張擱下,讚道:“這張藥方開得著實精妙。”

經歷過那麽多個世界,她記下的很多藥方都是經過漫長歲月檢驗的,聽到宋軒這麽說,衡玉莞爾,“對軒堂兄的身體有益處便好。”

兩人還在聊天,宋禰身邊的仆人穿過長廊,行到兩人面前,“兩位郎君。”

見過禮後,他才對衡玉道:“女郎君,家主有請。”

衡玉望望天色,兩人不知不覺就聊到了天色將暗的時候,她起身,“那軒堂兄請自便,玉先行告退了。”

與宋軒告辭後,衡玉隨著仆人一道往前院宋禰的書房走去。

宋禰找她也沒什麽要緊事,只是詢問了一番她在路上的見聞,關於宋祈辭官的事情,宋禰輕聲嘆了口氣,眉心微蹙,卻也沒有做過多評論。

宋祈不喜歡做官這件事宋禰很清楚,但家族教養他、培養他,花費如此多心血堆積他的名聲,不是憑白花費的,家族也需要回報。

所以宋祈選擇出仕二十多載,支撐到宋氏小輩成長起來,方才真正成全自己。

“下去吧,這段時間好好休息,過段時間就是你軒堂兄的冠禮了,在冠禮上伯父會好好安排你露面。”

“是。”

父親不願意承擔的,她會肩負起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剛破曉,衡玉便起了床,洗漱之後出了院子,尋了一處空曠的庭院,隨手折了一支新春的綠竹,將竹葉上早晨的露珠抖落,以竹為劍,揮起一套完整的劍法來。

劍法柔美,殺機盡斂。

宋軒用過早膳後出來散步,與同輩的宋放在走廊上碰到,兩人幹脆一起沿著長廊散步。

隔著假山,宋放聽到劍破空揮出的聲音,他有些好奇道:“家中何人一大清晨便有閑情在庭院舞劍?”

比起已換上單衣的宋放,宋軒身上穿的還很厚實,他側耳聽著,突然笑了笑,“應當是玉兒。家中只有她對這方面比較感興趣。”

宋放聞言,挑眉道:“玉兒堂妹懂事後都是在外地住著,年前才回了洛陽。才相處這麽些時日,軒兄長與玉兒堂妹怎麽關系如此之好?”

即使他是宋軒的親弟弟,與宋軒相處起來也沒這麽自然。

宋軒道:“玉兒頗為聰慧。”

和聰明人說話會很輕松。尤其是這個聰明人,在他微露其意時便已然知曉他後續意思,這種默契,即使是他父母或同輩好友也不曾有。

宋放垂眸,也不知道有沒有體會到宋軒話中未盡之意。

兩人邊走邊說,拐了個彎走到庭院,繞過假山,就看到了正在舞劍的衡玉。

衡玉的劍招已經進入最後的收尾階段。

她餘光掃到站在假山旁的宋放與宋軒,目光再一轉,瞥見假山旁那一株灼灼盛放的牡丹花,最後一劍便順勢揮向假山景畔。

劍氣直接斬向那一株灼灼牡丹。

劍氣掠過,牡丹搖曳,花莖分離,緩緩墜落。

衡玉腳步一錯,將竹劍往前一送。劍尖觸及牡丹花底端,用了一番巧勁,牡丹便往上空拋起。

隨後,牡丹緩緩從空中掉落,宋軒微怔,看著自己前上方的牡丹,將右手從鬥篷中伸出來,接住了這一朵灼灼如火的牡丹。

“牡丹有一個別名是洛陽花。”衡玉手握竹劍,緩緩走到兩人面前,行了一禮,方才悠悠補完自己的話,“見過軒堂兄的風姿,便覽盡了洛陽盛景。”

宋軒望著自己手心裏捧著的牡丹,頗有些哭笑不得。

宋放呆滯過後就恢覆了正常,他用手裏的折扇指著衡玉,又指著宋軒手心的牡丹,朗聲笑道:“玉兒堂妹果然是個妙人,就憑你這一句覽盡洛陽盛景的吹捧,難怪軒兄長待你如此親近。若是有人如此誇我,我定然引他為天下知音。”

“放堂兄性情豪爽,同樣是洛陽不可多得的一番美景。”衡玉補充。

剛剛還朗聲而笑的宋放立馬被衡玉這句誇讚弄得手足無措起來,“軒兄長五歲擅辯,但我覺得他不如妹妹。”

宋軒莞爾,用修長而白皙的指尖握住牡丹花下部,想了想,將它別在自己鬥篷領上。

淡粉色的牡丹落於素色鬥篷上,恍若是素色鬥篷的粉邊細描,宋軒那有些蒼白的臉色也因為牡丹的映襯而顯得紅潤精神。

宋軒笑道:“玉兒莫要促狹。”

衡玉將手中竹劍棄於假山旁,一會兒自有下人會將它收走。

“用過早膳了嗎?”宋軒看了看天色,輕聲問道。

“尚未用膳,那玉先去換身衣服,兩位兄長自便。”與兩人行禮之後,衡玉便領著自己的兩位婢女離開了。

宋放欣賞了一番宋軒鬥篷上的牡丹,“牡丹盛放於山間平地自有一番風情,落於軒兄長身上也自成美景。”

宋軒別緊身上的鬥篷,“你也學了玉兒的促狹。”

他往前走幾步,將衡玉丟棄在一旁的細竹撿起來,修長的指尖撫上光滑細長的紫簫竹,再去摸一摸那切口平滑的牡丹花莖,原本平淡的眉眼漸漸染上了其他波瀾。

“怎麽了?”

“玉兒的武藝極好。”宋軒重新將細竹放回去。

牡丹花莖上的切口平滑,明顯不是以細竹切割,而是以那玄而又玄的所謂劍氣做到的。

宋軒的冠禮越來越近了。

陳平宋氏、瑯澤何氏、清河儷氏、寧郡林氏四大世家位列一等世家行列。其中寧郡林氏、瑯澤何氏因為兩代不出三公,門第稍有下滑,但依舊矜貴雍容。而陳平宋氏、清河儷氏素有聯姻,結秦晉之好,互為姻親。在四大世族中,陳平宋氏門第最高。

宋軒是選定的陳平宋氏下一任族長。這一身份,就註定了他的冠禮是洛陽城今年最令人矚目的一件盛事。

元初六年五月,傅逸入洛陽。

他坐在馬車內。車把式趕著馬車,傅逸微微掀起馬車簾。

馬車正在排隊進入洛陽城門,傅逸擡頭,目光落在那淩厲厚重的寫著“洛陽城”三字的牌匾上。

這就是權力匯聚、風雲將起的帝都啊。

感慨一番,傅逸心緒便也平靜了下來。他緩緩將簾子放下。

傅家在洛陽也有府邸,馬車一路未停,一直行到傅家宅子前。

下了馬車後,傅逸沒有耽擱,喚來貼身伺候的仆人,命他前去清河儷氏所住的府邸送上儷遠贈予他的拜帖。

仆人領命退下。

傅逸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回房換了身幹凈的衣物後,才宣來府中的管事,向他詢問洛陽城中的情況,“最近洛陽城中有什麽比較大的盛事?”

管事跪坐在下首,恭敬道:“回稟郎君,六月初二乃宋氏宋軒郎君的加冠禮。他的冠禮,四大世族的人都會到訪,各大世族的人也以得到邀請為榮。”

傅逸垂眸,這就是陳平宋氏的榮光啊,出眾子弟的冠禮就能成為整個帝都的盛事,對比一下他剛剛過去的稍顯平淡的冠禮來說,宋氏玉郎的冠禮何其盛大。

“那近來可還有什麽出眾的人物?”

管事想了想,道:“最近有位明初居士的字畫在洛陽火了起來。”

明初居士?

傅逸將自己腰間別著的折扇展開,折扇右側的落款就是“明初居士”。

“原來是她。”傅逸嘆道,“不愧是陳平宋氏。”他會稽傅氏一族,又能否達到此等榮光境地。

沒多久,傅逸的伯父,如今官拜九卿之一的傅桓回到宅子裏。

對於傅逸,傅桓寄予厚望。他官拜九卿,稍微提高了傅家的門第,可估計也只能到這裏了,傅家興盛之路還很長,傅逸就是在他之後撐起傅家的人。

兩人在書房聊了片刻,擔心傅逸舟車勞頓,傅桓便先讓他回去休息了。

來到洛陽第三日,傅逸便前去儷家做了一次客。與儷家幾位郎君游玩交談一番後,傅逸的名聲就這樣開始在洛陽流傳起來。

衡玉的消息一向靈通,她拜見過剛剛訪友回來的父親後,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就聽下面的人把傅逸的消息告知她了。

得知傅逸前去儷家並與儷家幾位郎君交好,衡玉並不奇怪。時人多慕名流,如傅逸這般才容的人,想要在洛陽出頭還是很容易的。

“把軒堂兄冠禮那日的請柬給傅逸兄送去,不必特意說是我送的。”

衡玉吩咐下去後,就把這件事徹底拋到腦後了。

她進自己的書房裏,一一清點著自己的字畫,這些字畫都是在宋軒冠禮那日需要擺放展示出去的。

借由一次加冠禮,推出陳平宋氏兩位優秀的後輩。這就是宋禰一箭雙雕的計策。

元初六年六月初二,洛陽,宋氏府邸。

宋軒跪在宋禰面前,等著宋禰為他加冠取字。

“吾兒宋軒,性情溫良,上對父母恭順,下對同輩友愛。當年為你取名為軒,是希望你才情出眾。今日為父為你取字安平,望你身體康健,為國盡忠。”

安平此字,盡是拳拳父愛。

宋軒俯身行拜禮,“軒多謝父親賜字。”

正衣冠,束玉冠。

一塵不染的玄色冠服,墨發紫玉,眉眼精致到顯出幾分邪肆來。但他氣度渾然天成,巋然不動君子端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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