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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吵醒的姜祈披上外衣,木著臉開了門,一看到謝衣的臉,瞌睡頓時走了一大半。姜祈不知道謝衣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看他神色,似乎有話要說,於是兩人僵持了。

“蘊秀,我有話同你說……”

“……”

頂著近乎實質的目光,謝衣覺得喉嚨裏一陣發緊。這是自己媳婦吧?跟自己媳婦有什麽話不能說?……等等,好像就是這個理?

終於領悟到新技能的謝衣深吸一口氣,正欲開口,卻聽到姜祈的房間裏傳來了睡意朦朧的嬌嗔。

“……姜祈姐姐,大半夜的怎麽還不睡啊……?”

軟軟糯糯還帶著點嬌滴滴的鼻音,一聽就知道是阿阮在說話。

不幫他說和也就算了,轉個身居然睡他媳婦!阿阮你太不仗義了!

——完全沒想到武陵的住所只有兩間睡房,就算姜祈沒跟他慪氣分房睡,阿阮也得住這間的。

還有小半心思惦記著跟周公下棋的姜祈猝不及防被謝衣抓著手腕連拖帶拽拐走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場景已經轉移到謝衣自己的房間。

嗯,今晚依舊和諧。

家庭危機宣告解除之後,因為危機而暫停的正事也重新提上議程。

“……昭明既是上古神劍,便是碎裂了,想必碎片也各有神異之處……”

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翻看那卷情報歸總,謝衣仍覺得似乎有些地方被自己忽略了,“至今已有千年,倘若真的流落人界,斷無可能就此沈寂,不見絲毫記載……”

問題在於,傳說中神農展現過神跡之處,並不是沒有用通天之器一一查探過,依舊毫無結果……姜祈習慣性一手托著下巴,默默思索著。

根據從前的發現可以斷定,昭明能夠斬斷一切靈力流動,所以應該能夠克制附身矩木的心魔,或者說,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破除心魔與矩木之間的聯系……既有如此威能,為何自崩裂之後就不曾出現在歷史中,僅剩一點語意不明的斷簡殘章?

若是一般神物流落民間,不都是被人珍而藏之,香火不斷地供奉起來?哪怕一個劍柄,對於凡人來說那也是天帝用過的東西,絕不可能當廢銅爛鐵砸了鑄兵器……

——等等。

“小謝,我們尋找的,是‘柄’、‘光’與‘影’……有沒有可能,會被變成了其他形態?”

姜祈的想法是,“柄”有固定的形態,“光”和“影”卻是無形無質之物,換言之,是可以被變成任何形態的,假如神農將“光”和“影”變化成了其他模樣,即便用通天之器查找,看到的也不會是“光”和“影”,自然就尋不到蹤跡了。

而謝衣的看法,又比姜祈更進一步,“柄”也是可以改變形態的。

看看姜祈驚愕的模樣,謝衣決定不告訴她,還在流月城的時候,他連補天的五色石都敢拿來做實驗炸伏羲結界玩……神物什麽的,不能發揮作用的話,還真就是廢銅爛鐵了。

18、山雨欲來

根據新的推斷,謝衣重新整理了以往收集的全部資料之後,告訴姜祈,昭明碎片很有可能被藏在古代信奉神農的國家或者部落,而姜祈先前翻譯出的古蜀文字裏面,也提到了“國”以及指示方位的“西”等字,結合以上幾點推測,或許西域一帶會有線索。

姜祈雖未學習過正統的經史子集,但是謝衣看書一向廣而雜,她沒事時也會翻翻,對於西域略有些印象,中原對西域諸國最早的記錄,大約是在漢代。

西域三十六國,一個個查發展興衰史……姜祈果斷起身理了理衣裳。

“交給你了小謝。”

“姜祈姐姐跟謝衣哥哥這幾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麽……真討厭!”

見姜祈終於空下來肯陪自己玩了,阿阮很開心,但是也不忘小小地抱怨一下她對自己的忽視。

“附近山裏我都玩兒遍了,風景也沒桃源仙居好看,你們又不讓我隨便下山玩,悶死了~~~”

“走吧。”姜祈仗著身高優勢,揉了揉阿阮頭頂的發。

“……咦?”阿阮楞了楞,才反映過來,姜祈的意思是,帶她一起下山,“姜祈姐姐最好了!”

阿阮知道山下的人畏懼猛獸,於是只喚出了看上去毫無威脅的阿貍,一人一靈獸蹦蹦跳跳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貍貓喜歡挖掘泥土,似乎在尋找什麽,時不時就叼著一兩樣奇怪的東西回來獻寶,或是古代先民的遺物,或是其他精怪埋在地下的法寶。阿阮很喜歡這些東西,不論多少都用法術收了起來,作為珍藏的寶貝。

兩人都有修為在身,行路速度極快,雖是住在深山中,走到縣城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事。

進城後,兩人分開,姜祈先去了繡莊,將這幾日攢下的繡品交給掌櫃寄售,順便取了前次寄售繡品所得的錢,接著又買了做繡品的各色絹綢紗帛與絲線,這才往集市去了。

縣城並不大,幾日一次的集市一條長街望到底,而這城裏大大小小的地痞流氓,早在幾年前就被姜祈挨個收拾過一遍了,如今見到當年的女魔頭回來,個個跑得不見蹤影,是以姜祈倒也放心讓阿阮自己逛街。

尋到阿阮時,小姑娘已經吃了一肚子點心零嘴之類的小食,跟在她旁邊的阿貍也撐圓了肚皮走不動路,正躺在阿阮的裙角上耍賴。

姜祈暗忖,該不會先前給她的零花錢都拿去買吃的了吧……

“阿貍別鬧,吃撐了就得多走動消食,賴著不動會胖成球的!……姜祈姐姐~”

阿阮正單手叉腰指著自家貍貓訓話,見姜祈來了,便笑著招了招手。

“阿貍吃撐了在耍賴皮呢!”

被點名的小貍貓羞澀地翻了個身,肚皮蹭著地面,艱難地挪到阿阮後面,只留個尾巴給姜祈。饒是姜祈深得控制表情的精髓,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先去那邊坐一會兒,”她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茶攤,“喝了茶再回去罷,茶水一樣能消食。”

兩人叫了壺茶,一人一杯,阿阮還翻出個瓷碟,倒了些茶水給阿貍。

擡眼看看正在嗑瓜子的姜祈,漫不經心似乎在神游,阿阮想了想,往她那邊蹭近了些,小聲問道。

“姜祈姐姐,你前些天跟謝衣哥哥鬧得那麽厲害,是怎麽一下子就和好了?”

瞅瞅小姑娘有些促狹的眉眼,姜祈默默低下頭喝茶,具體過程略不和諧,成親至今七年有餘,她也知道了有些事情,是不大方便跟未婚的女孩兒講的……

“我以為你早就明白了,你我既為一體,又有何事不能一同分擔?”

“蘊秀的心意,我又何嘗不知?成親前你已說過……今後再不會這樣了,且原諒我這一回罷。”

姜祈堅信,絕對是那天晚上又是敲門又是挪地方被鬧得太困了,才會迷迷糊糊應了謝衣的。

“阿貍,你也不知道姜祈姐姐在笑什麽嗎?”阿阮伸出手指,戳了戳貍貓的耳朵,“你看她,臉都紅了~”

對著好不容易才查到的一卷野史,謝衣感到一陣頭疼,姜祈把這些事一股腦扔給他,並非覺得費時費力,而是……西域一帶,已經距離流月城很近了。

倘若早些得到這些消息,他還能存幾分僥幸,憑借沈夜等人剛剛熏染魔氣,還未適應下界的時間差,去尋找極可能流落在西域一帶的昭明碎片。但是自那次夜半驚醒,這幾個月以來,雖未得到明確的證據,謝衣也有預感,自己的行蹤似乎已經暴露了。

他知道,姜祈其實已經覺察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把選擇權留給自己,是賭一賭運氣,前往西域一探究竟,還是暫避鋒芒,等待時機。

聽到謝衣決定遷往靜水湖的別居,姜祈只是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便去收拾行李了。阿阮雖是奇怪,然而謝衣與姜祈有志一同,並未將流月城與昭明之事告知與她,所以她也沒有多想,只以為兩人與自己一樣,看膩了武陵的山水,想換個地方呆。

靜水湖別居是在兩人成親那年建好的,只是後來兩人先去了巫山,後來又在紀山與武陵盤桓數年,是以這處居所並未住過人,需得好好整理一番才能居住。

從前居處的大部分偃甲,都被謝衣帶到了靜水湖,包括姜祈早先見過的能夠引來雨水的巨大偃甲,光是安置此物就用了近一個月時間。接著,謝衣又在居所之外布下重重幻術與偃甲機關,令整座居所都無法從外界被探知。

看著兩人忙碌的模樣,阿阮不由得感到一絲絲心慌,她雖不知出了何事,卻直覺地感到,家中或許不會平靜下去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謝衣一頭紮進工房,每日都要忙到深夜才會回房休息,工作的時間裏連姜祈與阿阮也不得進入工房,僅僅將飯食放在門口,無法踏入半步。如此過了近一年,姜祈終於看到謝衣如釋重負地從工房出來。

看著謝衣平靜的神情,姜祈忽然產生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錯覺。

“蘊秀,我先前查明,西域捐毒國有一古時傳承至今的國寶指環,或許便是昭明碎片之一……”

“同去。”姜祈斬釘截鐵地說道,“若你反對,我現在就和離順便把孩子打掉。”

謝衣抽了抽嘴角,很想說快半年都沒同房了你肚子還是平的哪來的孩子,可是看到姜祈眼底的惶恐不安,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釋然,露出了笑容。

“那便同去吧。”

出發之前,謝衣將通天之器一分為四,做成了四個偃甲蛋,將其中兩個送到了天玄教,交給呼延采薇,又親自前往百草谷轉交第三個偃甲蛋,同時隱晦提到或許會有魔氣擾亂下界之事,望百草谷能加以防範。

看著謝衣有條不紊地安排好諸多事務,姜祈突然想起了一事。

“若你我皆不在,阿阮該托付何人照顧?”

並不是她不放心認識的朋友,而是阿阮那般天真的性子,身份似又與巫山神女有些淵源,若輕易托與常人照顧,恐怕會引出事端。

謝衣搖了搖頭:“桃源仙居內自成一方天地,不受外界影響,阿阮安置於內,應是無礙。”

姜祈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放棄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發便當【餵

19、窮途末路

幹燥的風卷著沙礫呼嘯而過,帶著砂質荒原特有的肅殺味道。放眼望去,視野中只有天空的藍色與沙丘的黃色,連一絲雲也沒有。被太陽烤炙的沙礫透出一種難以想象的熱氣,伴隨著搖曳的駝鈴,似乎每踩下一步,都掀起了灼人的熱浪。

微微撩開抵禦風沙的厚重風帽,姜祈擡起手掌搭在額前,擋去了刺目的烈日,卻擋不住沙礫表面折射的白光,晃得雙眼生疼,她甚至能感覺到身體中的水分,在雙重的光線照射下,正在不斷蒸騰流逝。手指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水囊,隨即又收回。

生在雨水充沛的南夷之地,哪怕從書中讀了再多的邊塞詩,也很難想象,如此酷烈又極端的環境下,也會有人類國家存在。

“可要歇息片刻?”見姜祈似有體力不支之態,謝衣放緩腳步,關切地問道。

姜祈搖了搖頭:“不是說,天黑前盡快趕到綠洲嗎?”

聽到她毫不示弱的聲音,謝衣無奈地點頭:“若是扛不住,也不要勉強。”

“我自省得。”

有飛行偃甲代步,從靜水湖到長安不過是半日的光景,然而一過玉門關,天空中狂嘯的熱風與被風卷動起來的沙石便迫得他們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式趕路。而捐毒在西域一帶,名聲並不大好,許多客商都不願前往那裏做生意,是以二人竟找不到一個向導或是去往捐毒的商隊,只得跟著去往波斯的商隊行至捐毒附近,然後脫離大部隊獨自趕路。

所幸他們都知道如何通過日月星辰的位置分辨方向,也通過法術帶上了足夠的食物與飲水,否則進入沙漠不到幾個時辰,便有可能將性命留在此處。

與商隊分開的當天下午,兩人終於趕到了地圖中標示的距離捐毒最近的一塊綠洲。根據商隊頭領的介紹,由此去往捐毒,僅有一日的路程。

一汪通透泉水倒映著蔚藍的天空,水下銀白的小魚在水草間穿梭游動,靠近岸邊的沙灘生長著茂盛的蘆葦,泉水形成的小湖環繞著怪柳、沙棘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平素司空見慣的綠色,在茫茫荒漠中竟是彌足珍貴,似乎連夾著沙礫的熱風到了這處,也會變得溫柔許多。因此處並不在尋常商隊進出中原的路線上,所以即便有水源,也很少有人在此紮營住宿,顯得分外寧靜。

謝衣在附近驅趕毒蟲,布置結界時,姜祈也將那頭駱駝趕到了水源周圍一處突出地面的裸巖陰影下,韁繩綁在一旁的胡楊樹幹上。其實謝衣用法術就能夠攜帶全部行李,但是兩人聽說,若是途中遇到了沙漠風暴,有熟識惡劣天氣的駱駝會相對安全一些,才會帶上一頭駱駝同行。

隨後,姜祈撿來了一些距離水源較遠的幹燥灌木,放進剛剛挖的沙坑裏,預備入夜時生起篝火禦寒。

回到泉邊,脫下粗糙厚重的連帽鬥篷,俯□飲足了清水,又浸濕手絹擦了臉和脖子手臂,姜祈這才感到涼爽一些,接著散開了發髻,抖掉藏在頭發裏的細砂粒,總算不是灰頭土臉了。擡起頭瞅瞅謝衣,見他也是這般動作,兩人相互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來。

天色漸暗,沙地的溫度不知不覺降了下來,全然沒了白日炙人的熱度,反而開始變得寒冷。兩人點燃篝火,烤熱了肉幹與幹糧作為晚飯,還煮了些熱水喝下,這才感覺身上開始回暖。

奔波了一天,姜祈早已疲憊不堪,強打起精神吃完了東西,又在泉邊散了一會兒步,實在扛不住了,便回到宿營的裸巖下方,將鬥篷半邊墊在地上,半邊作為被褥,依靠著駱駝厚實的肚子,佩劍抱於懷中,半闔了眼。

將睡不睡間,她似乎看到謝衣正坐在篝火邊,用小刀慢慢刻著一塊木頭似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人用手輕輕托起了自己的頭,將一塊用絲繩系著的墜子掛在脖頸上,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小謝?……”

見自己的動作擾了姜祈的睡眠,謝衣伸手覆在她額上,輕聲道:“無事……此行恐有兇險,我做了個桃木墜,附上法術,蘊秀可以此防身……安心睡罷。”

姜祈閉了眼睛,鬥篷下的手在脖頸間摸索一會兒,抓住了謝衣所說的桃木墜,手感依稀是朵桃花的形狀,邊角打磨得十分圓潤,她不禁勾起了一絲笑弧。隨即感到謝衣覆在自己額上的手心裏,似是滲出了一陣陣涼意,直透腦中……

不待她有所反應,身子已不由自己控制,四肢更是綿軟無力。

額間的涼意漸漸在腦中彌散開來,意識越來越模糊,昏昏沈沈間,姜祈似乎聽到了謝衣的聲音。

“法術到天亮時才生效,若我未能返回,蘊秀便就此忘記謝某罷……”

“……蘊秀錯愛,謝某竟不能報萬分之一。”

“……倘若有命歸來,再向蘊秀賠不是……這是,最後一次了……”

施術完畢,謝衣收回了手,起身又布下幾重結界,確保到次日天亮的這段時間裏,外界無法影響和傷害到姜祈,這才頭也不回地離開,再不敢看姜祈一眼。

短短的幾步路,似乎用了很久才走出去,聽到身後弱不可聞的嗚咽,謝衣腳步一頓,籠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收攏,握成了拳。

直到走出了很遠,耳旁似乎還回響著姜祈顫抖的聲音。

——我恨你……

深深陷入嘴唇的牙齒間沁出了一股腥甜的血氣,激得快要麻木的大腦略清醒了些,但是這種程度的疼痛,恐怕無法堅持太久……

姜祈松開了握在右手的桃木墜,艱難地摸索懷中佩劍,睡意越來越強烈,身子如同浮於空中一般輕飄飄的,眼皮像是墜了鉛,沈沈的怎麽也睜不開。

所幸此時還有幾根勉強能夠動彈的手指,佩劍被推出了鞘,姜祈不再猶豫,將出鞘的劍身納於掌中,使出僅存的最後一點力氣,狠狠握住。

刺痛瞬間驅散了腦中的混沌,幾點殷紅濺上衣襟袖口,而傷口中湧出的更多血液尚未滴落,便已被緋紅的劍身所吸收。片刻之後,一股強烈的熱流自劍中沖入手心的穴道,沿著經脈逆流而上,鉆入四肢百骸。

姜祈註意到了這些,但是此時,她已無暇多想了。

身體重獲自由的那一刻,姜祈覺得自己可能產生了錯覺,身體之中,骨血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緩緩開裂,分崩離析。

這樣的感覺僅僅一剎那便消失了,她也不再思考其他,扶著裸巖站起身,手掌指腹的傷口深可見骨,在粗糙巖面的磨礪下更有無數碎石細沙嵌入血肉,疼得鉆心,痛得清醒。

她不知道距離謝衣離開已經過去了多久,只是模糊地辨認了一下方向,便運起內力,憑著直覺追去。

悄無聲息懸浮在天宇的月亮,圓得異常猙獰,全然不覆平時的柔和靜謐。而恰好是姜祈行進方向的那一片深藍天幕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輪鮮紅如血的圓月,月面斑駁影影綽綽,似是一座城池的輪廓。

姜祈想,這便是流月城了吧……

紅色的身影躍上沙丘,飛掠前行,忽隱忽現,恍如幽靈一般。

不知何時,手掌傷口的血水已經凝結成冰,奔跑中牽扯著傷口,凍結的血液裂成碎冰,刺入肌理深處,又被新湧出的熱血融化,隨著她的動作滴落,滲入了沙礫當中。

或許過了很久,又或許只過了一瞬,當姜祈察覺到前方的沙丘後有兩股力量正在相互廝殺時,距離黎明還有一盞茶的時間。

強撐到此刻已是精疲力竭,受傷的右手乃至整條手臂,冰涼的肌膚之下卻像是被置於炭火上灼烤一樣,滾燙而疼痛。

她跌跌撞撞地奔跑著,自沙丘最高處望去,下方的情形一覽無餘。

背對著她,滿身傷痕與血跡的人,正是謝衣,與謝衣對峙之人,是一名面容威嚴而冷漠自持的陌生男子,一身玄色暗金鑲邊的祭服連邊角都沒有絲毫褶皺。

如此強烈的對比之下,高下立判。

浸淫武道多年,姜祈自然認得出,謝衣藏於身後的手所結出的姿態,正是自斷心脈的手勢。

紅色的身影如窮途末路的困獸一般自沙丘最高處墜落而下,缺水而幹啞的喉嚨已經發不出半點聲音,支撐著她往前的信念只剩下一個。

然而,只差兩丈的距離,屬於謝衣的呼吸驟然停止。

此時的姜祈已是強弩之末,先前自劍中湧出的熱流,這時也失了束縛,分作無數股刺入臟腑,頓時氣血翻湧如潮。

被攪得震蕩不堪的骨骼與血液深處,也傳來了相同的力量,兩相呼應。

拂曉的第一道光線自沙丘頂端傾瀉而下,照亮了這一片血跡斑駁的沙地。姜祈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夜謝衣離開前似乎說過,法術會在天亮時生效……

好累啊……她閉上了雙眼。

真是一個忙碌的晚上,希望……不要再醒來了……

荒漠一戰後兩個月,一具被命名為初七的傀儡,在流月城一間密室中睜開了雙眼;

五個月之後,無厭伽藍迎來了新一任管理者,流月城天梁祭司;

時隔半年,靜水湖別居的偃甲工房中,蘇醒過來的謝衣步履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寫這章的時候,BGM是拔牙歌循環……

20、回首驀然

西域一帶行走多年,姜祈覺得,自己多少也能夠適應這裏的幹旱與變化無常了。一邊想著,她解下了遮面的紗巾,俯身掬起一捧泉水飲下。

解了渴,再裝滿水囊,看看頭頂的烈日,似乎還沒到時辰,索性尋了陰涼處坐下,信手折了枝結滿果實的沙棘,慢慢吃著。

“你倒來得早。”

“本就是姜祈有求於狼王,來早些,也不過略表禮數罷了。”

聽到略帶西域口音的男子聲音,姜祈施施然起身,看向來人,輕笑道。

“哼,你們中原人就是喜歡講這些虛的……”

來人名叫安尼瓦爾,高鼻深目,一頭卷曲的紅褐長發,正是西域一帶特有的長相,面上一道陳舊的疤痕,顯得有些滄桑。西域最大的馬賊幫派,一名狼緹,一名鷹騎,此人便是狼緹的首領,人稱狼王。

“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帶來了。”

說著,安尼瓦爾從馬鞍後的行囊中取出了一只尺長的絳紅錦盒,隔空拋來。

姜祈擡手接住了錦盒,揭開蓋子,空氣中頓時溢滿了甜美馥郁的芳香,饒是姜祈這些年中見識過諸多奇花珍卉,此時也忍不住心中讚了一聲,不愧是聞名西域的大馬士革薔薇,花型雖不及牡丹艷麗多姿,可就沖這飽滿而甜美的芬芳,便也值了一兩黃金一朵的價錢。

想著,她點了點錦盒中的花朵數目,一共是二十枝,戴著鐵灰色手套的右手一翻一轉,掌心已多了一錠黃金,重量剛好二十兩。

兩人並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安尼瓦爾也知道此人有些奇異法門,並未驚訝,只是看著姜祈手中的錦盒,問道:“你這盒子倒是有趣,四日前摘下的花,放到現在也未曾枯萎,不知是何來歷?”

姜祈笑了笑:“不過一些小小法術,狼王若是覺得新奇,我這兒還有個大些的。”

說話間,右手一握一張,掌心金錠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只兩尺見方的深藍錦盒。她極擅將法術的咒文融入繡紋,制作這些錦盒的布料,正是她所繡。

“還望狼王笑納。”

姜祈很清楚,西域氣候幹燥,食物無法保存水分,多是脫水或蜜漬保存,新鮮蔬果在這裏比肉類更加珍貴。自己為了維持花朵新鮮而制的錦盒,也能用於儲存新鮮的食物,對於常年行走西域之人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安尼瓦爾也不多話,接過錦盒道了聲別,便上馬離開了。

將換來的鮮花收好之後,姜祈卻並不急著離開,只是倚著一株幹枯的胡楊,視線緩緩落在了綠洲中央的湖面上。

那日清醒之後,腦中諸多記憶已是模糊不清,平日所學技藝與生活常識卻並未缺失。這些年來,她只要有閑暇工夫,便會根據記憶片段中的線索,四處查訪從前之事。

經多年探尋,自與族人失散後的經歷,也慢慢想起了一些,唯獨一人,卻只記得一個模糊的影子,碰不到,也抓不住,每每想起,心中總是酸澀甘苦五味陳雜,卻又依稀覺得十分溫暖與懷念,以及眷戀……

而每次行至此地,胸中便會溢滿那種難以言說的覆雜情緒,憤怒、淒惶、悔痛、哀傷……無比強烈。

她想,或許這個地方,曾經發生過一些對自己來說……極其刻骨銘心之事。

手指輕輕收攏,握住了脖頸間的桃花墜,多年的摩挲把玩,木質的墜子表面已經潤澤,變得光滑而溫潤。

一行人自長城往西步行數裏,正值晌午,烈日暴曬之下,遠遠瞧見一小片綠洲,阿阮歡呼一聲,帶頭沖向綠洲中央那汪澄澈的湖水。

阿阮剛想將手伸進水裏,無意間看到湖對面的枯樹下,一名女子正倚樹而立,耳後側髻垂下烏黑的發辮隨風搖曳,身形高挑頎秀,姿容明艷俏麗,一身大紅絹紗的衣裙,腰懸緋色長劍……正是她解除石化之後遍尋不到的姜祈!

“姜祈姐姐!!!”

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姜祈從沈思中驚醒,擡頭看到身穿翠色長裙的女孩已經到了面前,一個撲抱直接掛在了自己身上。

眸中依次閃過疑惑、恍悟、釋然與驚喜,下意識地接住來人,口中已是熟稔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阿阮?那個……你能先下來嗎?”

——抱不動了,還沒吃午飯呢……

最後解救了姜祈的是跟著阿阮趕來的兩男一女,看樣子似乎是阿阮結識新的朋友,姜祈略打量了幾眼,見三人俱是眼神清澈,便將視線移向走在最後的第四人。

第一眼,非常的熟悉,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但是細細打量之後,姜祈卻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違和感。

還不等姜祈想清究竟在何處見過此人,為何看來如此熟悉,阿阮已經嚷了起來。

“姜祈姐姐,謝衣哥哥說他不記得你了!再罰他嘗嘗人間百味吧!”

被點名的兩位當事人尚未反應過來,一旁的三人已經露出了被雷劈過的神情。

“等等等等,仙女妹妹!”三人中身穿藍色錦袍,衣著華貴的少年最先嚷起來,神情飛揚跳脫,面容發色都帶著幾分的胡人特征,肩膀上還蹲著一只唧唧叫的黃色小雞雛,“這就是你說的會繡花會持家會縫衣服劍術很好很好的謝伯伯的妻子?!”

按照阿阮的形容,難道不應該是一位文雅嫻靜柔中帶剛的淑女嗎?眼前這位雖然也是大美女,但這身氣勢……救命怎麽跟娘一樣!!!

謝衣莫名其妙地收到了非常崇拜自己的樂無異投來的同情眼神。

“無異,別這麽沒禮貌!”身穿輕甲背著長槍,束了高馬尾的少女看起來英姿颯爽,清脆的嗓音也透著英氣,“姜前輩,無異一貫如此,並非有意冒犯,還請前輩不要計較。”

“……”

姜祈很想扶額,但是看到站在阿阮身後的白衣道君已經這麽做了,只好改為掩口幹咳。

“姜祈姐姐,你跟謝衣哥哥在西域究竟遇到了什麽?為什麽你也忘掉了好多東西?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還有還有……”

姜祈有氣無力地擡起手,制止了阿阮的問話:“這麽多問題,阿阮讓我想想,先回答哪個好呢?”

在阿阮的堅持下,姜祈加入了尋找捐毒國寶指環小分隊,橫豎現在不急著回去,能與從前熟識的好友再聚,也是件不錯的事情。本是打算天黑紮營之後,再聽阿阮講講從前之事,結果還在半路上,小姑娘就按捺不住發問了。

瞅瞅周圍,性情跳脫的藍衣少年樂無異早就等在一旁了,樂無異身後背著長槍的少女聞人羽,也毫不掩飾眼中的好奇,看起來最沈穩的白衣道君夏夷則雖然沒在附近,可耳朵卻是豎著的。

餵,你們就差把“快說吧我等著聽呢”寫在臉上了好嗎!

姜祈很想問問阿阮,你是怎麽交到這群風格各異又在某些方面異曲同工的朋友的……

“……至於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容我先想想,要怎麽同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給姜祈開了金手指,不然她活不到百年之後……其實前面已經提到過了╮(╯▽╰)╭

其實謝衣已經給姜祈安排好了後路,只不過她沒按謝衣的想法走

21、荒漠夜話

“……那時不知是何變故,我醒來時已不在沙漠,救下我的那位高人說,他是一個月前在捐毒附近發現我的。醒來後,種種往事模糊不清,萬幸以往所學並未遺忘半分,傷勢痊愈後,又四處尋訪從前之事,有些人事物雖記不清了,待見著了,便會想起……”

見阿阮眼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緊張與關心,姜祈不由得笑了笑,“就如適才遇到阿阮,先前雖不記得,可見著了,就立時想起你來了~”

“我就知道姜祈姐姐不會忘記阿阮的!”小姑娘開心地一合手掌,隨即又想起了什麽,掏出了一條手絹,“你看你看,你給我繡的阿貍小紅的手絹,我一直留著呢~~~”

姜祈微詫道:“確是我的繡工……只是,已是百年前的織物,怎會如此光潔鮮艷?”

“咦,沒同姜祈姐姐說嗎?”阿阮眨巴眨巴眼睛,手臂熟稔地挽上姜祈,“謝衣哥哥出發去西域前,把我叫到桃源仙居裏變成石像了……”

“……”姜祈輕輕揉了一下眉心,“難怪同我說桃源仙居內自成一方天地,將阿阮安置於內……”

雖是自言自語,聲音極輕,但是同行俱非常人,即便不是聽得一清二楚,也有個七八分。

感到阿阮挽著自己的手臂開始收緊,姜祈這才醒悟過來,自己似又憶起了什麽,可仔細追想,卻如水中花月之影,觸之即渙……

阿阮天性敏感,自然覺察到姜祈心中有事,急忙開口接起了話題:“姜祈姐姐還沒跟我說,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還有……以前鎖著你靈力的東西,已經不在了……”

“倒也沒什麽值得一提之事,我感念那位高人救命之恩,便答應為他做成一件事情,事成之後便可自行離去。這些年多在西域一帶盤桓,得了空閑也會看看中原四夷風光,順便幫那位高人尋些稀罕之物……”

略作省略之後,這一百年的經歷,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至於靈力一事,也是些奇遇所致,不足為道。”

說著,走在前面的樂無異似乎遇到了什麽人,正在交談。姜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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