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一陣吵雜喧鬧，有叫喊聲，還有槍擊的聲音。

信號被幹擾地很厲害，但也足夠喬越聽清楚大致事宜。貨剛到沒兩分鐘，就有無數警察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顯然是早已潛伏好了的。他們有些人突圍出去，但四車貨，根本沒法帶走，只能被警察截獲。現在警察還在後面追，去的二十多個人，現在剩下七個不到。

喬越緊緊攥著手裏的電話，他眸光狠厲地盯著林茂，聲音刮過鐵砂皮一樣：“你報的警！”已經不是問話，而是篤定了。

林茂身體後靠，頭往左邊歪了一個很小的弧度，他毫無畏懼地迎視喬越冷煞的眼：“是我報的，來之前我就匿名給警方打過電話了，喬越，你跪不跪，其實原本就不需要。”

“淩冇，你有種。”喬越怒不可止。

林茂從兜裏拿了一張小紙片出來，信手扔到喬越那邊：“輪船票，送你的，我想你現在恐怕坐不了飛機或者動車了。”

喬越看了那張輪船票一眼，怒火已經在他眼底燃地劇烈。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擡頭，臉上不掩詫異：“你故意的。”

“聰明！不過現在才想到，晚了點哦。”林茂笑的意味深長，仿佛為了配合他這一句話，窗外突然有警笛聲由遠及近，越叫越大聲。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故意拖延時間，淩冇，你最好祈禱，未來有一天不要落到我手裏。”喬越落下狠話後，拉開茶室的門，就大跨步要走。

門口淩四準備出手攔人，林茂向他搖了搖頭，喬越這一離開，有的是人會幫著他對付他，更重要的是，他可不想在這個緊要個關頭被其他人知道他和喬越有什麽牽連。

等喬越出去有十多分鐘，林茂才施施然地從木椅上站起來，不過他眼前又是一黑，整個人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

那邊淩四見他手撐在桌子上，半天沒動，心裏起疑，走過去想叫人，林茂幽幽掀起眼簾，瞳仁漆黑一片，無一絲光澤。

淩四面色的神情開始出現龜裂，他拿手想去碰一下林茂，忽的，那雙眼簾蓋下去，再睜開時恢覆到了正常。

林茂看到淩四的手頓在半空中，問他：“什麽事？”

淩四微微晃腦：“不，沒有。”

林茂臉色深沈，一言不發地向外面走。

“剛怎麽了？”

小黃書漂浮在林茂一側。

——這具身體對你產生排斥現象了，應該是殘存的原主意識在起作用。

“會有其他影響嗎？除了時不時導致我靈魂對接不上。”

——沒有啦，就是時間方面，可能不足一周。

“嗯，快起屍斑了。”

——那你要加緊速度。

“喬越這邊已經算完結了，接下來是韓嘯。”

——他的話，你要怎麽做？

“很簡單，明天你就可以看到。”

——好期待，星星眼。我果然還是最愛你。

回醫院後，林茂給手機設定了早上七點的鬧鐘，這具皮囊，要是沒鬧鐘估計一時半會醒不來。

繁華的街道上，正在發生一場激烈的汽車追擊戰。

四輛警車前前後後緊跟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輛銀色轎車後面。警笛聲將整個街區都驚亂，人們紛紛打望過去。

喬越坐在銀色轎車後車座，他期間給其他部下打了電話，想叫他們過來幫忙，得到的回答都是，他們那邊也有條子在圍堵他們，很多人都被抓了。

喬越面孔陰沈，他讓司機再開快點，司機一腳踩死油門，車子發出嘶吼，狂叫著飛出街道。

在路過一個紅綠燈時，司機陡然調轉方向盤，來了一個危險的漂移，汽車瞬間調了頭，往反方向逃去。

追擊的警車也跟著掉頭，但由於速度方面受限，不久，就只能聽到一些鳴笛聲。

喬越正準備松一口氣，十字路口兩側，又忽然躥出來數量警車。

他算是清楚了，警方這是打定主意今天要逮住他了。

汽車繼續快速行駛，喬越握在手裏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喬越低目，定睛一看，發現來電顯示是他父親。

“你都幹了什麽？”電話一被接通，對面那頭就一道暴吼聲，刺得喬越耳膜鈍痛。

“爸，我……”喬越脫口的話即刻被打斷。

“你什麽你，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麽，玩女人我不管，玩男人我也隨你意，但你把人玩死了，不知道將屍體掩好點嗎？簍子捅到我這裏來，我最近在忙著升遷的事，要是因為你，升任不了，你以後也別回喬家了，我沒有你這個逆子。”

嘟嘟嘟！一陣忙音。

喬越完全來不及向他爸說明眼下的危機狀況，他也沒有再打過去，遠水始終救不了近火。

他一時想起淩冇來，他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到底是因為什麽，讓淩冇這樣對他趕盡殺絕。

喬越想了半天也沒想通，僅僅是為了一個弄死的小玩物，喬越覺得不大可能，他們這樣的人，真心早八百年前就沒有了，怎麽可能會喜歡上誰。

喬越眼眸完全暗沈下去。

汽車在穿過繁華街道後，駛上了郊區的路，又跑了半個多小時候，進入一條長的隧道。

司機額頭上豆大的汗水直落，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細微發抖。

喬越這次出門，沒有預料到事情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狙擊手那邊，也根本反應不及，眼下他身邊除了司機，就還有另一名部下了。

隧道內光線暗沈，喬越轉頭看向外面急速劃過的景物，心也跟著沈到了谷底。

到這個時候，他其實已經猜想到了接下來的結局，要坐牢也沒有關系，他不怕那個，他能進去，自然有法子出來。

不過就這樣載在淩冇手裏，他很不甘。

打定了主意，一旦恢覆自由，會讓淩冇後悔來這個世界上。

出口近在咫尺，在汽車馬上就要沖出隧道時，正前方一道強光打了過來，司機躲避不及，眼睛受刺，馬上閉上，還是沒來得急，眼珠一片鈍痛，也因此，他看不到前面的路，握著方向盤的手打滑，汽車直接歪出直道，撞上了旁邊的隧道壁。

車頭當場凹陷，巨大的沖擊力之下，碎裂的玻璃渣濺到司機臉上，血流不止，司機當場死亡。

至於喬越，也受傷不輕，腦袋撞上車頂，擦破了皮，鮮血轉眼糊了他一臉。

喬越曲腳，去踹開車門，他一手撐在門上，把沈痛的身體往外面拔，兩只腳剛落下地時，耳邊傳來清晰的子彈上膛聲。

喬越喘息了兩口氣，他徐徐擡起頭，隨即看到，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將他和身後的汽車緊緊圍成了半圓。

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頭緊了緊，隨後松開，喬越兩只手臂一同向上方舉起。

韓嘯從林茂靈堂出來後，就讓助理著手去調查了，之前那會遇到的青年，得知對方也叫淩冇，和林茂名字的音幾乎完全相同。他覺得這必定不是巧合，沒有這樣的巧合存在。

林茂奶奶也說林茂沒有死，韓嘯也深知，那可能是天方夜譚，他親眼目睹了林茂渾身血地死在他眼前，可他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能。

世界原本就神秘莫測，死而覆生，也不算特荒誕。

要查到淩冇當下所在的病房，也不是什麽難事，到翌日早上，手下就把具體地址信息送了上來。

韓嘯大清早，連早飯也沒吃，就直接趕去了醫院，他要確定一下，親自確定。

按照地址，很快找到了淩冇所在的病房。

他一推開病房，往裏走進，跟著旁邊一道逼迫的視線壓過來，壓得他身體都感覺到一些桎梏。

韓嘯順著那道視線迎過去，便見到病房角落裏，站著一個近兩米左右體格健碩的壯漢，壯漢一身單薄的衣褲，肌肉硬紮，眸光深黑。

韓嘯同對方對峙著，誰也不肯先扯開視線。

打破屋內停滯氣氛的是忽如其來的一陣鬧鈴聲，那是一首英文歌，歌曲激昂。

兩人目光轉瞬被引了過去，隨後他們看到，一只蒼白的、薄透地幾乎能看到底下青色血管的手臂伸了出來，那手臂在床頭櫃子上摸索了好一會，半天都拿不到還在叫的手機，讓韓嘯他們都想去幫一把。

終於，那只手總算準確無誤地抓到了手機，音樂被關掉，另一只手也伸了出來，把掩住臉部的被套往一邊掀，床上的病人緩慢坐了起來，許是還沒睡醒，青年眼底一片迷茫，他眼睛先是在淩四面上逗留了一會，隨後轉到韓嘯身上。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那雙眼睛一點掉恢覆清明。

“林茂！”韓嘯一驚，喜悅不由自主漫上硬朗的眉宇間。

林茂琉璃一樣潤澤的瞳仁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

一抹嘲諷在他勾起的嘴角慢慢來形成。

“你在叫誰？”

“林茂，你沒死？”

韓嘯往前跨了兩步，還不待他接近病床，一堵人墻擋住他視線。

“淩四，你先讓開。”林茂一發話，淩四身上的寒氣陡降，他步到旁邊，恢覆沈默。

林茂從床上下來，病服大了兩個號，當他彎腰穿鞋時，衣領從肩頭滑下了一些，挨得近的韓嘯和淩四都看得很真切，在蒼白的皮膚上出現了一些淺褐色的斑點，看起來很瘆人。

韓嘯一把抓住林茂的手腕，想問他那是什麽，林茂沒當即拍開他手，任由韓嘯握著，不過他心裏則是在發笑，看來韓嘯已經準備將這具身體，當成‘林茂’的替身了，倒也正和他意。

林茂微笑了起來，笑容一半柔和，一半冷厲。

他貼到韓嘯耳邊，以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男人說：“就算我真是你認為的那個人，但你可以做什麽？你還敢像以前那樣，把我禁錮起來，肆意欺辱嗎？”

韓嘯肅穆的臉剎那一滯，林茂的話是在變相承認了，他知道自己這是在病急亂投醫，根本沒有事實根據的，也許只是淩冇懷著某種不可知的意圖，故意借這個機會，想接近他，但他心甘情願往這個坑裏跳。

畢竟，那個人的死亡，真的對他打擊很大，尤其是在深夜裏，他幾乎不能入眠，面前呈現的都是‘林茂’渾身鮮血的躺在地上，他死不瞑目，眼睛大大地睜著，盯著他，裏面無盡怨恨。

韓嘯松開了手，他兩眼不錯的盯著林茂，害怕一眨眼，面前的人就忽然消失了，他從來沒為自己做過的事道過謙，但現在，看到林茂沒有死，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覺得失而覆得的心情，讓他需要去說一聲。

“對不起！”韓嘯英朗堅毅的眉目上都染盡悲傷，他繼續道，“對不起，林茂，我為以前做過的道歉，以後不會了，你回來我身邊好不好？”

林茂嘴角歪著，就在韓嘯以為他會說出拒絕的話來時，林茂卻道：“好啊。”不過神情間嘲諷不減。

韓嘯沈浸在巨大的驚喜裏面，一時沒有覺察到林茂的表情，他關切地問：“你餓了沒，我叫人去給你買吃的。”

林茂頭點了點：“我想吃排骨面，但我希望你親自去買，行嗎？”

韓嘯微驚，在林茂清澈惑人的眼眸裏，下意識就回：“可以，我馬上就去，你等著。”韓嘯快步走出病房，外面還站著他帶來的兩手下，他讓兩人就守在門口，隨後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林茂嗤笑了一聲：“一個傻子。”

他把身上的病服脫下，換上另一套幹凈的、淺色系的休閑服。

在換衣服的時候，旁邊兩道視線銳利地仿佛麥芒一樣刺人，林茂覺得古怪，順著視線回視過去，淩四收了目光。

林茂猜想應該是他背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屍斑造成的，但他也不怎麽在意。

——小心點。

虛無的空氣一種扭曲波動，小黃書浮現了出來。

“怎麽了？”

——我感到一種未知的惡意，像是在針對你。

“世界法則？”

——不是，其他的。

“……那，應該是npc。”林茂轉頭望向窗外，天氣漸漸變涼，秋天要來了。

——暫時還不清楚具體是誰，你多註意就是。還有，這具皮囊潰爛速度提前了，恐怕過不了今天晚上。

“沒關系，也不需要那麽久，這樣一來，其實還更好。”

——我再去找小說世界法則問一問，能找出是誰就更好。

“去吧。”林茂眸光暗沈了下去。

大概又過了十多分鐘，韓嘯打包了一份排骨面，很難想象，一個娛樂公司的老總，會親自去為喜歡的人做這樣的小事，他應該天生就站在高處，俯瞰眾生才是。可眼下，他不僅做了，還做的更細致。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可以讓一個暴力嗜血的人，也變得溫柔和煦。

韓嘯把口袋解開，拿出裏面的面盒，掰開一次性筷子，遞給等在病房的林茂。

林茂順勢接過去，他端起面碗就開始吃了起來，當快要吃到底時，他忽然將碗向一邊櫃臺上一放，然後開始劇烈咳嗽。

他表情很痛苦，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韓嘯兩步過去，摟著他肩膀，手掌在他背後拍打著，想幫著減輕一點癥狀。

然而一點用都沒有，更讓韓嘯同淩四都震驚的事發生了。

林茂咳著咳著就開始嘔血，鮮紅的血液從他嘴角溢出，隨後是小塊的血塊，那東西看起來像是內臟一樣的東西。

韓嘯朝門口的手下們大喊，去叫醫生來，快點。聽到他聲音的兩手下拔腿去找醫生。

林茂還在咳嗽。

血水和血塊在地上很快積了一灘，病房裏全是刺鼻濃烈的血腥味。血紅色，一如前兩天，再次彌漫在韓嘯眼前，他手臂在不受控的發抖，他實在不敢相信，剛剛面前這具身體還鮮活，怎麽轉眼，又要死了。

“你不許死，你都死了一次，為什麽還要死，林茂，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想要報覆，那你活著啊，你活著好好報覆我，為什麽要選擇死亡，為什麽？”韓嘯抓著林茂肩膀，用的力道幾乎能捏斷林茂骨骼。

林茂咳咳了兩聲，他想說點什麽，可嘴裏不斷湧出的鮮血，讓他根本發不出一個音來。

而屋裏，旁邊站在的淩四，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整個人還站在原地，他眼睛裏帶著點疑惑，也帶了點恨意，看著面前發生的事，像是在看一場和他沒有關聯的啞劇。

一群醫護人員沖進病房，他們想從韓嘯懷裏把人拉出去，好放到床上，可當有人伸手過去時，韓嘯猛地擡眼，陰狠強勢的目光，讓對方身體猶如被點了穴一樣，動也不敢動。

“都滾開，你們誰都不能碰他，他是我的，他只屬於我一個人。”韓嘯臉上帶了瘋狂癲癡，他將林茂禁錮在自己懷裏。

林茂已經不再吐血了，但原本睜著的眼睛，卻是合上了，整個人由裏到外散發著一種腐朽潰爛的氣息，儼然像是死了許久的人。

醫生和護士們手足失措，不知道該怎麽辦，男子抱著病人，兩人身上都有血跡，看起來跟殺戮現場沒多大區別。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讓大家眼睛都差點突出來，男子把病人打橫抱起，開始向病房外面走，他帶來的手下，將醫護員們都攔在後面。

主治醫生後知後覺，病房裏好像還有另外一個壯漢，他不是病人的保鏢嗎，主顧都被人劫走了，怎麽還沒動靜。

主治醫師慌張擰身，想去提醒保鏢。

對上保鏢的眼睛後，主治醫生驚駭地連連往後退步，那不是正常人類該有的眼神，那是從暗黑深淵爬出來的兇獸，是煉獄裏逃出來的惡魔。

韓嘯打橫抱著一身血的林茂，走出醫院大廳，走出前院，手下將車從車庫移了出來，正等在路邊，他摟著人，往汽車方向走。

在還有五六米遠時，旁邊突地橫過來一輛悍馬。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中年男人，那男人神色黯深，視線隨意一掃，就掃到了韓嘯和正抱著的人身上，然後，當他看清鮮血淋淋，毫無生氣的青年後，殘忍陰鶩轉瞬籠罩他全身。

男人逼近韓嘯。

“你殺死他的。”淩爺黑壓壓的眼逼視著韓嘯。

韓嘯笑了，笑容溫柔：“他沒死，只是暫時睡過去裏，一會就會醒過來。”

“拿來，他不是你的。”看的出來，這個膽大包天的男子，想獨占他兒子的屍體，淩爺不可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他是我的，他必須是我的！”韓嘯聲音厚沈狠厲，將屍體死死摟著，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刺目駭人。

淩爺被徹底激怒，這個狂徒，竟然一點不知道錯，淩爺右手朝後面揮了一下，一個穿著制服的瘦高男子走過來，從腰間拿了一把槍出來。

淩爺接過手槍，子彈上膛，他走到韓嘯面前，後者到現在了，還是不肯放手，淩爺手指扣動扳機。

砰！一聲巨響，驚飛林間無數飛鳥。

韓嘯胸口上出現一個巨大的血窟窿，他身體直挺挺往後面倒去，濺起滿地塵埃。

至於林茂屍體，則橫在他身體上面。淩爺讓部下把兒子屍體帶走，他們回了悍馬車裏，汽車從案發現場遠去，周圍人群往這方聚攏。

——我的天，發生了什麽？

小黃書看見底下那個昏迷過去的男人以及漸行漸遠的悍馬車，右邊扉頁上跟著一串亂碼。

“就你看到的。”林茂靈魂漂浮在小黃書旁邊。

——你總是讓我很驚訝。

“上一刻希望，下一刻絕望，這樣做才最讓他記憶深刻，刻骨難忘，不是？”林茂透明的臉龐上，什麽情緒都沒有，不動煙火的淡漠。

——好吧，走了。

林茂和小黃書一同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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