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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己終究還是沒能馬上下那個或許足以左右命運的決定。

不知道是不是就算身為Ｏｒｉｇｉｎ系列的存在也沒有完全擺脫最普通的至高細胞『遵從宿主意志的前提下自主行動』的行為準則，春樹在告知了晴己改變命運的可能需要的決定性因素之後就沒有再說任何話幹涉晴己的思考，而是再次像之前許多次那樣隱藏起自己的存在感並保持沈默。

但即使如此，第一次面臨自己該選擇舍棄什麽而去牢牢抓住另外的一些什麽的這種艱難的抉擇，晴己仍是無法簡單就輕率地做出決定──特別是他知道做出之後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情，但卻不一定能夠獲得他想要的成果的時候，他一想到自己隨便做出的決定可能導致的最糟糕結局就感到害怕，也因此躊躇不前。

也因此，在知道自己還有足夠的猶豫時間後，也清楚自己說再多也無法讓一固執起來就聽不進去其他人建言的來改變心意，晴己就只是安靜地看著來接受手術、並且如同註定好的命運一樣順利順應了細胞成了Ｈｏｓｔ，並簡單地就在短時間內覺醒了操控空氣刃的能力。

但比起能力，或許是終於得到了不用擔心因為外力而一扯就斷的穩固羈絆，晴己註意到來現在的笑容遠比以前開朗且安定多了，這讓他不免心情有些覆雜。

就算不是母子關系的緣故，但晴己是能理解來之所以堅持要接受至高細胞的想法的，因為他也是類似的處境。

他是不屬於這個世代的『外來者』，在這裏他沒有屬於他自己的家人、沒有真正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更沒有能完全了解他所有一切朋友或其他屬於『磯井晴己』的存在，哪怕晴己運氣不錯，來到這裏後遇到的就是年輕許多但依舊人很好的宇津木，並之後來到阿卡夏之民也受到所有成員真誠的接納與歡迎──但和這些人建立羈絆的，是虛構出來的『阿藤晴樹』身分所擁有的，他們也幾乎都不知道晴己在此之前真正經歷過的人生、現在他不得不隱藏的記憶內容的事情，他們只是因為他身上有著春樹的存在、因為春樹和初鳥的關系而對他產生了移情作用罷了，他們喜歡並且接納的並不完全是屬於『磯井晴己』的晴己。

也因此，每當夜深人靜獨處的時候，晴己總會感到孤獨與不安──他總是害怕眼前一切溫柔將自己包裹在內的溫情與安身之所只不過是脆弱的假象，有一天就會忽然因為各種因素而簡單地消散；沒有一個不管如何都會接納自己、基於某些不可輕易摧毀的穩固羈絆，他也一直感到一種像是被剪斷了線的風箏般漂泊不定、無法完全安穩下來的不安定情緒會不時纏繞著他。

但晴己之前一直沒有很鮮明的意識到這點，直到春樹和他說殺了他才能獲得未來的可能性之後，他才猛然意識到這點──他之所以比起同樣情況的來表現的更安定，是因為還有春樹的存在，有這個唯一知悉他所有一切、明了他真實身分並一直陪伴著他的夥伴存在，所以他才不會有像來這樣迫切需要某樣可以緊緊拴住自己的事物存在的渴求，因為他知道即使失去眼前的一切，他仍還擁有著永遠不會與自己分離的春樹陪伴在身邊，因為有了這樣的底氣才能表現的比來更加沈穩安定。

也當他遇到原先以為不會遇到、讓他必須舍棄春樹的選擇的時候，他才猛然意識到，如果他失去春樹的話，那這個時代唯一知曉、並屬於『磯井晴己』的存在就會消失，之後不管事情順利與否，他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人去獨自面對一切未知了──而當意識到這點之後，他就因為內心升起的冰涼感與恐懼而顫抖不已，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強烈抗拒感也隨之升騰而上。

況且，晴己也知道就算自己割舍掉內心的不舍、真的狠下心來犧牲了春樹，他所能換來的就只有『或許有機會改變未來』的可能性罷了──假使他想去改變卻失敗了的話，那他到時候真的不會後悔嗎？他能的還能拿『這樣才能夠拯救其他人、春樹的犧牲是有意義的』這件事情逼自己忍耐著繼續前進嗎？他還可以繼續承受自己當初為了這一線希望而殺掉了春樹而有的罪惡感對自己良心的折磨嗎？

晴己很清楚，他是沒辦法的。

他並沒有那麽堅強，也並沒有那麽狠心自私，也不能夠做到完全理智的冷血無情──不然他也不會至今仍不敢去仔細回憶自己那天在雨聲與黑夜之中、懦弱地聽從了原田的呼喊而拋下家人獨自逃跑的夜晚，也不會偶然因為夢見了當初的情景、或是滿頭鮮血的原田或麗慈而因為他們帶著怨恨的神情而在半夜驚醒，不只一次為了自己的軟弱與無力感到悲哀與難過，但依舊怯懦地不敢去直視與面對自己曾拋下重要的家人的事實，只是一直看向不相關的人物或景色，假裝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也假裝那些因而產生的情感並不存在。

而且他之前嘴上不說，但晴己也是清楚現在這些人就算有著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外貌，但不管是誰嚴格來說都已經不算是他所認識的那些人了，而他在他們眼中的看到與相處的都是『阿藤晴樹』，而『磯井晴己』曾擁有的人際關系和他們毫無關聯──德幸先生並不是宇津木大人、來姊也不是他的母親、甚至連創先生也和晴己所知的初鳥大人並不一樣，這也是他沒堅持沿用他習慣的稱呼，而是順其自然的改變稱呼喊他曾認識的這些人的緣故，因為他心底比誰都清楚，他所失去的那些永遠都沒有可能再回來了，堅持同樣的稱呼以及互動方式也只是徒增感傷，已經失去的就再也無法重新取回了。

而晴己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改變了所謂的未來，那因為不同的人生過程而有不同變化的這些人，就會離他記憶裏的那些人的模樣越來越遠──而這樣的話，他所犧牲自己目前唯一真正擁有的同伴而換取這些或許日後面目會越加陌生的人更好的未來，是真的有這個價值嗎？

──自己真的有覺悟，日後只以『阿藤晴樹』的身分活下去，能夠把屬於『磯井晴己』的曾經就這樣簡單地拋到腦後嗎？

──他真的能狠下心，毅然決然地舍棄掉唯一還能證明『磯井晴己』曾經存在、這個最後僅剩的證物嗎？

晴己知道自己不應該去這麽想，也不應該去質疑，或許很多細想就會越來越覆雜，也可能距離本質更遠的問題他根本不該去在意──但是每當他思考這個問題，意識到自己為了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而必須犧牲的是什麽之後，他就無法不去質問自己這些問題，哪怕每個問題他都無法給出任何明確的答案也一樣。

所以還沒辦法得到答案，也無法看清自己內心到底真正覺得非抓緊在手心不可的是哪一邊，晴己最後選擇了暫時把答覆的時間延後、用這種方式去暫時逃避做出答案。

而可能是看晴己這段期間都因為思考這些事情而情緒不高，也可能是談話過後知道自己無法解決晴己煩惱而有些在意，宇津木這段期間似乎特意吩咐過廚房每天多給晴己準備一份甜點──晴己很喜歡甜食這類以前因為要服藥或調整身體狀態而不能常碰的食物，只是甜點糕餅之類的東西做起來都很花功夫，而且這也不是生活必需品，這裏采購餅乾糖果這類零嘴的量都很少，大部分也都是提供給來訪者用的東西，所以現在不必像以前那樣那麽顧慮身體問題的晴己也還是很少有機會能夠吃到甜點，宇津木以往說吃多了容易蛀牙也不怎麽讓晴己吃，特地這麽吩咐大概是想藉此安慰一下最近心情低落的晴己。

而當知道這點後，晴己也確實感覺到陷入低潮的自己有因此而被撫慰了心靈，不僅僅是因為能吃到喜歡的東西，宇津木這樣體貼在意他的心意也讓他心底感到十分溫暖──只是也想到自己之前還想過改變未來讓現在還沒被疲憊與重擔而壓垮的『德幸先生』繼續保有現在的狀態有沒有意義這樣的問題，他心裏也有了些許的愧疚。

一方面是想轉移註意力，一方面晴己也是想看能不能從書裏得到可以參考的其他答案，晴己接下來在暑假的期間沒有再去詢問身邊的其他人，而是幾乎每天都去附設的圖書館報到、認真地尋找並翻閱起沾邊題材的書籍。

這一天，晴己看到了有一本書裏提到了『電車難題』──那似乎是一個外國哲學家提出的思考議題，內容和晴己目前所煩惱的事情十分接近，他不知不覺看了入神，只是哲學似乎就是一個沒有絕對定論或絕對答案的思考學問，看到了該篇章的最後一個字晴己也沒能得到一個具體的答案，反而被裏面各種假設給繞暈了，本來就不算清晰的思路更是亂成一團。

「晴君，怎麽了嗎？你看這一頁看得很入神的樣子。」

而就在晴己猶豫要不要拿這本書當作自己真正困擾的掩護去詢問其他人的看法時，他就聽到了一個清澈如流水也如光輝般的乾凈聲音傳來，他猛然一驚，立即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的他轉頭一看，就看到了帶著細框眼鏡、依舊瞇著雙眼的初鳥歪著頭望向這邊，臉上帶著與聲音很合襯的柔和微笑。

「那個、只是看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因為想不出我自己能夠認可的答案出來，所以不知不覺就發起呆來了……」

自己看書看到走神的事情被點出來，總覺得換成宇津木發現會因為自己不專心看書而被責備，晴己不由得有點出糗被抓到的羞赧，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答道。

這些年來，先不論那一個雨夜自己因為窺見初鳥另一個面貌而受到的沖擊，初鳥本身是個很難讓人去討厭的存在，而且晴己在他的時代中和初鳥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各自待在不同的實驗室中度過、彼此幾乎沒有什麽交流的機會，這個時代開始有比較頻繁的接觸後因為初鳥對他總是不吝惜釋放好意，晴己反而很難單純的去憎惡或討厭初鳥，就連忌憚之心都隱隱有了動搖的跡象。

所以他和初鳥的互動和他之前以為的不太一樣，氣氛都還算溫和，漸漸熟悉之後也有幾分類似溫馨的感覺。而且晴己想或許初鳥之前說要把他當成弟弟看待並非客套、而是認真把自己當成兄弟姊妹去看待的也說不定，但和宇津木那樣比較嚴格、會管束並替弟弟操心的性格不同，初鳥的表現就是他會以一種相對對等的態度和晴己輕松地閑聊與談話，對他時也比較有耐心也比較寬容，在這種情況下，晴己本來就不擅長無緣無故地對他人釋放敵意，就不知不覺變成了他人眼中兩人似乎感情要好的相處模式了。

晴己對於怎麽會演變成這種狀況也稍微有些困惑，但他想了想也覺得自己還沒弄懂初鳥這個人之前就擅自把對方當成壞人或敵人也不適合，現在這種親近卻不過於親昵的關系或許正適合，而說真的這總比兩人相處的時候總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來得好，他也乾脆就順其自然了。

「哼──是電車難題呢。晴君你對這個問題是怎麽想的呢？」

初鳥聽了很自然地就把頭湊近去看，看了之後他一邊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一邊就順勢在晴己身邊地空位坐下，但他也沒說自己的看法，而是自然地詢問起晴己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不管想要救那一邊，對於另一邊沒辦法拯救的對象，就算是都是陌生人也好，總覺得心裏都會很過意不去。但如果都是認識的人的話罪惡感就更深了。創先生呢？您的話，遇到類似的問題會怎麽選擇？」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至少晴己聯系到他現在藏在心底的煩惱就沒辦法隨便地說一些不痛不癢的感想，回答時因為心情而語氣不知不覺變得有點沈重──但宇津木或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唯有初鳥，晴己不太想把自己心底比較私密的煩惱讓對方知道，他察覺自己聲音太低沈、很顯然就不太對勁之後，他為了防止初鳥順勢追問這點，他緊接著就把問題丟回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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